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南朝遗梦

  眼前的贵女身量挺高,五官却是平庸,看不出什么特色来。一头长发乌黑,倒是十分稠密。气
  安如锦打量她,那贵女也在打量她。
  周女官问完后,对她笑道:“这位就是云贵嫔娘娘宫中的安宜侍,太皇太后见她细心,特地命她来伺候殿下。”
  那贵女笑道:“安宜侍有心了。殿下还望安宜侍多多照顾。”
  她未语人先笑,声音也细声细气的听着让人舒服。
  安如锦道:“这是如锦应该做的。”
  周女官对那贵女道:“走吧,殿下现在应该醒着。”
  那贵女对安如锦笑了笑,这才跟着周女官前去。
  安如锦等她们走远了,问身边的小宫女:“那位贵女是谁?”
  小宫女睁大眼睛:“你不知道?”
  安如锦摇头。
  小宫女捂着嘴,压低声音:“她就是将来的汉王妃啊!”
  安如锦愣住。
  ……
  萧应禛的伤在太医的精心医治之下渐渐好了。每日除了用药换药,还可以在元宁宫中慢慢走动散步。因为将养得好,他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血色,每日都进益迅速。
  元宁宫按部就班,一片平静。可是朝堂上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刺客身份查不出来,刑部、大理寺纷纷被皇帝一怒之下处置了几位三品朝臣。
  前朝风声鹤唳,传到了后宫中又是一片风波。不少人都觉得萧应禛这伤来的好,躲开了龙颜之怒。原本担忧的一切似乎烟消云散。很多人的目光开始重新审视着从前被忽视的二皇子,萧应禛。
  似乎他还是那个不起眼不受宠的皇子,可是似乎又有什么不都一样了。
  ……
  元华殿中,药气弥漫。安如锦拿着一罐刺鼻的药膏站在萧应禛的床前。床上的萧应禛正铁青着面色脱下身上的外衣。
  安如锦面色如常,甚至没有因为他露出精壮的上身而有半分羞怯。因为这几日萧应禛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一人在打理。
  没办法,没有哪个宫女可以忍受他时不时就能冰冻三尺的脾气。
  安如锦从不知男人与男人之间是那么的不同。如苏渊那般彬彬有礼的男人已不多见了,哪像眼前的萧应禛,看着冷,接触后发现他比表面上更冷。而且一不顺心就板起脸来。
  今日也不知道萧应禛有什么心事,一大早起来就面色不太好。方才更是鸡蛋挑骨头一直不肯换药。好不容易说动他换药,那脸色就如杀了他一般难看。
  如果苏渊在此一定不会让她如此为难。
  苏渊……她垂下眼帘,失了神。
  忽然手臂上传来力道,萧应禛的声音十分冰冷:“愣着干嘛?快给孤上药!”
  安如锦回过神来,仓促地拿起膏药就往他身上抹去。“嘶”萧应禛痛得脸色一白。安如锦此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力道用过了。
  她愣住不知该怎么继续。
  萧应禛眯了眯眼:“你在想什么人?”
  安如锦垂下眼帘:“没有,殿下多心了。”
  萧应禛忽然挑起她的下颌。两人四目相对,她措不及防的恨意跌入他的眼帘。安如锦想要避开他过分犀利的目光。
  他却已放开她,淡淡道:“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安如锦慢慢捏紧了手中的药碗。
  “你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这样容易被人窥破心思。”他慢慢道。
  安如锦只是沉默。良久,她慢慢为他上了膏药,又为他包扎好,淡淡道:“殿下还是多多歇息。早日好起来才是正经。毕竟在这宫中并不是殿下应该久待的地方”
  “你是什么意思?”萧应禛的眼神瞬间沉冷。
  安如锦不紧不慢道:“很多人传言殿下是因为要避开皇上的雷霆之怒。”
  萧应禛愣了下,忽然清清冷冷笑了起来:“原来……他们都是这样想。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不对。”
  安如锦目光清明:“他们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此时不应该在乎他们说的。而是要想好自己将来走的路。”
  “你的意思是,让孤去做该做的事,不用整天盯着你吧?”他冷冷讥讽。
  安如锦淡淡道:“殿下和如锦相看两厌,还是早日各自散去。”
  “你这么说,难道不是因为孤看破了你的心思,所以恼羞成怒?”他问。
  安如锦不愿再说下去,转身收拾。
  萧应禛看着她收拾了东西要走,忽然道:“你为孤焚一份香吧。你说得对,我要走了。”
  安如锦回头,他面上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寂寥无比。她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起。
