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下江南(下中下)

  许琛此时的状态很是不好,不好的意思其实是说许琛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并且他看着面前的几个弟兄,因为他们受了很重的伤,自己一个人背着两个大汉,又拖着一个大汉,要不是身后还有块板子,他可以将汉子放到上面去,从而拖着走了一段,讲道理,他现在应该是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许琛不是以武力著称的,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力可言,他浑身精瘦的,要不是他套着一身比较严实的衣服,你甚至还可以看到许琛那皮包骨头的身子。
  他不是不长肉,他也不是不想长肉,只是他从小体弱,是根本弄不来这些刀枪棍棒的功夫,平时真的是要出行,他从来都是慢悠悠的,跑两步就要喘得要死。
  满打满算,他也就有个一百来斤,七尺多的个子,显得身材高挑,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得以仰仗的优势。
  在那群穷凶极恶的人面前,他的任何优势都不够看。
  好在是他提前做好了逃生的打算,早早的就为几个兄弟谋好了后路。
  他知道付十三可能来抢他们的地盘,可能也会来直接把他们的家底给掏空,所以当赵厚要参军的消息传遍了城中的帮派时,许琛早早地就开始为鸿鹄帮谋后路了。
  许琛是个秀才,考上童生是三甲的第一名,考秀才也是三甲,甚至策论之上,他是甲加,为何是甲加?他其实也不想说,考官看中他的文章,那是他的荣幸,但是……他走不得。
  县试靠他释经义,他写了一篇策论出来,这是府试和殿试的内容,所以考官不管怎样,给了他一个甲加之后,其实他还是只是靠着二甲的水平考上了秀才,自此便不再科举。
  考官给他甲加的成绩其实是出格的,但是考官的身份特殊,他是老太傅的最有出息的弟子,如今已经官拜临安县县令,为何一个区区一个县令就能使桃李满天下的老太傅的最出色的弟子,这个我们之后再说,总而言之,考官是十分欣赏他的才华的,给他甲加的意思其实是要他来找自己。
  结果许琛很是争气的拒绝了,然后将自己跑题的事情告诉了所有的考官……
  他没有丢脑袋其实很不错,辜负了太傅的高徒的看中,甚至还伸手打了他的脸,饶是让这样一个文雅可敬的读书人也在书房之中暴怒无比。
  还好同考的考官本着县试的铁律,将临安县的县令按了回去,但是这也基本上绝了他今后举人的路。
  其实这是他自找的,可以说他是故意的。
  他不得不这么做,他苦读了二十年的书籍,从中得知了一个道理,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胸中满是治国大论,洋洋洒洒就能说出成篇大论的人……这是一个太平的年代,在这样的年代,他是无用的。
  他不懂官场,他不会与那些世上最为奸滑的老狐狸们打交道,他不会趋炎附会,他喜欢这种无束缚的感觉。
  不过这些理由到底还是牵强了,家中之人若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有如此大才,却亲手断绝了自己的高升之路,或许逐出家门都是轻的处罚了。
  当然许琛很孝顺,所以他不会专门为了让家里人生气才做到这种决绝的地步。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付十三安心。
  是的,他是付十三手下的人,他很小就是了,自从父亲因为一点财产的纠纷,就被青牛帮的人打死之后,他和他的老母亲就成了青牛帮的财产。
  他要煮馄饨,为街上所有人煮馄饨,母亲被付十三掳走了,待在付十三那里,做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为的只有给许琛套上枷锁。
  许琛他何德何能呢?那时他才十岁,付十三就敢用这样的方法对待一个孩子。
  但是付十三却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在自己的父亲死后,毁掉了沱牛帮一百头黄牛的生意,更是毁了沱牛帮的牛群,五百多投精壮的黄牛因为腹痛,死伤惨重,让牛生病,这实在是太过狠毒了,心黑的付十三一开始还只是以为这是因为染了什么样的传染病,忍痛将这些这么多年来,基本上抵得上沱牛版一半产业的牛群生生活埋了。
  一开始付十三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归咎于一个小孩子,家畜染病,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怪只能怪他们发现晚了,一夜之间,损失惨重。
  而后铤而走险的付十三从匈奴人手里买来一群相当低价又至的牛,若不是因为他有着过硬的路子,或许这一次匈奴的买卖真的没法做成。
  但是巧合的是,从匈奴赶来的近千头牦牛,竟然再一次染了同样的疫病,好巧不巧,再一次死在了城外的沱牛帮的牛栏里。
  这次的付十三终于是相信了,这些事情必定是人为的,然后就在将整个辽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之后,终于是怀疑到了许琛。
  许琛招供的很干脆,因为付十三直接是拿她母亲的性命来诈他。
  其实不是诈他,就算许琛真的是从头到尾坚持着自己的口风,许琛的母亲依然是要死的。
  付十三心情很是不好,看到了这个帮中的老许家的孩子,心中没由来的生起暴躁,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误打误撞将这事情问了出来。
  谁能想到一个十岁的少年便能够研制出无色无味的烂肠药,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辽城之中最庞大的势力吃尽了苦头呢。
  后来的事情没得商量,付十三痛恨许琛,却不杀他,他要他痛苦一辈子,然后用一辈子来给沱牛帮还债。
  因为这些损失,青牛帮趁势崛起,更是让付十三元气大伤。
  许琛这样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骇人听闻了,付十三总有时候,有种想要将许琛直接揽入自己部下的想法,他知道许琛是只桀骜的狼,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狼还只是一个狼崽子的时候,磨掉他的一切野性,为此,许琛度过了一个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童年。
