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关键时刻耍滑头,秦雷的面色愈发难看,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文宇,沉声道:“文宇,你是军中魁首,是时候发表一下高见了。”
“是。”杨文宇轻轻点头,缓缓道:“末将之见,就兵说兵。其实沈军门之所以倡议水攻,是因为正常打下去的话,只怕几十万大军耗费三五年,也未必攻得下神京城,这便是此计的根本所在。若非如此,我们又何须坐在这里抓破头皮?一窝蜂攻上去岂不痛快!”说着看一眼沈青道:“若是最终水攻神京城,想来沈军门必有周密计划,断不会使满城庶民遭池鱼之灾。”
“大人说的是。”沈青点头道:“确有铺陈,正待禀报王爷、大人与诸位将军。”
秦雷摆摆手道:“先听文宇说完。”沈青只得作罢。
杨文宇点点头继续道:“王爷明鉴,莫将并不认为水攻有何不妥,我倒是有另一担心……果真水攻神京城的话,太湖和钱江皆在近百里之外,岂有那般容易?得多少民力可成?期间若遇大雨大风耽延时日,只怕也得年余时光,如此人力物力不逊于当初复通京水河的工程,以我大秦久战之国,还禁得起么?”
他不说道义,只说困难,让人不得不去面对。
秦雷缓缓点头,望向沈青道:“若是这点没法解决,你的计策不议也罢。”
“王爷容禀,引水不难!”沈青一招手,身后一个亲兵推来了一具沙盘。
“请王爷、大人与诸位将军移步。”沈青起身相邀道。
“看看他又有什么鬼名堂。”秦雷哈哈笑着起身,招呼众人围将上去。
沈青用一节竹鞭指点着沙盘,朗声道:“这是末将请军事测绘局制作的楚国京畿地势图。王爷与诸位且看,这些纵横交错的网络便是神京城周边密布的河道沟渠,这其中有九条河流流经神京城,距离之近,形同其护城河一般。”
“末将请教过水利总局薛乃营薛局长,以及运河总局的胥千山胥局长,两位经验丰富的专家一致认为,若要水淹神京城,这些河道便是现成的引水渠。唯一需要解决的,是其水流平缓,流量不足,须要从太湖和钱江的上游处开口补水,方能成其势。”
众将听他说的有理有据,都颇为意动,谁不愿意早些结束这熬人的战争呢?
“一说而已。”唯有涂恭淳面色不快道。
假装没有听见,秦雷又问杨文宇道:“这下文宇还有何顾虑?”
杨文宇生就一颗玲珑心窍,当然听出王爷此意已决,微一沉吟,便颔首道:“末将闻方才之论,沈军门已经证明了水淹神京城的可行性,末将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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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恭淳听出他已然赞同,一张红脸不由涨的发紫,怒视着杨文宇道:“敢问大将军,道之何存?你们要置大秦于无道,陷王爷于不义吗?”
面不改色的承受了涂恭淳的质问,杨文宇毫不闪避的与他对视道:“统一天下没有尸积如山不行,处处尸积如山更不行!方才秦将军所言,话虽不甚精致,但蕴含天地至理!如暮鼓晨钟一般敲醒了在下。”
听到素来崇拜的杨秀才夸自己,秦有才挠挠大脑壳,嘿嘿笑道:“其实俺也没那么好了。”他还真当真了。
朝他笑笑,杨文宇继续道:“就像有才兄说的,我们既然立意一统三国,结束数百年的乱世,此乃上慰苍天,下安黎民,开百年盛世,创万世太平的大仁!欲想行此大仁,就要先行不仁之事!杀一人是不仁,杀十万百万人亦是不仁,为何涂先生能容忍杀一人之不仁,却不能容忍杀十万百万人之不仁呢?”
“杀一人不能动摇仁义的根本,杀百万人就是桀纣暴虐!”涂恭淳面红脖子粗道。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杨文宇微笑道:“你能说一只乌鸦和一群乌鸦哪个更黑些吗?”
“这个……”涂恭淳顿时语塞,但还是如斗鸡一般紧紧盯着杨文宇。
“好了,都停停吧。”一直静听他俩争论的武成王,终于低喝一声。
看热闹的众将赶紧正襟危坐,杨文宇和涂恭淳两个也只好住嘴,等待王爷的决断。
视线再一次扫过帐中的众人,秦雷点点头道:“恭淳说得没错,即使是代表暴力的军队也要时刻谨记‘仁义’二字!对我们军人来说,仁义是什么?是国家远离战乱,人民安居乐业!”说着瞥一眼涂恭淳,见他点头频频,这才继续:“但几百年来我们做到了吗?没有!翻开我们的历史,只看到无休止的战乱纷争,只看到黎民百姓的痛苦煎熬。一次次杀戮一次次战争,这背后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大家想过了没有?”
