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七日断肠
安如锦柔声道：“皇上且忍一忍，太医就要来了。”
皇帝难受一把抓住她的手，他刚想要说什么，安如锦忽然冷冷推开他。皇帝诧异看着她，不明白这总是温顺的女官怎么会突然变了个样子。
安如锦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终于让她等到了，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曾几何时她还觉得报仇渺茫无期，可是老天给了她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她的手甚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你……你笑什么？”皇帝察觉到异样，不由忍着晕眩问道。
安如锦神色复杂看着他，慢慢道：“不是该笑吗？小时候总是听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可以活到万万岁。可是终究是凡人，也会喜怒哀乐，也会生老病死。皇上，您说是不是？”
“你……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皇帝忍不住问。
眼前柔顺的女官令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与他说这些话。
安如锦慢慢为他整理凌乱的龙袍，低低地问：“皇上可记得傅博？”
“傅什么？”皇帝的眼神已凌乱茫然。他大口大口喘息，几乎不能思考。
“皇上忘记了吧？查江南女尸案的知府。”她的声音虽小，却是无孔不入。
皇帝费力地想，终于想到了：“啊……是他。傅爱卿……朕记得了。”
安如锦眼中猛地一缩，厉声道：“告诉我，为什么要下旨说傅家谋反？明明他根本没有谋反！那一年我父亲为了江南女尸案闹得焦头烂额，哪会沾上谋反之事？”
皇帝开始不受控制颤抖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来。
“说啊！”安如锦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他浑浊的眼睛。这是她唯一知道真相的机会，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不停地问：“与那女尸案有关系吗？为什么我父亲查女尸案无法进展，而且那女尸经年不腐，是什么原因？”
皇帝定定看着她：“你是……”
“我是傅冷香！”安如锦眼中仿佛燃烧了两团火，“傅博的女儿。你下旨杀了傅家的人，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
“你你……来人……”皇帝惊慌要叫唤。
安如锦猛地捂住他的口，冷笑：“来不及了。没有人会知道我的身份。你想要活命，只能告诉我真相！”
“朕……朕不知道！……”皇帝迸出一句话，“不是朕要杀你父亲。”
“不可能！”安如锦浑身一震，“是谁？圣旨难道不是你下？”
皇帝大口大口喘息：“是朕下的。但是朕只是要诛杀逆党。朕……没有骗你。朕要杀的是逆贼……”
他神智已经完全迷糊，反反复复只是呢喃着听不清楚的话。
安如锦浑身冒起冷汗。皇帝不是想杀傅家？不可能，没有人敢胆敢假传旨意，更何况那来刑讯的是宫里的人。除非……除非有人做了以假乱真的圣旨！
可是圣旨怎么会有假？皇帝怎么不知道有假旨意？
安如锦的脑海中乱成了一团麻。她还要问，龙床上的皇帝忽然发出“荷荷”的声音。
皇帝瞪大眼无法发出声音。安如锦赶紧回头看去，宫女和太监们都在外面乱糟糟地忙着。有宫女要进来却是不敢。
安如锦想要再问，可是此时皇帝已无力瞪着龙帐大口大口喘息。
“安宜侍，皇上怎么样了？”有宫女在外面问道。
安如锦定了定神，款款走了出来，对团团乱转的宫女冷静道：“皇上犯病了，赶紧去把那炉子上一碗药拿来。”
宫女奇道：“还有药吗？”
安如锦冷冷瞪了她一眼。宫女被吓了一跳，连忙下去拿。很快一碗药就端了上来。
安如锦幽幽看着皇帝痛苦的神色，道：“皇上，用药了。”
皇帝急忙抓住她的手，大口大口地把药喝了下去。他抓得那么紧，把她的手捏得很痛。安如锦看着他喝完，这才慢条斯理地为他擦去唇边的药渣。
过了一会，邵公公领了太医前来，随之赶来的是元宁宫的大总管靳诚。他急急问道：“皇上如何了？”
太医把了脉，脸色一下子发白：“皇上他……”
大总管靳诚见太医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声：“咱家去请太皇太后。”
邵公公更是冷汗连连，不住催促内侍们再去找太医。整个甘露殿中一片忙乱。安如锦悄悄退了出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汉王殿下驾到！”
