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虽然答应地轻巧,可是盖棺论定上报刑部的案子,哪有说翻就能翻的。
燕云歌走出南云锦的时候神色未明,看远处天空云聚云散,心情并不十分明朗。两年前的案子了,照理说死了这么多人,案情又如此诡异,官府肯定会慎之又慎,怎么会匆匆结案呢。
里头牵涉了谁?南月又在里面是何角色?
燕云歌拍拍自己的额头,缓慢地在青石小道上走着。赵灵老实跟在后头,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这样引师姐入局,是不是不厚道?可一想,师姐如今躲躲藏藏也不是事,跟了老大说不定还能有番造化,于是那一点点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一时半会解不开局,燕云歌决定去集市上散散心。两人都是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哪里可逛,不过在街上听到几个书生说书院今天有棋局可看,两人便转道去那凑热闹。
这几年流行由书院出面开办棋院,书院对外开放,女子也让入内,只须支付茶水费用便可。今日是华阳书院附属的棋院举办棋赛的日子,一连三日,由华阳书院的学生带头组队,外人可以随意加入参赛。
燕云歌前世也酷爱下棋,尤其爱和白墨在一方棋盘杀得昏天暗地,自来这个世界后,她还从未与人对弈过,不禁也心痒难耐。只是眼下两两一组正厮杀得激烈,一时半会还没有空位出来。
“姑娘家下棋竟也如此凶狠,简直六亲不认啊。”开口的是位书生。
“你不知道陆华书院的那几名才子也要来吗?”
一旁的赵灵觉得很困惑,“下棋与他们来有何关系?”
自己的话得到一个娇姑娘的回应,那书生的兴致更高昂了,“因为那几名才子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个个相貌好、学识好、家世好,等会他们也来下棋,若能得他们青眼,争不得正室,争个妾室也不错。”
原来如此。赵灵点头,心里却道好没意思。在她看来,费尽心机为人妾,简直是折辱自己。
“不过,她们只怕白费心思了,那些学子个个恃才傲物,眼高于顶,是不屑来看女子下棋的。”
“诶?才棋开半局,黑子就呈现颓废之色,可惜了。”
燕云歌却觉得黑子从一开始的布局就不巧妙,能走过半数,都超出她的意外了。不禁看了看已经落子认输的那书生,见他起身让座,她直接就走了过去。
赵灵也跟过去,“老大,你也会下棋啊?”
“嗯,许久未下过了,手痒的很。”
前世,燕云歌可谓下了一辈子的棋,心情好的时候与风琰来两局,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找白墨杀个痛快,老皇帝也酷爱与她下棋,她不像白墨讲究个君臣之道,经常十战十和,她喜欢把老皇帝杀个片甲不留,气得皇帝老把她撵出宫去,饭都不留。
“公子,单还是双?”
对面姑娘柔弱的声音从透明的薄纱后传来,把燕云歌从记忆中拉出来,她笑了下,声音坚定。
“双。”
“那我就单。”姑娘笑了笑,用手指就白子两颗两颗的分开,分到最后竟是双数,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白子棋篓放到燕云歌面前。
先白后黑,自古的规矩。
众人都屏气观瞧,看两人下棋。
赵灵不懂棋,时不时还要问边上的书生两句,书生也乐意做解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十分融洽。
不过一盏茶,胜负已分。
“谢姑娘承让。”燕云歌把多余的白子放回棋篓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坐等着下一个下棋的人。
那姑娘面带惊诧,想她学棋十年,不说棋艺有多精湛,可走不过三十子尚属首次,也不知道这人是何来头,棋艺竟如此深不可测。因此她输了也没走,和自己的丫鬟站在一旁观战。
又陆续来了三个人,都是岳阳书院的学生,与之前的姑娘一样,都在三十子内无路可走,只得认输。
赵灵兴奋地问书生,“我家公子是不是很厉害?”
书生点点头,“于一般人中是不错了。”
赵灵问,“那与不一般的人比呢?”
