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慕隐分明清楚自己不该再继续问了,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你又为何会伤心?
  你不知道?
  慕隐抿紧了唇。
  疏璃笑起来,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因为我也喜欢你,而且比她更喜欢你。看见你对别人好比对我好,难道我不该伤心吗?
  慕隐静静地与疏璃对视几息,忽然垂睫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害羞了?疏璃靠近一点问。
  慕隐白玉般的脸侧攀上一抹微红,神色却不变,声线极稳极自然:没有。
  啊,疏璃诧异地一挑眉,还学会说谎了。
  慕隐仍是一口咬定:没有。
  疏璃笑得弯起眼来,踮了脚附在慕隐耳边,声音被压得很低,又低又促狭:慕隐,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被那道温热芬芳扫在颈侧,慕隐蓦地后退一步,置若罔闻。
  疏璃也不在意,看向他的乌眸晶晶亮亮的,眸底蕴着柔软而俏皮的微光,颇为得意地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说完,便抛下慕隐回了房,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仙长,早点睡呀。
  慕隐在原地站着没动,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刚刚发了半晌的呆。
  作者有话要说: 魔体蕴于普通肉.体,所以受的外伤可以用普通人用的药,但肺腑内伤就不行了=w
  第63章 玄色莲(7)
  暮色渐合,落日熔金,苍穹之上云霞延绵不绝,磅礴而绚烂。
  巨大的木舟浮在云间,缓缓前行,甲板上稀稀落落的人群或立或坐,或负剑或抱琴,皆不似平常人。
  大半人的目光都落在不远处那个倾身俯在舟沿,正举目望向远方的人影身上。
  那是个年纪极轻的男子,说是少年也不为过,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白羽大氅下身形纤瘦,脸色是缺少血色的苍白。
  他的长发只在身后松松一束,一只手撑住头,神色倦懒散漫,眉目却浓墨重彩之至。霞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染得那双鸦羽似的长睫宛若融进了落日晖光中,生出万般缱绻靡丽、摄人心魂的艳色来。
  一群身穿莲纹道袍、手持浮尘的年轻道士挤在角落,你推我搡了半晌,最后把其中那个长得最为好看的人推了出来。
  白皙俊秀的道士踉跄几步,鼓足勇气来到那白衣美人身边,温声唤道:这位道友。
  美人懒懒回眸,嗯?
  被那双眼睛一瞥,小道士的耳根霎时红了个通透,险些说话都说不利索,期期艾艾地道:在、在下见道友气质出尘,心生结交之意不知道友是何门派之人?
  气质出尘?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白衣美人略微好笑,答道,我没有门派。
  道士一怔,道友是散修?
  唔,算吧。如果把魔修算入其中的话。
  敢问道友姓名?
  白衣美人微微笑起来,你我萍水相逢,过客而已,为何要问得如此详尽?
  道士陡然语塞,俊脸更红上几分。
  这时,一道男声在道士身后响起,带着低低的磁性,如涧底寒泉汩汩流过,清冷且沉静:疏璃,时间到了。
  听到这道声音,白衣美人方才疏离懒散的微笑模样忽然就变了。他望向来人,眼底漾起浅浅的华光,显得眸色专注而柔和,像是在看着毕生最为珍重的宝物。
  是无论刚刚抱琴而来的灵犀阁仙子与现在站在一旁的若水观道士都没有见过的神情。
  应是有无数人愿意为了这样的目光而赴汤蹈火、奋不顾身。
  他笑着道:我刚想着,你也该来催我回去了。
  四月中旬,慕隐向祝老爷和祝夫人辞行,同疏璃一同登上去往修仙界的浮云舟。
  疏璃的身体还未好全,受不得御剑的劲气,更受不得使用传送符时产生的不良反应,搭乘浮云舟虽然速度会慢一些,但确实是最适合疏璃的法子。但即使是这样,慕隐还是看管着他,极少让他外出吹风,几天一次的放风时间总是转瞬即逝。
  白衣玉冠、神色静淡的剑修微一颔首,那便回吧。
  疏璃弯起眼,乖乖地跟上他。
  转身前慕隐没有什么情绪地瞥了眼从头至尾僵立在原地的年轻道士,极细微的一个动作,恰好被疏璃捕捉到。
  他微微一笑。
  两天后,慕隐和疏璃下了浮云舟。
  眼前山峦起伏,七道山峰巍然屹立、高耸入云。尤其是位于凌绝峰旁的次峰负雪峰,壁立万仞,险峻异常,因此为上山不得不御剑。
  疏璃里里外外罩了三层裘衣,裹成圆滚滚的一团被慕隐搂在怀里,外面撑起一道霜白色的结界,才安然无恙地登上负雪峰顶端。
  山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疏璃落了地,回头望一眼隐在层云和厚雪中的浩浩长阶,好奇地问:上来的台阶一共有多长?