  也因此,他的身体落下了隐疾,隐疾不重,却一直折磨着他。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悄悄地读了不知道多少的书,悄悄地考取了功名,他其实最想做的,还是想用自己的力量碾死付十三,后来他才发现……像付十三这种人,手脚甚至是能够伸到官场之上的。
  这也是许琛为何亲自绝了自己的仕途的原因。
  县试的三名考官,一位是那位临安县的县令,另一位是他地一名不知名号的考官,剩下的……是许琛亲眼见过,在付十三房中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想都不用想,如果自己真的考取了举人……他会不会在某日的光天化日的路上,死于非命,更重要的是他的老母亲,那个两眼昏花的,平日里连顶指都没有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娘是如何将针线穿起,他看的到老娘手指上的血洞,所以他就范了。
  二十岁,是一个很重要的年纪,二十岁男子加冠,终是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许琛的二十岁是黑暗的,他第一次让绝望在胸间弥漫,他享受这种感觉,想要一睡不起。
  老娘那一年死掉了,她是自己一头撞死在门框上的,被付十三嫌弃的丢出了门外,丢在了堂前。
  许琛哭够了,所以敛起了老娘的尸体,他知道,娘为了不拖累自己,终于是将自己的命交代出去了。
  从那以后,许琛成了一个无所顾忌的狼。
  他再次感受到温暖,是从那个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汉子身上感受到的。
  就为了那一句:“兄弟遭了罪,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不去帮他,成何体统。”
  说着就带着寥寥仅有十人的鸿鹄帮,开始了长达五年的与沱牛帮的拉锯,各种明争暗斗,各种勾心斗角,只是为了当年许琛无意间提醒了赵厚的一句话,赵厚便甘愿为此付出满腔的热血。
  所以在赵厚做了一个决定之后,许琛也会无条件的永远站在他的背后。
  沱牛帮到底是势焰滔天,赵厚没法顶住了,把一切留给了兄弟们之后,一身清白的将要离开,许琛一样不发,却早已动起了手脚。
  既然赵厚能够为兄弟们两肋插刀,他许琛不给赵厚铺好路,那真的是看不起他许琛了。
  许琛没有什么大志向,可能他的目标就是要搞垮整个沱牛帮,然后让付十三给自己的老娘赔命,一辈子就在这么个小城中摸爬滚打,其实他也认了,志向有大小,但是追逐他的人,却是同样的坚韧,值得尊敬。
  他说自己布置了足足一个月,其实他足足布置了五年,他等的就是一次真正足够清洗的力量的来临,不过今日似乎出了一些差池。
  他躺在地道的墙角,看着三个因疼痛而呻吟的兄弟。
  眼神平淡,似乎还在想些别的事情。
  他从背后摸出一把匕首,匕首是赵厚曾经的贴身武器,锋利的吹毛断发,刚才那样的险情他都没有用,到现在他才掏了出来。
  匕首平于眼前,他的目光似水般阴冷。
  “老猪,今日是我许琛连累你们了,算计了别人一辈子,倒在这样地方实在是太嘲讽了。”许琛的嗓音压得低低的,其实他的声音很柔,所以他平时总是压着嗓子说话,不然他这样一个狗头军师,实在是没有什么威严可以说了。
  躺在地上正在仰面朝天痛苦喘息的一个中年汉子,此时歪着脑袋,睁着一只完好的眼睛,冲着许琛笑了笑:“说什么呢,琛哥儿,咱们都是要挑翻他付十三的兄弟,倒在路上不丢人啊,付十三这个手脚遍布燕地的大蛊要是被咱们就这样轻易的干掉了,我老猪下辈子都能从娘胎里笑出来。”
  老猪快不行了,老猪平日里身手很好,他也是个屠户,不过确实城中卖猪肉的,沱牛帮的人烧了他的铺子,只是因为他的铺子很是碍眼。
  他顶着大脑袋,歪来扭去,怎么都不舒服……肯定不舒服,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尽管已经被许琛简单包扎了,依然还是有大量的鲜血往外渗,眼看就活不成了。
  老猪自己也知道。
  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弟兄,都是他带出来的铁汉,如今也是奄奄一息。
  付十三纠集了几乎是整个阴沟里能够见到的所有力量,围攻了鸿鹄帮的洞穴,最后只有他们四个逃了出来。
  “付十三今天还是会死。”许琛摇了摇头,老猪有些疑惑,许琛没有解释,另外两个帮里的兄弟面色也是各异,其中一个眉头紧在了一起。
  许琛站起身来,向着三人躺倒的地方走去,手中轻轻把玩那匕首,三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呻吟,然后很快,就只剩两声。
  许琛在老猪和另一个兄弟惊惧目光中,一匕首插在了中间那人的喉咙上,他死前那微微发散的眼神似乎昭示着他的恐慌。
  一击毙命,许琛很满意这匕首的锋利程度,怪不得赵厚他成天把这小破匕首挂在身后,原来是他这种废物都能随意杀人的成色。
  “叛徒,是得死的。”许琛这是第一次杀人,他杀过很多头牛,但是没有杀过人,他想把自己第一次杀人留给付十三。
  今日破例呢,其实是因为这次无所谓了,因为……
  老猪的另一个带起来的弟子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刚刚死去的兄弟,舌尖之下,沱牛帮的人会在身体某个地方落下一道烙印,一头栩栩如生的公牛。
  他们没有发现,原来是因为他烙在了舌尖之下,怪不得……
  许琛却这样对着老猪说道:“他一路刻下了记号,一会付十三就会过来……所以……”
  老猪的眼神悲伤,似乎还有不少的惭愧:“哎,琛哥儿,是老猪害了你,还有你,我的傻孩子。”老猪似乎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不过他没有力气了。
  ……
  “谁说你害了我了?”许琛笑道。
  老猪第一次见琛哥儿这样的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是无法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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