  萧应禛慢慢道:“你从前有一份香很好闻。可惜我忘了那是什么香了。”
  “什么时候?”安如锦低低地问。
  她忽然不想问他为什么要自己焚香。她知道方才那一番话,他戳中她的心,她亦是狠狠反击。两人都是孤高清冷的人,一伤便是到底。
  原来,她也是如他这般的人。敏感又浑身是刺。一言不合伤人伤己。她渐渐无言。
  “就在被刺的那一夜。”他慢慢道,眼中是她看不分明的留恋,“那香很好闻。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时候想,如果我孤孤单单死在这里到底值不值得?是不是第二天会有人发现为何堂堂二皇子在这里……我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位可以相看两厌的人陪着。”
  安如锦沉默良久,转身道:“如锦去拿香。”
  ……
  一位白衣女子跪坐在书桌旁的矮几边。矮几上放着一个青瓷双耳香炉,矮几几乎与人膝相平。白衣女子拿起香盒,用长长的香筷从炭盆中挑出一小片银碳。
  银碳烧得通红却没有烟雾。她纤手雪白,香筷乌黑,黑与白交相辉映,令人赏心悦目。她将银碳小心放入矮几上的青瓷双耳香炉中。
  不远处萧应禛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儿白衣如雪,长袖飘飘,每一个举动浑然天成,似一副丹青大师画就的焚香仕女图。只不过画中的人儿活了,就在眼前静静地为他焚香解忧。
  她面色白腻如雪,长袖落下露出她纤瘦青白的玉臂,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一抹出尘脱俗。
  他默默卧在床上看着,仿佛忘了自己到底在看香还是看她。
  眼前的人儿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可是却有蚀骨蚀心的轻灵气质。他的目光渐渐落在她挺翘的鼻梁,微抿的红唇。
  其实她也是一位美人。这个念头悄然钻入他的心中,驱散了心底那一点莫名的烦躁。
  他看着她拿着香铲讲香灰慢慢填埋银碳,然后拿起细细的竹签在香灰上戳些孔,最后覆上薄薄的云母片。
  她的举止从容优雅,不紧不慢。做完这些,她打开香盒拿出一丸香丸,点入香炉。如此还不算完。她轻轻将手覆在香炉上,神色平静。
  不一会,清淡的香气氤氲出来。清幽如梦,飘忽不可寻。
  他忽然问:“这是什么香?”
  白衣人儿回头,是安如锦。
  她声音很低,仿佛怕惊醒了美梦:“这香叫做南朝遗梦……”
  “果然是一场梦。”萧应禛道,默默闭上了眼。
  外面,暮色四合,夜渐渐而来。
  ……
  第二天,萧应禛果然前去向太皇太后告辞出宫。太皇太后万分不舍,拉着他的手道:“我的好禛儿,你伤还未好怎么可以出宫?皇太祖母还想让你再养几日。”
  萧应禛道:“孙儿没有尽孝,还要皇太祖母照顾,孙儿实在是惭愧。如今孙儿伤势都好了,出宫后定日日过来给皇太祖母请安,伺候跟前。”
  太皇太后满意笑了:“皇太祖母不用你天天来请安,只要禛儿你好好的就好。”她说着又对身边的女官道:“禛儿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几位女官纷纷抿嘴笑了:“太皇太后娘娘放心,殿下的婚事保证准备得好好的。”
  太皇太后满意点头:“那就好。皇太祖母看你将来的王妃是个贤惠的,等娶了她后,你可要好好安心给皇太祖母生个曾太孙。”
  几个女官都笑了,安如锦悄悄看去,萧应禛的面上虽是笑着的,眼中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轻轻叹息。原来在宫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都是做着言不由衷的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
  汉王萧应禛离开元宁宫回汉王府,安如锦也没有了理由继续待着。周女官将她传来,指着一旁朱漆盘上用红绸盖着的事物,对她笑道:“这几日你照顾殿下辛苦了。这是太皇太后赏你的。”
  安如锦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吃惊非常。
  在朱漆盘上,除了一些金银首饰之外,还有一本泛黄的绢书。上面的封皮已早就不见了,但是能看出是一本很早以前的香方古书。
  周女官微微一笑,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天香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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