两家
秋府
“夫人,少爷……少爷他还是那句话,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娶燕家小姐,他还说,叫您、叫您……”
小丫鬟的声音低了下去,分明不敢往下说。
秋夫人一张脸气得煞白,咬牙恨道:“说下去!”
小丫鬟身子一颤,下意识道:“叫您别白费心机,要是再逼他,他就剃了头发去做和尚——”
“混账!”
秋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震了震,溅出一小半的水。
丫鬟仆妇们噤若寒蝉,站在两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个混小子是不是想气死我!我和老爷费了多少苦心……为他说了多少好话,才给牵成这门亲事,他倒好,连燕家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就说不娶!你问问他,就他那名声,城里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燕家小姐有什么不好,我还觉得配他委屈了呢!你去叫木童过来,我要好好问问,是不是书院有什么狐狸精,勾得少爷鬼迷了心窍!”
小丫鬟得令,如释重负。木童很快赶来,一看夫人这架势,心里直叫苦。
“木童,少爷在外读书有没有去不该去的地方?”
木童心思活络,赶紧回话,“回夫人,少爷就是贪玩了点,偶尔偷溜出书院也就去斗斗鸡,跑跑马,连赌场都很少去过了。至于您说的那个地方,据小人所知,是一步都没迈进去过。”
秋夫人一听,怒容敛去不少,又问:“那在书院呢,都是和谁接触多些?”
“也就和燕少爷斗斗嘴吵吵架,哦,还有和李家、沈家、周家的几位少爷走的近些。”
除了燕行好点,另外几个也都是个混不吝。秋夫人头疼起来,挥挥手让木童起来回话,“少爷在书院的功课读的怎么样?”
木童一阵干笑,也不敢有隐瞒,“夫人您知道的,少爷最讨厌文绉绉的东西,所以这书自然是读的马马虎虎了。”
秋夫人叹气,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还能不了解么,原也不指望他读出什么名堂,能少惹是生非就已经算乖巧了。
“其实少爷有次也松口说要娶燕家小姐,不知怎么后来又改口了。好像是和燕少爷有关。”
“他到现在还和燕行置气?也不怕丢人。唉,当初要不是他说话难听,也没后来的事情,他啊,要是有燕行一半懂事,我都无需如此发愁。”秋夫人说着又是一阵胸闷。
人家生儿子,她也生儿子,人家那个儿子,小小年纪就是举人,而自己这个——真是不说也罢。那小子几年前就敢拿府里的银子去赌,一个晚上输了三千多两,气得老爷追了两条街,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拿笑话看。
好一些的人家,自然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差一些的人家,她又瞧不上。
挑来挑去,燕家竟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说国相嫡女的身份尊贵,光是了却大师关门弟子的身份也很值得让人高看一眼了,又是吃斋念佛十几年,性格肯定温柔平和,对上恒儿的活泼性子,刚好相得益彰。除了腿脚不便是个憾事,但她嫁进来后,也无需她抛头露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恒儿至今不点头,成亲那日她总不能绑着人去拜堂吧。
“夫人。”
秋夫人皱眉,转过身。
说话的是自家的奶娘,此刻她慢腾腾上前一步,说道:“夫人,若是烦心少爷的婚事,奴婢倒是有个想法。”
秋夫人显出几分兴趣,“说来听听。”
奶娘凑过来,压低声音:“少爷的性子,奴婢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无非是觉得那个燕小姐配不上他,又觉自己是被我们强迫,若这燕小姐是个大美人呢,若是他自己喜欢上的呢?您觉得他还会这么抗拒么?”