  慕隐收了剑,道:七千阶。
  这么长?疏璃咂舌。
  凌绝峰有九千阶。慕隐的语声淡淡。
  疏璃抬手拨开了些遮住大半张脸的裘衣兜帽,使呼吸变得顺畅些,仍是好奇,真的有人试过从山脚走到山巅吗?
  自然会有要走的理由。
  比如?
  心有所惑,心有不决。
  疏璃随口问:那你走过没有?
  慕隐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走过。
  疏璃愣了一愣,忽然就有了兴趣。他倾身看慕隐,帽檐和领口是莹润蓬松的白狐毛,乌眸潋滟、肌肤如雪的美人弯眼一笑,那仙长你是因为心有所惑呢?还是心有不决呢?
  慕隐一直知道,这个人惯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他索性不再理会疏璃,将疏璃领进负雪殿后便带着柳映琼的遗体去了虹雨峰。
  疏璃不消一会儿就把负雪峰上能逛的地方逛了个遍。
  负雪峰峰顶伫立着一座巍峨高殿,即为负雪殿,殿中布置颇为简洁雅致,却没有一丝人居住的烟火气,堪称空空荡荡、清清冷冷。殿前是一处平台,覆了深深的积雪,应该是慕隐平常练剑的地方。
  唯一为负雪峰带来一点生机的是殿后那棵的樱树,樱树粗大的树干上贴了符纸,以此保证它在这冰天雪地里长开不败,且开得极盛大,满树云兴霞蔚的粉白色花瓣,一动就是花雨簌簌落下。
  令人很能想象慕隐每天在这里的生活,同时又令人难以想象他真的数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这种地方。
  【我说,苦行僧都比慕隐过得有滋味吧?】
  【山中无甲子,他心无旁骛地修炼,当然不会觉得生活无趣。】疏璃撸起袖子,兴致冲冲,【那我可管不着,既然我来了,就必不会再让他这么心无旁骛下去。】他找到了慕隐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床一榻和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简单至极。等他把自己的行李一股脑抱进来,倒显得比慕隐放在这儿的东西还更多。
  安置好行李后,慕隐还没有回来,他就坐在榻上跟亚撒盘算待会儿要怎么跟慕隐说。
  【你说慕隐会把我赶出去吗?】
  亚撒凉凉地道:【你说呢?】
  【我想来想去,为今之计还是得扮可怜。】
  【唔?】
  疏璃煞有其事,【不仅得扮可怜,还得更无赖一点。】【】
  【疏璃,计划通!】
  思考好对策后,他下了榻,盘膝在地上坐下,立刻被冰得就是一个哆嗦。
  【就是这个可怜着实难扮了些。】
  慕隐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没有在大殿上看到疏璃,却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他。
  壁上夜明珠光线清亮柔和,疏璃以跪坐在地的姿势靠在木榻扶手上,枕着手臂睡着了。他在门口怔了下,轻步走进去。
  疏璃身上还披着那件厚厚的白狐大裘,兜帽软软地盖在头上,只露出几缕乌黑的额发和一小片侧脸,秾长眼睫安安静静地阖着,眼尾泪痣如一点桃花。
  他睡得很熟,明明是那样艳的颜色,看起来却很乖,呼吸声轻而浅。
  慕隐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在凌绝山藏书阁最高一层翻阅到的东西。
  那里是藏书阁的禁地,历来只有掌门和众峰主可以通行。他翻了许久,于深处翻出一本曾在一千年前参与过九曜谷布阵的修士自传。
  修仙界千年前的大门派千秋宫也曾扬名天下,最著称的便是它的秘门心法《绝情心经》,修此经者,无不心性淡漠、绝情断义,以此换得灵力精进迅速,与太上忘情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写下这本自传的是千秋宫的少宫主万俟阔,自小便修了《绝情心经》,年纪轻轻已是当时修仙界有名的天才。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见到疏璃的第三面时疯狂爱上了他。
  万俟阔在书中叙述道,他那时尚不知疏璃已是恶名远昭的魔修,前两次见到他是在水上林中的惊鸿一瞥。直到第三次,疏璃朝他笑了一笑,他几乎是瞬间就陷了进去,从此以后日日夜夜寤寐辗转,求而不得。
  他很快知道了疏璃的真实身份,也是在这个时候,几次险些在修炼时生出心魔来。
  他心中的不甘愈加强烈。
  他不甘放弃《绝情心经》,不甘放弃几十年的辛苦修炼,也不甘放弃眼前的通天坦途。
  于是便参与了镇压那魔修的一战,与众人一同布下上古阵法,将他深爱的人永永远远埋在了地底。
  接着他继任了千秋宫的宫主之位,一切都回到正轨,书中自叙的内容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末一页是千秋宫覆灭后时人的附录,以草草几句话揭出万俟阔在见到疏璃的第一眼时就已然得知他是魔修,且交代了万俟阔的结局
  千秋宫最后一任宫主万俟阔,死于走火入魔后的经脉逆施。
  究竟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如今再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考。慕隐合上书,耳边响起的是九曜谷地下疏璃一字一顿的质问,他问他,凭什么那些人为了尽早破除魔障修道飞升,就要他因此失去自由和生命?
