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大图书馆

  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迪妮莎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并非是某次偶然的发现，而像是某种天性，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悄悄从身体中钻出，贴在耳边用难以察觉的声音偷偷念诵。
  大概在雏鸟感受到风从羽翼间抚过时，也听过“去飞翔吧，天空是属于你的”这样的声音。鸟儿会许会认为这是风的诱惑，但迪妮莎知道，这是她身体中存在的异常。
  大多数事情都能交由其他人处理，作为的贵族所需要的就只是支配他人的能力——这样看来，迪妮莎的确是天生的贵族。只是制造一些偶然事件，就会有人不可自拔的迷信自己。而这种迷信甚至能超越他们的理性、打破道德与伦理，以至于能够轻而易举的引发另一些事件。
  有人说过，不被阻止的疯狂等同一场肆虐的传染病，而迪妮莎的能力则能让这种病藏得更深、传染力更强。有了这样的条件，迪妮莎没花费多久，便调查出了自己的“身世”。也就是这时，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行动分毫。
  狂热的信徒接连惨死，刚染病的被另一种潜意识抹除影响，一个更强的力量用不容反抗的方式“治愈”了她的病人。
  她知道这是谁的作为，她也知道自己只能安分下来。
  因为那间曾经将自己和迷妹一同与世界隔离的地下室，真实的作用既不是隐藏，也不是保护，只是单纯的贮存。
  “那么迪妮莎小姐身上有‘魔纹’吗？”
  迪妮莎的“魔王石”似乎一开始就具备某种能力，这和杰罗自己的、多罗斯的都不一样。所以杰罗想要从更直观的方面入手。
  “就是类似于团长先生的这些纹身吗？”
  迪妮莎嘴角带笑的想了一会儿，换到杰罗的身旁坐下。
  “团长先生先要看我的身体吗？”
  迪妮莎凑近了从下往上的盯了过来，那双眼睛分明写满了戏弄。
  “......不会是在，很糟糕的位置吧？”
  杰罗心虚的眨着眼撇开视线，喉咙却不听话的动了一下。
  “咕噜”，吞咽唾沫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格外响亮。
  “是吗？那种地方我觉得很平常啊，只是不知道团长先生会怎么看。”
  杰罗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了起来。
  “要来确认一下吗？”
  迪妮莎话语的末尾，杰罗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猛烈的心跳似乎将血液压到了全身，带着热量，血液的红涌上皮肤。而在此同时，杰罗的思绪像是脱缰野马般飞速奔驰。
  迪妮莎白皙的皮肤，或是在赌场大厅的明亮光照下因害羞而泛红，或是在旅店房间鹅黄的照明中呈现一层莹莹光泽——他确实见过少女的大部分肌肤，那么剩下的......
  “太可怕了！”
  杰罗惨叫了一声，然而惨叫立马变成了闷哼。
  “哦呵呵，团长大人还真敢说呢？我这样的妙龄少女到底哪一点会让人觉得可怕呢？”
  杰罗忍着痛从牙缝间漏出声音：“不由分说就掰断别人手指这点......”
  迪妮莎笑着放开了他。
  “其实我也很心痛哦，但即便心痛，也要像是父母教育子女那样奖惩并行。不过，”迪妮莎歪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开心，“想到团长先生那变态的恢复能力，这样的惩罚可能还轻了些。”
  ——这是下次宰了你的意思吗？
  对于这灿烂过头的笑容，杰罗只能如此解读。
  掰正手指后，锥心的痛楚让杰罗疼得龇牙咧嘴，这个时候再怎么脾气好的人也不得不抱怨一句。
  虽然确实是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但是——
  “说什么奖惩并行，根本就只有惩罚啊......”
