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望君珍重
夜天祺温润一笑，宝蓝色的锦袍覆身，周身气度从容，面容清俊中透着尊贵。
他松开鞭尾，“冲撞公主乃是大罪，不过当街惩处于公主名声不利，此事便交由本王吧。”
使了一个眼神，韩城便带人将地上的男子带走了。
“祺王殿下，草民冤枉啊！”他一路被拖行，一路喊冤，最后被人堵上了嘴。
他丢了钱袋，明明是受害者，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人，非但挨了一鞭子还要被惩处？
怪只怪这人运气不佳，夜天祺正欲找个理由接近洛云烟，他便送上门来，还有什么比现在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同仇敌忾’更好的理由呢？
此刻洛云烟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一开始她还以为夜天祺是来阻挠她的，听他意思倒是来帮她的。
左右不过一个贱民，他能帮她处理了最好。
思及此，洛云烟慢慢收起碎骨鞭，脸上也扬起了一抹笑，“如此，便多谢祺王殿下了。”
夜天祺笑得亲和，“云烟公主客气了。”
观他相貌温润如玉，周身气质也是贵气难掩，前几日还给她递过拜帖，如此出色的男子还不是一样甘愿在她身边献殷勤，这样的意识不由得便使洛云烟平生一股傲气。
自认为隐秘的想法，却不知早就被他看穿了。
眼底不屑隐去，夜天祺笑意未改，“公主可曾用膳，不如去这‘脍炙居’坐坐。”
顺着他的手指，洛云烟抬眼一看，便见‘脍炙居’的牌匾。
“也好。”
几人刚一踏进门槛，便被店内伙计满脸赔笑的迎进了二楼包厢。
一行四人，为首的男女一看便知身份不凡，大堂中的食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二楼某包厢的窗子也被支起，不动声色的望着他们一路上楼。
窗子被放下，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意味不明的说道，“动作倒是快。”
对面坐着的女子扯了扯嘴角，“殿下，你也想娶洛云烟，对吗。”
男子执杯的动作一顿，“九娘……”
顾九娘面容一如既往的寡淡素净。
“云烟公主背后有陵月的支持，此等助力，谁不想要？”
她平淡的语气，却让夜天翼皱了下眉。
“其中利害你明白便好，如今很多事情我已经身不由己，若是能娶到洛云烟，自是极好。”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声音轻缓，“当然，你还应当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顾九娘垂下眼，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睫毛微颤。
她轻轻抬眼，看着对面清隽风逸的男子，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眉眼。
因为他的母妃是宫女出身，所以他从小便是最受欺凌的一个，即便他贵为皇子。
生母出身卑微又性格懦弱，虽凭借龙子被封丽妃，但却不得圣心，深宫之中，不受宠的母子生活如何可想而知。
丽妃没几年便抛下了夜天翼，郁郁而终。
从此，他过得更是艰难。
还记得他们初相识，是有一次她随父亲入宫不慎于宫中迷路，绕来绕去便在一处院子里瞧见了他。
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背上压着比他高一头、壮一倍的夜天羽。
语气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你母妃是我母后的婢女，所以你理所应当是我的奴才，快，爬快点！”
身边好几个太监护着，生怕皇后的嫡子磕了碰了。
“小祖宗，您小心着点儿！”
而同为皇子的他，却活得连贵人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那时，他七岁，连一个五岁孩子的身量也没有。
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他们是一样的，一样被父亲放弃，一样被众人欺凌。
她默默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如何从地上爬起来，如何一瘸一拐走回自己的住处，如何吃着太监送来的残羹冷炙，如何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给你。”
她走上前，将鼓鼓的手帕拿给他。
这是今日宴席之上，她趁人不备偷偷装的糕点，原本她是打算自己以后慢慢吃的。
“走开。”
他面无表情的走进去，将她关在门外。
“这些糕点我平常根本吃不到的，不过我已经吃的很饱了，我给你放在门外，你千万记得不要浪费。”
那被鹅黄色绢帕包裹着的糕点，孤零零的躺在门外角落。
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吃，只是以后每次入宫的时候，她都会去找他。
按照惯例将一些吃食带给他，一次也没被别人发现过。
一个是顾府最受欺负的庶女，一个是皇宫最不受宠的皇子，谁也不会愿意为他们浪费半点注意力。
两个同样悲惨的人，靠在一起还是会产生一点点温热的。
他们了解对方所有的卑微、不堪与苦难。一晃多年，他们一起长大了。
她依旧是顾府最受欺负的庶女，他也依旧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可是，他不甘心，她能看出来。
“九娘，我想要变强大，强大到再也没谁敢来欺负我们。”
她轻笑，“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
“那你会背叛我吗？”
她眸光沉静，“宁负天下人，也决不负你。”
“九娘？”
夜天翼的一声轻唤，她将自己的思绪收回。
“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以前的事情。”
夜天翼眸中闪过一抹晦暗，“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了。”
是啊，都过去了。
他们的回忆中，掺杂了太多苦难与不堪，他不愿去想，也是正常的。
犹豫一瞬，她还是问了出来，“那包放在你门外的糕点，你最后吃了吗？”
“什么糕点？”夜天翼显然不记得了。
顾九娘微微一笑，“没什么。”
大概，他还是辜负了她的糕点吧。
近日与他相处，她越发觉得无力了，双方的亲近与熟悉感都随着时间而一点点消融。
“两国盟约看样子势在必行，联姻一事想必也很快会放到明面上。殿下若是能得云烟公主相助，便是如虎添翼，九娘提前预祝殿下早日心愿达成。”
话毕，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仰头的瞬间，眼角泪痕划过，没入发隙，消失无踪。
“九娘，你今日怎么了？”他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
“父亲近几日身体不好，我可能要去城外寺庙替父亲祈福几日，最近听风楼的事务怕是打理不了了，没了九娘，殿下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夜天翼微微皱眉，“不过是去寺庙几日，怎么说的跟你不回来了一样，一切事务有韩城呢，你不必忧心。”
听风楼自从被夜重华重创，元气大伤，这几个月根本没有生意可做，又哪里有什么事务需要打理。
不过他也要抓紧行动了，不然洛云烟指不定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离京一段日子，也好。
她微微颔首，“好。”
走出脍炙居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某个方向。
她这次来，其实是顾向荣叫她来的。
不知道他从哪得了消息，知道她与翼王走得近，便存了想将她送给翼王借此攀附的心思。
“你今日便去探一探翼王的口风，若是他有意要你，我便将你送去翼王府，若是无意……我便随意给你找户人家，省的在家浪费粮食！”
殿下，九娘此去山高水长，恐无再见之日，还望君顾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