他这是设问,没有人敢搭腔,都一脸肃穆的听王爷掷地有声道:“因为三国鼎立,因为虎狼遍地!有对立所以有战乱纷争,有虎狼所以百姓苦不堪言。这一点如何解决呢?”说着看向秦有才,沉声道:“有才,你觉得呢?”
秦有才赶紧大声道:“必须以暴制暴,将自己变成最强的猛虎,消灭所有的势力,这样便没有对立,也没有纷争了!”心说,奶奶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出彩过。
秦雷颔首道:“正是如此!就拿眼前来说,除了用水攻击,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使顽固的楚国尽快灭亡。天下不能一统,兵戈不能止息,那就是长久的不仁义!大仁不仁,尽快结束楚国的战争,便是真正的大仁义。否则……变数无可预料。”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字一句道:“此事孤意已决,诸位不必再议。”说着长叹一声道:“纵使骂名千古,也由孤一人承担。”
“我等愿与王爷共荣辱。”众将赶紧起身齐声道,就连涂恭淳也不再表示异议了。战时论事,将军们都明白‘事终有断’这个道理,若是纠缠在这些大道理上,就只有无休无止的争论下去,把正事都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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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议定之后,武成王将佩剑授于沈青,给他便宜行事的大权,三军上下听其调度。
沈青也久担大任的老将了,接受任命后从容不迫,调动各路人马,部署水战方略。
既然是首倡之人,征发民力开掘河湖,并保护其免受外围楚军攻击的任务,自然责无旁贷,由他亲自担纲。
杨文宇的陆路主力则总司外围策应,一则尽量加高包围神京城的护墙,一则防止城内楚军突围。
而主攻神京城的任务则交给了日益强大的大秦水师……时至今日,上将楚破的麾下已经有武成巨舰一百二十余艘,大将军炮一千余门,亲王级次主力舰一千余艘。完全有能力在主攻之余,阻断外围楚国水军的支援,防止城内人等从水路逃遁。
任务分配下去,各路人马都依命行事,没有丝毫怠慢。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沈青又发函请来了薛乃营和胥千山两位水利专家。二人一接到信,便乘快船顺水而下,在大年三十这天抵达了神京地区,沈青亲自出迎数里。
一见到两人,沈青自是大为振奋,立即向这两位大家请教起诸般细节,把风尘仆仆的老两位搞得哭笑不得,薛乃营苦笑道:“是不是先拜见一下王爷再说?”
“哦……那是自然。”沈青一拍脑门,不好意思笑道:“我这就带你们去。”便领着两位大人去中军王帐报道。
秦国军营延绵数十里,一路上的营帐里一个个肉香四溢,笑声阵阵……当兵打仗也是要过年的。等到了中军帐时,天色已经大黑了,沈青对门口站岗的千牛卫打个招呼道:“去通禀一声吧,就说两位局长来了。”
千牛卫进去没多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王爷爽朗的笑声:“是老薛和千山啊,快进来。吧”
沈青便带着两人往里走,迎面出来秦家两兄弟,满脸惊喜道:“想不到能和老薛一道过年。”他们和薛乃营情同手足,见他到来自然高兴,便一边一个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
薛乃营也笑吟吟道:“差点就赶不上了。”便与他俩相携进了营帐。
沈青朝被冷落的胥千山笑笑道:“当兵的都是老粗,你不要介意。”
胥千山摇头笑笑,与他一道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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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里热气腾腾,文件卷宗都暂时被移走,支起了大长桌,摆上了大盘大碗的鸡鸭鱼肉,炖菜烧烤。一众将军围桌而坐,正望向进来的几人。
坐在上首的武成王哈哈笑道:“快快入席,大家伙就等你们俩了。”
两人大礼参拜王爷之后,又赶紧向一屋子将军告了罪,又一看王爷给预留的席位,顿时诚惶诚恐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俩怎能坐在诸位将军上首呢?”