书生正要回答,眼尖地却看见一个身影,“燕行,这里!”又对燕云歌道:“太好了,我们书院的大才子来了,让你见识下他的厉害。”
燕行?燕云歌抬眼望去。来者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穿着绣有陆华字样的白色的学子袍服,身材挺拔,眉眼细长,身上气质凌盛,颇有桀骜不逊之感。
多年不见,倒出落得有几分样子了。燕云歌略一垂眸,嘴角勾出浅浅地笑。
“燕行,你来和这位公子下一局。”书生邀请他来坐下。
“我只与强者对弈。”燕行毫不留情面。他虽然刚来,可是桌面上的棋局还未收,他只扫了眼,就能确定刚才下棋的两人实力尔尔,与这些人下棋,不过是浪费时间。
赵灵不认识燕行,只当他目中无人,不服气地说道:“你有本事先走过我们公子三十子再说。”
燕云歌做了个请的姿势,旁边的人也自动自发让出空间。燕行不好再拒绝,哼了声便坐下与燕云歌对弈,嘴里还说着,“别说我欺负你,我下棋从不会让子的。”
燕云歌只笑了笑,抓起一把棋子问他,“单还是双。”
“单。”
最后,还是燕云歌执白,起手,落子,掷地有声。
不多久,大伙就看得眼花缭乱。
燕行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全神贯注,不过是十手之内的事情。这两人走棋极快,几乎看也没看就落子,小小棋盘上足见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之气。
赵灵拽了拽书生,“书生,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书生摇摇头,他对棋局还是有些研究的,不过手速如此之快,他也是第一次见。他刚刚一直处在还未看明白燕行这步的深意,那边更奇妙的落子就下来了,让他看得眼花缭乱。
这两人,一手疏一手密,同时落子,同时布局,简直气势如虹,招招带着杀气。
他们作壁上观的人尚且看的如此吃力,处在棋局中的两个人还要布局、还要破局,这份冷静真非常人可比。
燕行微微皱眉,刚刚的白子大有攻城略地之感,现在却突然不紧不慢,毫无章法,难道又是一个陷阱?
燕行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
燕云歌把玩着手中的白子,眼里露出笑意。燕行也算是不错了,能支撑这么久。
下棋撇除天分、勤学,这些先天因素,最重要的还是经验。燕行纸上得来终是浅,只知一味前行布局而罔顾后方安危,没有谋定后动行且坚毅的能力,越到最后越顾此失彼,到时候她的白子一拥而上,他就犹如困兽之斗,只有被绞杀的份。
燕行的棋力想赢她,还早的很呢。
燕云歌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悠闲地在心里数着,燕行要到第几下才肯认输。
没多久,燕行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甘不愿地低头放下棋子,说道:“我输了。”
原本安静观棋的众人突然骚动了起来。
这就输了?他们还都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呢?怎么就输了?
“你刚刚是不是想下这里?”燕云歌手指了棋盘上一个位置。
燕行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都算好的,你就是不走这步,也会走这步,横竖是三个子的事情。”
燕行沉默,自己的心思皆在她的算计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刚才大放厥词时有多傲慢,如今脸上火辣辣地就有多难堪。
“两人对弈如两军对垒,没到绝望之境就说自己输了,你让把身家性命全托付给你的战士怎么想?而且,你看看这两处,是不是还有可为?下活一颗子,统筹一盘棋。”燕云歌手指着棋盘上极隐蔽的两处生门,那也是她留给自己的后路。
燕行正眼去看,赶忙在那两处落下黑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有了变化,他刚才很多无用的子都活了过来。
“局势领先应求稳,局势落后则求变,险中求胜也是策略之一。你行军急躁,以后做个文官且罢了,要是为武官简直是拿一干将士性命开玩笑。”
燕行羞愧难当,面上都臊起来。
“不过就年纪来说,你算不错了,不输我当年。”说得自然是前世。
燕行这才正色看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这人在哪见过。
“你是?”他想到一个记忆中模糊的人,这个可能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你、你……”
燕云歌面上带着三分笑,闲收棋子落玉盘,侧目看他,声音低缓清冷,“是我。”
“好久不见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