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娘子山里汉 第220节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因为在乎宋璟,所以连带着也在乎起他母亲的看法?
  季妧表面看不出什么,脑子里已经控制不住万马奔腾。
  孟氏显然没有这种顾虑,话头也是她挑起的。
  一个母亲和人聊天,她的话题十有会围绕着自家孩子,孟氏也不例外。
  她和季妧说了很多。
  从宋璟出生,到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到启蒙读书,再到家逢变故。
  包括她带着宋璟投靠无门、母子俩挤在镇上那间四处漏雨百户杂居的破房子里、宋璟瞒着她去给饭馆客栈端碗洗盘子做苦力……
  季妧全程安静的听着。
  这是她不了解的宋璟,也是她想要了解的宋璟。
  如果没有后半截,眼下的状况其实很像,到男友家里,男友的妈妈拿出相册,一页页翻给她看,给她讲解每一张照片背后或趣或囧的故事,然后她再拿这些去调侃男友。
  然而,宋璟的童年,有趣的事实在乏善可陈,似乎所有的快乐全在五岁那年戛然而止,之后的日子,像是浸泡在黄连里。
  外面到处传他们母子的遭遇,听的人了不起唏嘘感叹两句,个中苦处,谁又能真正体会。
  尤其是宋璟,他当时才多大啊,却要经历那些……
  人都说出淤泥而不染者难,宋璟却并没有被这些遭遇所感染,仅凭着汲取到的零星温情,长成了如今温和坚忍的模样。
  他的不易,可想而知。
  孟氏的不易,也可想而知。
  季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是滋味之余,蓦然觉出些不对。
  孟氏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有个让人引以为豪的儿子,逢人就喜欢谈论夸耀并不稀奇,但也没必要说得这般详细。
  莫非……孟氏已经知道她和宋璟的事了?
  是孟氏自己发现的,还是宋璟自己坦白的?
  季妧有种拐了人家儿子然后被人当场戳穿的感觉,面皮不自禁的发紧。
  再联想到巷口发生的事,几乎可以肯定,孟氏所谓的崴脚应该也是个借口,目的大概是想和她关起门来谈谈。
  那么问题来了,孟氏对此是什么态度?是赞成,还是反对。
  孟氏并未对她疾言厉色,相反,一直是好言好语。季妧若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说不定眼下已经欢欣雀跃,认为孟氏接受了自己。
  只可惜……季妧的心微微发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孟氏紧接着便进入了正题。
  “如今他中了秀才,提亲的人几乎将我家门槛踏平,不瞒你说,那些人我一个也看不上。不过都是冲着璟儿的风光和荣耀罢了,何况以璟儿如今的境遇,配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总觉得屈了他。他若再进一步,日后待客会友,往来必然都是达官贵户,需要个撑得住场面的贤内助才行,而不是个会给他招笑话的累赘。”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才觉得话不恰当,描补道“乡下丫头不是说你,你别多想。”
  季妧脸上最后一丝表情消失殆尽,摇头,平静道“您继续。”
  她这般镇定,孟氏倒是高看了一眼。
  “不过璟儿也确实到了成家的年纪,我最近一直在想,得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姑娘作配才好。其实要求也不高,父母双全,名声清白即可。”
  父母双全,名声清白。
  每一条都把季妧的路堵的死死的。
  “父母健在,儿女就能得到好的教养,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闺女才让人放心。你看看咱们村,那些幼年失父的还好,那些早早丧母的,都是野着长大,半点家教也无……咳,不提这个了。我要求名声清白也是有因由的,名声清白说明不惹事不疯张,做人媳妇可不就得这样的才行?总不能成天往外跑,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正经姑娘哪会如此,你说呢?”
  季妧点了点头“有道理。”
  她瞧上去仍旧八风不动,孟氏意识到这姑娘可能比想象中难打发。
  “你是个有主意的,分家立女户、和军队做生意、去镇上做买卖,哪一桩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比得上的?我今日给你说这些,也是想请你帮着参详参详。”
  季妧这次主动开了口。
  “这么说,孟婶子心中是有合意的人选了?”
  孟氏罕见的露了个笑脸“确是如此。”
  季妧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又沉了几分。
  “不知什么人家的姑娘才能入得了您的眼。”
  孟氏就等她这句。
  “是学政方大人的千金。两人正月里就相识了,宋璟这孩子大概是怕羞,一直瞒着不告诉我,还是女方托人上门,我这才知道,原来两人早已彼此有意。”
  孟氏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季妧,话里的欣慰和满意几乎要溢出来。
  “人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原是不信的,这下也由不得我不信了。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天作之合,合该作对?”