“你这算什么主意?”秋夫人哼了声,“就算真的是个大美人,哪里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
奶娘又献言道:“夫人,年底两家交换庚帖前势必还要坐下来商谈一次,到时候让少爷见一面,若他真的不喜欢,倒不如算了。我觉得这燕小姐没什么好的,吃了十几年素,身上肯定没几两肉,未必就是个好生养的。夫人何苦只盯着这家的姑娘。”
秋夫人叹道:“倒不是我一意孤行,而是老爷子拍板了,非燕家姑娘不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奶娘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点头哈腰道:“原来是老太爷定下的,那燕姑娘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秋夫人嗤了声,慢悠悠抿了口茶:“有没有过人之处我是不知道了。”她用杯盖拨动了几下浮起的茶叶,眉心缓缓拢了起来:“那丫头,我也见过……好些年前,燕家的冠名礼上,我随老爷、太爷同去观礼,丫头的模样倒也不差,就是可惜了那腿脚……”停顿了会儿,她垂眸,掩去惋惜神色。
木童一直站在那没敢走,听到两人谈话后,心里喊着,您二位可千万别添乱了。他那主子,可是真干的出半夜爬墙去一探究竟的浑事的。
秋夫人抬起头,眼有思虑。
——让两人见上一面么?
“得了,容我想想。”
与此同时的国相府,西苑。
慧娘气得脸色都变了,起身指着跪在地上的燕行,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燕行面不改色,跪在地上笔直地挺起背脊,声音坚定道:“孩儿喜欢姐姐,孩儿想娶姐姐为妻,希望母亲可以与父亲说孩儿自愿脱离族籍,只求父亲能取消姐姐与秋府的婚事。”
“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慧娘恍如置身噩梦中,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唐的话?她防来防去怎么就忘记要防东苑那个小贱人,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是不是她勾引你,她何时勾引的你!你不是去书院读书吗?怎么会与她见面!你快一五一十的和我招来!”
少年神情倨傲,抿着唇不语。这是他与姐姐的情事,如何能说给他人听。
慧娘见他沉默,气更不打一处来,手指都要戳到他的脸上,“燕行,你是不是昏了头了!我这么多年小心谨慎,苦心经营,就为了你以后能有个好前程,你却为了个贱人想脱出五服,不孝至此……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当初对他有多期望,如今就有多失望。这是她指望着能倚靠翻身的儿子啊,这是她指望着能给她挣一个一品诰命的儿子啊,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全然不顾她的颜面和死活,失望和痛恨之情,逐渐转为灭顶的愤怒。
慧娘想也不想,拿起一个杯子掷了出去,铁青着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娶那个贱人,除非我死!”
之前只想着让他先考取功名,再娶一个身份显贵的官家小姐。
可眼下这样子——
慧娘捂着心口,气晕过去了。
“母亲!”
燕不离一到房里,就见慧娘迎了过来,心里一暖,刚想说什么,却见心爱的女人忽然对着他跪了下去,不由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慧娘却不要他搀扶,固执地跪着,凄凄道:“老爷,妾身有一事相求,您就答应了我罢。”
燕不离拧眉,“你先说什么事,若是涉及朝廷,我总不能什么都答应。”
慧娘眼眸含泪:“妾身求的是和行儿有关。”
燕不离似松了口气,忽然道:“他气着你了?”他弯下腰,强硬地将女人扶起,“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犯不着自己动气,动不动就下跪,让别人知道徒增笑话。”
慧娘苦笑了下,“……妾身知道夫人恨毒了我,原想着处处忍让些,就过去了。没想到——”她眼里生出怨恨的色彩,“夫人容不下我!”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莫兰真容不下你,当初也不会让你进门了。”几十年的夫妻,他对莫兰还是有几分了解,那是个性子再柔顺不过的女人,哪这么多心眼。
“妾身就知道老爷不信!若不是听行儿亲口说,妾身也不信!”
“行儿都说什么了?”
慧娘心里又酸又涩,话到临头反倒说不出口,若让外人知道,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燕行。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
慧娘咽下所有的不甘,眼里又掉下两滴清泪:“行儿竟然说有了意中人,说想成亲了……他才这般大,不想着好好读书,竟想着儿女情长,你说我如何不气。”
燕不离哭笑不得,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气什么,你在这般大的时候都做娘亲了。他不过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又算得什么大事。”
慧娘依偎在他怀里,只凄凄地哭着,沉默不语。
燕不离闭了闭眼,叹了一声,神情莫测。
慧娘咽下了什么话,他不用想都知道。
事关莫兰,且又让她自乱阵脚,燕行这个时候说要娶妻,除了年底要回来的那个女儿,还能有谁?
若不是眼下局势紧张……罢了。
她毕竟没有真的说出口,权当不知道罢。
有些事情,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