  一时奇异的沉默降临了，然后迪妮莎拉过了他刚刚恢复的手。
  “现在给你奖励。”
  杰罗的手被拉到了少女的胸前。
  仿佛朝圣者在仰望终于到达的圣山，杰罗的手在距离少女形状姣好的隆起前停下。
  迪妮莎低着头，想要躲藏的脸颊已被红霞布满。
  “我的‘魔纹’就在这里。”她抿了抿嘴，做好觉悟般的抬起头，“你想要怎么做呢？”
  那是率直而又让人无法逃脱的眼神，其中的热量仿佛将杰罗的身体整个包裹，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掌心的温度说不定会烫伤那藏于衣料下的娇嫩肌肤，自己的想法必定会被这温度暴露无遗。
  “呐，团长先生，回答我吧。这个样子话题不就进行不下去了吗？”
  确实进行不下去了，迪妮莎根本不会放过自己，她是不会接受模拟两可的态度的。杰罗平息了呼吸，想要回以同样的觉悟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杰罗，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消息通知你。”威尔斯统领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时间我已经定好了。”
  *
  在统领大人说出“陛下会出席王立大图书馆的创馆纪念晚会”之后，杰罗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吧”。
  那张已被烧成灰烬的金色卡片，杰罗还清楚的记得上面那形态优美的刻字。
  “王立大图书馆”，据杰罗所知整个罗里安只有唯一一座。
  “我是以什么身份参加？”
  “与你这身衣着相符的身份。”
  在迪妮莎房间的客厅与威尔斯统领交谈时，杰罗身着的依旧是魔法战斗兵的红白风衣。
  “所以我是负责陛下安全的护卫？”
  威尔斯点了点头。
  “但是在陛下到达大图书馆前，你的职责是负责会场安全。”
  杰罗略带无奈的撇了撇嘴。说不定找个地方藏起来挺不错。
  他这样想的时候，一只手抓了过来。
  “带我去。”
  迪妮莎撒娇般的噘着嘴，眼巴巴的望着杰罗。
  这个抓着自己手臂扭来扭去，做出恳求的少女姿态，分明是在统领大人面前刻意的演技。杰罗虽然能一眼就看出来，不过显然统领大人不是那样。
  “咳咳，我早就想提醒杰罗爵士。迪妮莎小姐的身份尊贵，为避免闲言碎语，今后还是注意一下彼此的距离。尤其是在淑女的房间过夜......算了，这件事就不该被提起。”统领大人叹了口气，“我已经将真相从这个世界上抹消了。但是还是请你们不要再给我惹麻烦，这段日子我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很不情愿的告诉你们，我每天早上都能在枕头上发现很多落发，就当是可怜一下我这个大叔，别再做一些会落人把柄的事情。”
  杰罗有些发愣，没想到那个平日里举手投足都如礼仪典范，严肃且不失优雅的魔法战斗兵统领大人，竟然也会有这样平凡大叔的一面。
  ——话说掉头发吗？
  杰罗望了望统领大人枯黄的金发。
  ——好像是很严重啊。
  “啰嗦。”
  对于这位大叔的诚恳请求，金发大小姐做出了无比冷淡的反应。
  “我要和团长先生怎样是我的自由吧？我可不觉得这个位面存在能阻拦我的存在。”
  ——已经上升到与位面为敌了吗？
  而且，从大小姐半眯着眼睛的表情来看，她是认真的。
  “虽然得到的情报是有不一般的关系，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统领大人痛苦的皱着眉间，“你们赶紧去结婚好了，说不定两个人都能变得成熟一些。”
  “哈？你胡说什么啊？！”
  杰罗的手臂被狠狠抓紧。
  迪妮莎面色绯红的挑起眉毛反驳：“自以为多活了几十年就能把什么都看明白了？我和这家伙的情况你了解过吗？只不过是喜欢用提出建议的方式获取优越感，实际上根本没考虑过为此所要担负的负责吧？”迪妮莎红着脸看了过来，“和这家伙结、结、结、结婚什么的，就算天地毁灭，宇宙到了尽头也不可能！”
  接连看到不可能的画面，杰罗彻底震惊了。
  一开始以为是害羞，但这个表现已经超出了害羞了吧？这绝对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要被误会，要用最快的时间撇清关系。而且——“天地毁灭，宇宙到了尽头”吗——杰罗真不知道现在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团长先生？”
  迪妮莎的轻呼在耳边响起，杰罗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要倒下般的浑身瘫软。
  “天地毁灭，宇宙到了尽头......”