  第300章 你来我往
  季妧喉咙口微微发梗。
  孟氏的话她不全信,以宋璟的为人,绝无可能在与别人来往的同时,还跑来对她倾诉衷情。
  但学政千金应该确有其人,而倾慕宋璟的前提是他们见过。
  他们见过,宋璟却未曾提起过……
  或许,宋璟觉得不值一提呢。
  孟氏瞥了她一眼,嘴角的纹路明显了些。
  “我们虽不是拜高踩低的人家,但一个四品大官的女儿倾慕,到底让人盛情难却。说来,名门千金,品貌自是配得上璟儿的,璟儿若做了学政的女婿,日后也必定仕途通达……而这些,庄户人家的女儿,是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
  “这些……”季妧张嘴,发现声音有些喑哑。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说的这些,宋璟凭借自己的能力未必就做不到,从长远计,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也不认为宋璟会选这条路。”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季妧觉得没有再遮掩下去的必要。
  孟氏嘴角往下沉了沉,却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继续打哑谜。
  “路合不合适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合适……罢了,你不懂官面上的事,见识有限也不怪你……”
  说到这她突然停下,上下打量了季妧一阵,蹦出一句“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
  这话季妧没有接,直觉是个坑。
  孟氏也不在意,兀自道
  “你这孩子也是可怜,长得好,心眼好,诸般都好,就是不会投胎,若也能投生到官宦人家,想来必不会比那方小姐差。
  更可惜的,你还是个女户。虽然近些年朝廷对女户的管理宽松了不少,但那也只是在咱们关北。出了关北,到了那繁华富庶之地,规矩该严还是严。
  尤其是京城,除非你有手眼通天的亲戚,否则金山银山花出去也改不了的。一日入女户,终生都为女户。”
  季妧心道,好一副苦口婆心啊。
  孟氏叹了口气“你当初也是糊涂,怎么就想不开……今后只能招赘,不能嫁人,那愿意入赘的男人,有几个是好的?不过要我说,也没什么,反正你一辈子都不出关北,便是嫁人也未尝不可,那些大老爷还能有闲心跑到乡间地头管这事?”
  孟氏特意停了停,却并没有在季妧身上感受到任何自卑受挫的情绪。
  果然是不知廉耻!
  “你别怪我管太宽,我虽未见过你几回,但你的事听过不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姑娘。我这辈子只得了宋璟一个儿子,一直想要个闺女,这不,见了你就觉得格外亲切。
  前段时间宋璟的那些同窗来家里吃席,其中一个瞧着很是不错。虽读了多年连个童生也没考上,但没考上有没考上的好处,至少亲事上没那么多顾忌。
  我就想着给你们做个媒,谁知对方听说你的情况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季妧什么情况?
  丧母、女户、还带着个拖油瓶,再加上克六亲的名头……哪怕她长得赛天仙,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这话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却未免交浅言深。
  季妧又不是小孩子,怎会不知这所谓的宋璟同窗,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在今日之前,她和孟氏正面都未曾照过,孟氏怎会想起给她做媒?
  她压根就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不过是想借此告诫季妧,一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书生尚且嫌弃季妧,更何况是宋璟——她季妧配不上。
  孟氏似乎格外的替季妧惋惜,同时又深明大义的开导她“这也不能怪他,正常人家确实很难接受。”
  季妧一本正经道“我为何要怪他?从未见过的人,他看不看得上与我何干?即便他看上了,我也未必就看得上他。”
  “你这是不服气了?”孟氏摆出一副季妧恼羞成怒无理取闹的样子,“你觉得以你的条件,该配个什么样的?婶子是过来人,劝你一句,眼光不要太高。就你这样,合适的是难找了,也别想着嫁什么读书人,就找个不嫌弃你的乡野汉子,差不多就嫁了吧。”
  季妧这下是真笑了。
  “孟婶子,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甩卖大白菜呢。且不说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操心,咱们假设一下,假设你也有个女儿,你就教她这般自轻自贱?”
  “这怎么能是自轻自贱?我要是有这样不知好歹寡廉鲜耻的女儿,便是打也要把她打醒,总好过一味沉浸在美梦中,纵然心比天高,命里下贱也没奈何,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命贵命贱不是别人说的,是自己走的。”
  孟氏已经说的十分露骨了,就差没指着季妧鼻子骂她命贱,结果她却轻飘飘的来了这么句。
  孟氏心口急促起伏了几下,勉强压下火气,挤了个不冷不热的笑。
  “你这性子太过执拗,也不知随了谁,总之不太像你娘。你娘我是见过的,温温柔柔的美人,刚来大丰村那会儿,还很是轰动了一阵子。我回娘家见过她几回,只可惜她命途多舛,被人辗转卖来卖……”
  “你说够了?”提到卫氏,季妧彻底冷了脸,也是头一次打断孟氏的话。
  见她动怒,孟氏心中的郁气终于疏解了几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娘就是被你爹花钱买来的,整个大丰村还有谁不知道?她没有爹娘教育,所以也教育不好你,所以你才会这般不知礼数不懂教养。
  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了,你最大的污点不是女户的身份,也不是刑克的名头,而是你有个这样的娘啊!
  认真计较的话,她算是贱籍之人,若不是你爹,她只有给人为奴为婢的份,了不起做个妾。体面人家谁愿意有个这样的岳母,会抬不起头的。”
  “首先。”季妧冷眼盯着孟氏,一字一顿,“我不觉得我娘是我的污点,她已经尽己所能,把能给她孩子的爱都给了,这一点上不比任何人差。此外,父母的言传身教确实重要,但也分情况。父母若是知礼懂礼的,教孩子一年,抵得上别人十年八年。父母若是既无德行也无善心,教出来的孩子必然也……”
  这话说出来多少会误伤宋璟,季妧顿了顿,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
  孟氏却并不领这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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