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会盟(完)

  就在各大宗门陆陆续续的赶至,收拾好行头住进武林会盟宝器宗为他们准备好的地方时,城西的城门外,距离扬州不足几里路的小道上,有一辆颤颤巍巍的马车,看起来十分的不稳当,但是依然是毫不受阻的行在道路之上。
  马车后面是一个相当封闭的车厢,一般这种情况下,车厢里都会是一些不想要被外人看到的人,坐在里面,但是这架马车稍有些不同……因为就算装满整架马车的话,也不应该车辙陷得如此之深。
  这驾马车晃晃悠悠赶来,车辙陷入道路之中足足有五寸,这还是扬州城外,多少商人行车之后,仅仅夯实过的土地呢。
  马车前面是一个带着斗笠的麻衣男子,他的胡须环着脸颊一直延伸到鬓角,只不过胡须并没有那些老人家那样长髯飘飘,稍稍两三寸的黑色胡须挂在脸上,让他显得稍有些沧桑。
  但是从他的脸上看去,你又会觉得这个车夫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毕竟……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男子有一双相当有神的眼睛,眨眨眼便有着相当的魅力,虽然他的长相很是一般,而整个脸的气质完全是在他的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之上。
  他看起来并不瘦弱,应该有很结实的肉藏在衣下,每一挥鞭,马鞭都会在空中爆出一声脆响,空中还会留下白色的烟尘,这大概是一把相当有年头的鞭子了,老鞭甩起来大都是这种效果。
  一匹黑色的瘦马在马车前方拉着整个车厢,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这就更让人疑惑,究竟为何这马车的车辙会陷得如此之深了。
  城门口的守城士兵没有多难为这个麻衣斗笠的男子,因为他的确有合法的手续,只不过当士兵要去检查马车中所载的东西,男子笑嘻嘻的下车为军爷拉开帘子的时候,这群士兵可就不淡定了。
  怪不得这么重,娘嘞,这人名不见经传的这副打扮,看起来也那样的不起眼,怎么就他娘能够有一车的金银财宝呢?
  伍长眼睛都瞪直了,嘴巴撅起来,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
  旁边一起与他值岗的手下看见他这幅滑稽的模样,好奇的挠着头,也过来看了看。
  好家伙,两个人黝黑的脸庞都被这金银所反射出来的光彩给提亮了脸色。
  一车的金银财宝,什么样的都有,鸡蛋一般大的玉石玛瑙,看起来都有些不能让人相信。
  他们当兵的,那就是穷当兵的,不过已经算是能够吃饱饭了,再加上在扬州这种繁华地段当守城卫兵,他们的响水那是更多的,隔三差五的开个荤都没问题。
  平日里见着那些招摇过市的大户们,腰间别着什么,膀子上挂着什么,脖子上戴的,胳膊上戴的,手上戴的,那……这群穷当兵的也是见过世面的呀,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士兵,什么时候能见到这种级别的货藏?
  伍长当年听这里老兵说过嘞,说那运军饷的马车来的时候,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但是说到底一个城的军饷,也就半车的银子,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不只是银子啊。
  到了这个男人这里,银子倒成了最下等的东西了。
  伍长和他的属下满脸惊异的看着这个相貌平平的男子,男子谄媚的笑着:“二位军爷,这都是小的的家当,也没有什么孝敬军爷的……就希望军爷不要声张……”
  男子悄悄走进了一些,毫不着烟火气的往伍长的手心儿里塞了俩金疙瘩。
  伍长接过来的时候,浑身抖了一个激灵,这可是金子啊,块儿大的金子这足足是够他们两年的吃喝拉撒了。
  另一个卫兵眼睛都直了,眼珠子也快瞪了出来,看到伍长悄悄地将东西塞到怀里,给他打了一个眼色,他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这种时候还是伍长反应快,看见城门外又有一批队伍赶来,立马对男人换了一个脸色。
  “咳咳,兄弟自是不知,这扬州城中最近来了许多江湖上的人,治安没有办法保证的情况下,有家当还是要好好放起来,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昂,没有问题了,赶紧走吧。”
  伍长指了个方向,男子上了座位立马拉了拉缰绳,黑色的瘦马毛皮已经有些褪了色,感觉黯淡无光的样子,实际上应该是许久没有清洗过,杂乱的鬃毛在脖颈后散乱着,看起来相当的一般,但是……但是就因为这一马车的宝贝,伍长感觉这马已经是要比来自大宛的汗血马还要精贵咯。
  开玩笑,大宛马哪里是拉这种东西的货色,拿来看还行。
  两人目送着男子与他的马车远去,皆是吞了一口唾沫,两人一个交班,赶紧回了自己的营房,说什么也不出来,其他卫兵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有什么说法,毕竟正常的交班,哪里会有什么问题。
  男子走了好久,穿过了先前缎阳宫与沙溪府都曾经穿过的街道,然而却并没有引起任何的疑虑,这个年头,在扬州,有架马车还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少懂行的,撘眼看去,就知道这黑色的瘦马本就是一匹杂了种的马。
  看马要从马鬃毛看气,一样就能瞧出真正的货色来,这黑马的鬃毛与野马无二,就算是没有清洗过,也大致能够看出成色来,这样的劣马,在扬州城中还真排不上号。
  男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别人用鄙夷的阳光看他,他笑一笑便是,他可是要赶紧过这一段儿路哟,身后的大人物,大宗门可赶的紧,小人物怎么敢挡他们的道?