萧应禛头发披散，一身玄色长袍歪歪披在身上。他几乎是疾步走进了寝殿：“父皇！父皇！”
萧应禛刚逃出火海，一听到皇帝犯病就急忙赶来，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病越发重了。
龙床上神志不清的皇帝看见他口中荷荷，说不出话来。萧应禛一把握住他的手，惊道：“父皇，你怎么了？儿臣没有事，父皇放心。那火一定是贼子趁夜放的，儿臣会把他们都抓起来。”
皇帝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高呼：“太皇太后驾到——”
殿门打开，太皇太后在两位女官的搀扶下快步而来。她甚至只来得及梳简单的发髻。她颤巍巍道：“禛儿，禛儿……”
萧应禛急忙去扶。太皇太后看见他安然无恙，大大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萧应禛眼中含着水光：“皇太祖母，父皇他……”
太皇太后赶紧去看，当她看见皇帝那一副人事不知的样时，不由脸色白了白：“终究是救不过来了吗？……”
她眼前一阵黑暗，软软昏倒。
整个甘露殿中乱成了一锅粥。太医两头难以兼顾，幸好整个太医署都惊动，几位老院正对皇帝进行施针，几位则赶紧去看护太皇太后。
萧应禛定定坐在甘露殿中，神色沉沉。
“殿下。”一道声音传来。
他木然回头，却是安如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他无言看着她。在这么个混乱的夜晚，出了这么多的事。人人都在忙乱，只有她这么安静。安静得仿佛世间所有事都无法打动她的心湖。
“你怎么在这里？”萧应禛慢慢问。
安如锦神色莫名看着他，忽然道：“也许皇上今夜熬不过了。”
“大胆……”萧应禛想要呵斥，声音却慢慢低了下来。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连太皇太后都看得出来，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安如锦静静看着他：“殿下不应该做什么吗？”
萧应禛猛地盯着她，眼神渐渐凌厉如刀。她固执地和他对视，一眨不眨。
此时，常何在匆匆前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安如锦都听见了。
“齐王星夜赶往宫中，皇城指挥使杜善正去拦阻宫外。”
简单的一句话，却将他从迷蒙中炸醒。萧应禛猛地抬头看向常何在：“京畿左右两营呢？”
常何在一字一顿道：“荣宁侯接到消息连夜领着二子和五百家兵前去应对了。”
萧应禛定定看着眼前黑沉沉的夜。
太快了！
从皇帝发病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整个京城却都完全惊动了。若不是自己这几日侍疾留在宫中，恐怕想要应对根本来不及。
眼前的黑暗中像是藏着一头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正虎视眈眈看着这甘露殿。只等时机一到就立刻冲过来厮杀争抢。
“殿下！”福泰不知什么时候前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干幕僚已在侧殿等候。”
萧应禛张了张口。他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让汉王府的幕僚谋臣们来到宫中。
“殿下，请下决断！”福泰老迈的声音第一次这么掷地有声。
萧应禛渐渐抿紧唇。
他猛地站起身来，朝着太皇太后的侧殿而去。
“砰”的一声，侧殿的门关上。把所有的人杜绝在外面。整个甘露殿人心惶惶，不知何时，外面围着一圈铁甲林立的御林军。
刀剑森寒，守护着这即将风雨飘摇的权力中心。
“轰隆”一声，天上响起了闷雷。
“惊蛰？”有人问。
“已经春天过了，哪还有惊蛰？”有人低声呵斥。
安如锦静静看着天边的滚滚乌云。黑暗无不在，小小的甘露殿在这一片黑暗中就如同汪洋上的一片孤舟。
她想起皇帝昏迷前说的一番话。她找不到答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一个将死人的话。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轻松。
皇帝要死了。不管是不是她送了他最后一程，还是他自己病发，都是要死了。而当今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亲眼见到皇帝大行？
她微微一笑，一股剧痛忽然从胸腹间传来。
“呕”的一声，她猛地吐出一口漆黑的血。
七日断肠散……她想要笑，眼前却渐渐模糊，失去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