  现在看着趴在木榻上熟睡的疏璃,他依然想的是那时候疏璃在水晶棺中猛然凑近他时的神情,那人眼里像是化开了一点浓墨,近乎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不能这么对他。
  慕隐沉默地看了疏璃一会儿,将对面床上的被子抱下来,轻轻搭在他肩上。疏璃却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含糊地轻哼了一声,睁开眼。
  既然醒了,就回自己房间睡。
  疏璃掀开兜帽,仍是睡意困顿地半阖着眼,柔黑顺亮的长发披散开来,右边脸颊上一道被压出的红痕分外显眼,小声嘟囔道:不要。
  慕隐蹙眉,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样。
  疏璃伸手碰了一下慕隐的手背,指尖冷得像块冰,很快缩回来,有些委屈,我好冷。
  慕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修为高,灵力深厚,因此能忍受负雪峰的万仞霜雪和彻骨冰寒,疏璃却不能。在他离开的半个下午,他肯定冻坏了。
  可是他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取暖符来,他从来不用这种东西。
  慕隐叹了口气,你今晚先睡在这里。
  嗯!疏璃高兴起来,抱着被子翻身上了榻。
  慕隐身周的灵力快速运转,渐渐将房中温度烤得暖融宜人。
  夜明珠的光亮暗了下去,满室寂静,窗边透进淡淡的雪光,间或有细碎的粉白色花瓣落在窗台上。
  慕隐正盘坐在床上打坐凝神,忽然听见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轻声问他:慕隐,你不睡觉吗?
  以往夜晚他与疏璃同处一室时的情况不外乎是疏璃体内疼痛难耐,需要有人照应,疏璃在这种时候一般不会太清醒,所以今天晚上才算是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睡在同一间房里。
  慕隐淡声道:我无需睡眠。
  疏璃恍然,对哦。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疏璃开口道:睡觉很舒服的,绝对比你打坐要舒服,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习惯了。
  哦。
  房中再次安静,过了一会儿,然后疏璃又一次开口:说不定你也可以习惯睡觉嘛,你
  慕隐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可以了,我现在就睡。说罢,拉过一边的被子,闭上眼。
  良久,空气中响起极轻的一声笑。
  慕隐原本以为他多年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睡过觉,今夜一定会难以入眠。但不知是否因为今天耗费了不少的心神,又或者因为对面榻上那人的呼吸声太过平稳清浅,他很快就是一阵睡意泛起,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睡了过去。
  清晨疏璃醒来时床上已经没了人影,他披着裘衣摸出殿去,发现外面下着雪,慕隐正在殿前练剑。
  山色苍茫,天地澄净,漫天大雪中白衣飒飒、翩若惊鸿,剑花挽起千万道凛冽霜色。
  疏璃在殿门口坐下,托着下巴看雪中舞剑的美人。
  天底下多的是颇有天赋的人,明明天赋绝佳却不倚仗并挥霍天赋,反而比平常人更勤勉刻苦的人才最难得。慕隐年纪这么轻就能有这样的成就,恐怕没有人能轻易地只将原因归结于他的天赋。
  雪山之巅十年如一日的苦寒和冷清,他受了,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但我并不想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疏璃垂下眼,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再抬眸看见那个收回剑势、远远朝他走来的人影时,他的眼中已经攒出笑意。
  皑皑如凛冬山巅落雪,皎皎如长空云间照月。
  负剑的白衣修士一步步走过来,停在疏璃面前,垂眼看疏璃时又显出一点温柔来。他微敛的长睫上沾着碎雪,像是因为这一点温柔而融成了细碎的雾气,逸散进漆黑沉静的一双眼里。
  疏璃弯着眼,笑吟吟地唤他:大美人。
  意料之中地,美人轻轻蹙眉,却像是已然习惯了,眼中并没有多少不悦。
  疏璃道:我饿了。
  不是带了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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