  杰罗虚弱的扯动嘴角笑了笑。
  “这还真是绝望啊。”统领大人感慨的说道。
  “真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迪妮莎像是堆砌的积木被自己一脚踩坏般，沮丧的大声喊道，“总之，今晚就是要把我带上嘛！”
  *
  “这家伙没问题吗？”身着魔法战斗兵服饰的卡罗尔朝杰罗问道，“怎么看都没有一点魔法师的样子吧？”
  杰罗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的少女便轻笑一声。
  “您自己又如何呢？怎么看都是肮脏的杀手买卖做多了，只是站在灯光下就显得不自然的千人斩先生。”
  迪妮莎同样穿着战斗兵服饰，绑着在清晨扎起的低双马尾。看上去完全是元气可爱的小女孩，确实和这身魔法战斗兵的装扮有些违和，这点杰罗的意见和卡罗尔是一样的。
  不过要杰罗说，最违和的还是这个发型。狮子就算扎起双马尾也变成小白兔啊，这周身萦绕的气势改变什么发型都无法遮掩。不如说，自己这三人从刚才开始就因为这位少女的原因受到了不知多少注目。
  当然，因为发型的改变，迪妮莎的美丽外表又多添了几分可爱，这份美貌也是少女吸引注意的原因。
  但对于一心打算低调行事的杰罗来说，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看来我在这里不受欢迎啊，”听到迪妮莎的反驳后，卡罗尔耸了耸肩，“那我还是回到适合我的阴暗角落去吧。”
  于是造成了杰罗与迪妮莎并肩在会场巡逻的情况，而且，迪妮莎小姐心情似乎越来越好，动作也变得更加随心所欲。杰罗相信现在看到她的所有人都会理解成——这就是一个混进来玩的无邪少女。
  还好庆典还未正式开始，会场中大多数也都是相关的工作人员。
  ——不过自己不想见到的，也是某个工作人员啊。
  杰罗略带感慨的抬起了头。
  巨大的吊灯在高高的穹顶挥洒光芒，整个大图书馆的主馆大厅铺满金光。
  圆形的大厅被菱形排列的书架分割，书架的包围中央是一个有近两百平米的大型空间，平日里，那里摆放着桌椅是读书思考的场地，现在被清理出来，成为了一个被音乐包围的空旷会场。会场与入口正对的另一边，则是通往第二层的双向楼梯，楼梯的中央有着一个平台，国王陛下的致辞便是在平台上进行。
  负责会场安全的，不只有魔法战斗兵，原本还应该有着法师塔的魔法师以及近卫军，但不知为何，杰罗到现在还未看到他们中任何一员。
  不只是他们，杰罗同样没找到自己童年玩伴的身影。
  ——可能是在其他场馆吧。
  王立大图书馆并非只有这一个建筑，而是一个占地面积相当大的建筑群。罗里安王国的立国之本便是所拥有的魔法部队，也正因此王国内对魔法师的态度多为尊敬居多。这虽然造成了很多魔法师的娇横跋扈，不过倒是让很多魔法文化保留了下来。这座大图书馆，便是这些文化的集中地。
  而在这个大图书馆的所有场馆中，这座主馆毫无疑问是最精髓的魔法书籍以及最重要的资料收藏馆，不只是能够进入的来客身份不一般，连在其中工作的图书馆人员也需要一定的筛选。
  杰罗想了想前几日所见的那位青梅竹马，那个吵闹的家伙能在大图书馆工作已经很意外了。
  “不可能能进入主馆的吧......”
  杰罗扶了扶头上的宽檐帽，这东西现在似乎变得多余。
  杰罗已经不止一次从那些从迪妮莎脸上移来的视线中，感受到对这顶帽子的鄙视。
  那些眼神大概可以翻译成“这个家伙干嘛这么用心的打扮自己，真是恶心”。所以，其实只是自己连累了这顶无辜的帽子。
  白白的提防了这么久，结果发现是多此一举，杰罗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
  然而迪妮莎用符合她外表的愉快步伐在书丛间穿梭，时不时停下来翻阅两本，然后再向自己投来意义不明的甜美笑容——这一切都太过违和，让杰罗心情更复杂了。
  就在两人“巡逻”到会场中央时，一声轻咳回荡在会场上空。
  “试音，试音。咳、咳，今天天气真好啊~”
  最后一声“啊”被拖出了好几个音调，杰罗抬头向阶梯平台上望去。
  “嗯，音量完美，音色正常，水晶魔力充足，万无一失！”
  精神饱满的嗓音通过扩音装置在整个场馆流淌，杰罗看着在扩音装置前的少女忍不住半搭下眼。
  ——原来在这里吗？
  然而，正如他被声音牵引一样，少女似乎也被他的目光牵引。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啊，是杰罗啊！”
  少女惊喜的呼喊让才调试完毕的扩音器完全走音。与此同时，杰罗感受到比之前所有累加起来更多的注视。
  心情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