“只管坐就是,你们是他们请来的。”秦雷摆摆手道:“座上嘉宾自然要坐上首了。”秦氏兄弟便一人一个,把他俩按在紧挨着王爷的位置上,笑道:“进了军营就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两人只好半推半就,搁半边屁股坐下。
待所有人都入席,秦雷举起了酒杯,呵呵一笑道:“战时不得饮酒,这规矩有时候还挺讨厌的。”众将大点其头,愁眉苦脸道:“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了。”
“上行下效,讨厌也没用。”秦雷摇摇头道:“要想喝上酒,就赶紧打完仗,咱们喝个一醉方休。现在么……只能是以茶代酒了,喝不好吃好吧。”众将哄笑着与他一起饮了这杯茶,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其实早些时候,秦雷已经在后帐与念瑶用过年夜饭了……因为是灭国之战,秦雷便把云萝送回了京山城,免得她心如刀割。便还是只有念瑶一个陪伴他的左右,服侍他的起居饮食,有时候也与他进行些娱乐活动……
是以秦雷只是略略用过几筷,便停下箸,端着碗浓浓的群菇汤,一边轻啜,一边笑眯眯的望着众人。不一会儿,他看到胥千山也停箸不吃,只是小口的喝汤,轻笑问道:“大小伙子怎么就吃这么点?”
胥千山刚要搁碗起身回话,却见王爷摆手示意他不要起来,这才重新坐定,小声道:“一吃多了就胃痛,只能少吃。”
“那我们去后面坐坐吧。”秦雷微笑道:“咱们在这会影响人家食欲的。”
胥千山知道王爷有话要讲,便起身跟着秦雷到了帐后。石敢为二人上茶后,便退回前帐用饭,不打扰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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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注意身体,别太拼命了。”借着灯光,秦雷端详着胥千山古铜色的面容,温声道:“压力不要太大,慢慢来就好了。”胥耽诚削籍为民之后,重振胥家的重任便落在胥千山一人肩上,他又是个既有责任心的人,自然不会拒绝履行责任。自此更加疯狂的工作起来,数年来几乎全部吃住在千里运河上,不知多少次过家门而不入,风吹雨打日晒,还不到三十的人,看上去倒像四十出头了。
胥千山以为遭受那么多变故之后,自己已经心如铁石,却不想听到王爷几句温暖的话语,眼泪险些都要流下来,使劲点点头,轻声道:“卑职晓得了。”秦雷微微笑道:“你还没小孩吧?”
胥千山脸一红道:“卑职自成婚后在家时间不足一月,是以……”
“这样不好。”秦雷摇摇头道:“咱俩年纪差不多大,我都是九个孩子的爹了。”
“九个……”胥千山有些迷糊,心说天下人都知道您有八位儿女,怎么会又蹦出一个呢?但一张嘴就自知失言,赶紧补救道:“九个好啊,九九归一吗……”
秦雷也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也尴尬笑道:“是啊,九九归一,实在是好啊。”赶紧岔开这敏感的话题道:“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你就不要再回运河衙门了,馆陶早就想把户部的差事分出去,你担起来吧。”
“但凭王爷安排。”胥千山起身谢恩道:“不知这次的事情,王爷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确实有件事要你们几个注意。”秦雷颔首笑道。
“属下洗耳恭听。”胥千山赶紧正襟危坐道。
“现在形势已明,上京和神京城都被我们大军包围。最晚明年年底,天下便是我大秦的天下了。”秦雷双目闪着自信的光,轻声嘱咐道:“既然都是自家的营生了,无论战事如何谋划,我们都得虑及庶民生计了。”
“王爷高瞻远瞩。”胥千山点头道:“实乃天下之福。”
“不用拍马屁。”秦雷笑笑道:“也就是说,既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又要尽可能地少淹没村庄田畴,还要准备好善后事宜……得让神京城在战后尽快恢复正常。”
听完王爷的吩咐后,饶是胥千山已经位高权重,成熟稳重了,还是不禁暗中感慨道:‘偶像就是偶像啊,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呀!’三国兵争二百多年,王爷能在结束乱世,建立大一统帝国的前夕,还能保持冷静,想着战后如何如何,百姓如何如何。仅此一事便可看出,王爷确实是唐太宗以后未有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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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尽力去做。”胥千山很快稳定下情绪,恭声道:“虽然已经有预案,但沟口如何开?开在何处?具体得多少民力?卑职和薛大人还得亲自踏勘一番才能定下来。”
“不急于一时,”秦雷微笑道:“不要耽误了桃花汛就行。”
“卑职尽快。”胥千山轻声道:“明日就动身吧。”
“好吧。”秦雷点点头道:“明日让沈青带人陪着你们,可别被楚国的游击队给偷袭了。”
“游击队?”胥千山吃惊道:“那是什么部队?”
“哦,是孤给起的名。”秦雷笑笑道:“虽然我军已经占领了河湖地区,但威慑范围不代表实际控制。还有些楚国的军队化整为零,靠纵横交错的河道作掩护,不时偷袭我们的运输船队。虽然只是纤芥之疾,却也让人很是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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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大概还有三五万字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仓促结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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