  看到男子消失在街道尽头,根本没有什么人来接他,众人也就不再去想了,果然就是个小人物。
  只不过他拐了街角,旁人眼中那匹劣马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圆圆的。扬州城的地砖可都是相当精致的,当年修筑扬州时,工匠们可是下了不少的力气,这么多年来为楚王所居住,楚王这种生活中处处有些小精致的人,也将扬州城重新修缮过,整理过街道,也铺过地砖。
  可就是这样,男子所驾的马车在行至南向这条街道的尽头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一个剧烈的颠簸,原来是车轱辘深深地嵌在了一块地砖之中……这可是被马车压断了?
  车子一颠簸,车厢也跟着如此颠簸,叮呤咣啷从车上掉下来一些物件,惹得街上比较靠近的人都凑过去看了两眼,见是那种铁质的刀枪便没有了兴趣,要是些锅碗瓢盆,他们可能还会上去捡个漏,兵器噢,闲的人才会搞这些。
  看看就散了,男子从车上跳下,有些不好意思,拾起地上的一把刀,一把铁枪,溜着圈又转回了车上。
  怎么先前都是金银财宝,如今还能掉出些打仗的家伙什呢?
  他当然是知道的,因为这件事情,只要他想,基本上就能够做到。
  他去了西域,去那里等了一个人,在那里买了好久的兵器,倒是也成了一个地标性的人物,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了,要等的那个人露过一次面之后,就刻意躲着他走,他怎么也等不到了。
  听闻江湖上有传闻说那人已经死了,开玩笑,那人怎么会死?
  那人若是死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摆了摆手,便知道这是个谣言,不过知道了江湖上流传开来了这种消息,基本上就会被大家当做事实的,因为多数人都是没有可靠的消息渠道的。
  后来他就回去了,回到自己家,看看家里的傻鹿还有傻鸽子,傻鹿不会饿着,但是傻鸽子却会,因为傻鸽子和信鸽不同,傻鸽子只要出门就会迷路,每次都要他亲自将鸽子带回来。
  不过那么多年都过来了,鸽子和鹿陪了他那么多年,他是不会舍得让鸽子挨饿的。
  这次鸽子也没有乱跑,乖乖的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然后果然,有老熟人不请自来……他都不记得上次山上这么热闹是什么时候了。
  先前的金银珠宝就是山上的宝贝,山上什么宝贝都有,只要想的到的基本都有,只不过于他都无用罢了。
  讲道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唯一觉得是自己生活中必需品的,大概就是傻鹿和傻鸽子了吧。
  还有个当年的缘没有断,所以果然有因果找上门来,不过他也不介意家中多添一双碗筷,有什么需要自取便是,他基本上不会插手,他这辈子所有的目标,应该就是和那个人有一个了断吧,为了这个目标,他都不记得自己在山上过了多少年,在山下又过了多少年了。
  惶惶度日,忽然发觉那东西已经转了九世了,然后果然,早先有一个小家伙,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这让他又有了些牵挂。
  男子走在大街上,马车已经不见了,其实并不是不见了,只是马车变得很小很小,小道足以躺在他的手心,他端在手上把玩着漆黑的似乎用钨铁制成的小马车,在城南的巷子里绕啊绕。
  等着一双相当老旧的布鞋,这布鞋还是当年从一女子那里恬着脸要来的,说起来自己真的是好久没有来过这种大都会了。
  路上有那种涂脂抹粉的佳人,身上的味道和那些草药混杂起来的感觉很是相同,是一种很香也很刺鼻的味道,他闻惯了,所以总感觉有些亲切。
  当年他有了第一个炉鼎的时候,还不是把自己炸了一个人仰马翻,讲道理那时候的味道可比这烈多了。
  只不过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盯着人家女子看的行为已经被人定义为下流之人,但是他应该也是不在乎的。
  多少年不来一次,这一次就破了格,主要是心里痒,总想要看看这天下,再看看当年无意间撞见的小家伙,现在到底想如何处理这里的缘呢?这里的缘是乱的,乱的根本分不清东西,只有他一个人是无缘的,亏的他当年为他遮蔽了许多感知,没想到他还能有这种分身又合身的造化,算是自己失算了吧。
  无缘到了他这里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无缘的人那就是一个透明的人,当然他在人世间是不透明的,但是在天上看来,那他就是透明的,只要是他不要太过张扬,指着天上破口大骂这种事情没有的话,他基本上就不用管当年自己给他的那些危言耸听了。
  这种事情倒是很省心,男子点了点头,旁人又以为他是觉得人家女子姿色姣好,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光看,看着看着还点头,不是无赖是什么?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两个人总是有意无意间聊到这个小家伙,可能他还真的会忘记,他的记忆已经变弱了,这是个很不好的消息。
  总想起当年某本经文上的记载,说是九世为结,这种日子果真要到头了?
  不然他怎么会一个劲的想要往外跑?十年时间出了三四趟门,讲道理这已经很多了——对于他来说。
  看看吧,反正就是在城里看看,老朋友似乎真的不回来了,虽然知道这里有老朋友的人,但是看这感觉,应该也没有押宝在这里……
  但是这天是要变了的,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你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忽然想起来当年的时候,他在那个流氓的身边当了许久的读书人,还好几次在两军对阵的时候,两人下棋拼杀到天亮来着。
  那个时候他可是怎么也等不得的,虽然大家都是在盘算,但是到底是他这边的气运比较好……气运这东西,那是多少年前就在作祟的东西了……
  讲道理,流氓的运气好应该不是什么怪事吧,他总觉得人过的无赖一些,总能活的长一些,虽然他无所谓。
  想当年……当年……他叫什么来着?
  范增吗?
  我是谁来着?
  我是张谋?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己的事情还要自己到史书里去翻,别人可是记得比自己清楚太多了。
  他蹲在城南的河岸边上,遥望着东面的一个客栈,轻轻地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是在叹自己,还是在叹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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