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杀人
不知为何,见愁却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快见到殷菱。
见到她会怎么样呢?亲手杀了她?
天南星随着见愁,带着苁蓉和决明二人,在附近一带展开了搜寻。目标不在鹰不泊的大批人马而在暗杀殷菱,人手便分散分派得多些,因鹰不泊并没有走得太远,因此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殷菱的行踪。
不知为何,见愁却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快见到殷菱。
见到她会怎么样呢?亲手杀了她?
那些温柔和美好,都是假的吗?他骗了殷菱,他骗得了自己吗?
寒玉的匕首划破血肉的声音,殷菱听得分明。
她杀过人,也曾经被杀意笼罩着,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她不是为了生而战,而是为了死而逃离。
她只想招惹到足够的那个所谓茧的少主的愤怒,只想带这个危险人物离滕署远一些。
手下没有半点停顿,血染红了她的嫁衣,她没有想要伤人性命的打算,每一刀都不过划在敌人持刀的手腕上,点点的鲜血尚带着温热,溅上她的一袭华衣。
她第一次杀人时,穿得也是红裳。
她像一只亡命的敏捷的隼,穿梭在密林之间,而身后便是鹰不泊的人紧紧跟随着,亦是矫健的身手。
她不会知道此刻的鹰不泊正以一种惋惜的眼神注视着她,如此的轻身功夫,不能为他所用实在可惜,而这种很可能对他的未来,对茧的未来产生威胁的人物,绝不能留。
她尽可能地向那条河奔去,如果鹰不泊的人凌辱她,她至少要把自己埋葬在流水之中。毕竟落在这些人手里,她已经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打算。
她多想再见父亲一面,她那点菲薄的时间,几乎没有来得及尽孝;
她多想再见姐姐一面,虽然她也不解过姐姐的举动,但是那毕竟是她的姐姐,她还没有听姐姐说她的苦衷,和她这样做的理由;
她多想再见苁蓉和决明一面,无论在哪里,他们给她的都是最安心的所在,他们就像亲人一样给她无数鼓励和保护;
她多想再见……见愁……
虽然他瞒着她许多事,她却还是不可遏止地思念他,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他或许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妖魔还是鬼怪,但是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如果还能见到他,她要对他说她爱他,而且从未后悔。
然而当她的视线真的触及那个黑色的身影时,她禁不住呆住了。
以为是自己疲累带来的幻觉,却发现那个人再真切不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身边还有他的义父,还有苁蓉和决明。
不是幻觉!
他是来找她了吗?泪水忽然充盈了她的眼眶,她曾经是决心赴死的,却因为他给的这片温柔下不了决心选择一条死路。
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死了的话就再也看不见这一张绝美的脸,那些邪气的笑意,再也听不到他温柔入骨的话语听不到他所有的牢骚和抱怨,感受不到他遣不散的哀愁和假装带着的无数面具。
见愁看着满面尘埃的少女脸上的泪痕,心中竟然不由自主的感到难过。
她是很高兴看见他的吧。
而他手中的峨嵋刺,便要刺进她的心脏。
看着少女向自己跑过来的身影,以及听见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惊喜呼唤:“见愁……”
见愁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被她这一声轻呼震碎。
几乎是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
至少不能让她爱着自己的时候,杀了她,她会很……伤心的。
至少要让她……憎恶自己吧……
见愁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本来就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现在他没有了皇位依旧一无所有。半夏是他唯一珍贵的记忆,他不知道除了半夏自己还可以缅怀谁,他对许多女子虚情假意过,燕肥环瘦各有千秋的女人,他却记不住她们的容颜,唯有半夏那张百合花一样干净的面容依旧清晰。
半夏是他唯一深爱的女人,他又是为了什么,对一个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猎物负了真心,甚至动了恻隐?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只是和殷菱相处的日日夜夜,他已经半真半假地把自己输了进去,所以他不能让她死在虚伪的爱恋中,至少这是他给她的残忍中唯一的温柔。
“殷菱,”他的语气冰一样冷,“我没有爱过你。”
向他这边飞奔过来的少女住了脚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远远望着他,而身后鹰不泊的人在鹰不泊的一声令下下也停了追击,两方人马就这样把尴尬的少女夹在中间。
殷菱怔怔地望着见愁面无表情绝美的脸,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开口。
“你甚至不需要确认一遍自己有没有听错了吗?”见愁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几乎不堪重负。
“我不信。”殷菱眼中明明是动摇的神色,嘴里却倔强地否认了一句。
看着她一向淡然的容颜在他眼前崩塌,他忽然有些不忍,却还是开口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女人,你不知道我玩过的女人千千万,个个都像你这样死心塌地,可笑的是那些女人终有自知之明,哪里像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
一字一句,把她的心割得支离破碎,她痴痴地望着马上的男人,眼角被他残忍的话语蒸发到干涸。
“还以为我真的要和你成亲吗?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傻瓜。”见愁别开眼去,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崩溃的清丽的脸自己就会无法支撑着这种轻蔑的姿态,“你这种傻瓜就应该在世间消失,太蠢了。从一开始你就再被算计,现在对我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的你存在在这里,真的十分碍眼。”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滑落,她却依旧无声。
他在说什么?
那是……见愁?
那个温柔的……偶尔会脆弱的见愁……
“我身上有什么……你想要的吗?”她低头打量着一无所有的自己,宛若失神一般问道。
这是唯一她能问出口的话语,唯一她还有力气说出来的话。
“从一开始失忆,就是我们策划好的。”见愁感觉自己的浑身经络几乎被扯断一般,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背书一样对她说着,“从你失忆到我们的相遇都是计划好的,为的不过就是你的龙之血脉罢了。却不知道怎么下药下得太猛,你连怎么契约都忘记了,现在我们有了你姐姐,你就可以去死了。”
他是要她死啊。
她空白的脑海中只有这样一句话。
“你在想我带你回洛国的事情吗?没错,那个也是我策划好的,追击你的人就是我身边的人,我假意纵火等你回来,测试你对我的真心。然后我就一点点勾引你,你真是好骗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哪有人会对一个怪物真心相待?说什么龙,本质上不还是滑腻腻的恶心人的东西吗?”见愁一字不停地说完,却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对面正是鹰不泊那些人,看好戏一般看着这边。
“公子……不动手吗?”落葵悄悄在鹰不泊耳畔问道。
“不用,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姑娘面对自己的情郎要杀自己的时候是什么个反应。”鹰不泊轻轻一笑,抱臂伫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所以呢?都是假的吗?”殷菱喃喃地问道。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我爱的人只有半夏而已,你不过是玩物罢了。”见愁咬唇,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寒玉的匕首当啷落地,尚着着嫁衣的少女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她没有心思和余力去想更多的事情,比如什么龙的血统或者带自己的姐姐离开的男人的身份。
她忽然一下子觉得好累好累。
她还有谁可以相信呢?她那样深爱的男人在她身边布下了一个如此暧昧的局,让她沉沦到低谷,直到万劫不复。
听见见愁这番话的苁蓉和决明皆是惊怒不定,苁蓉没有想到倪蓝让小姐失忆的事情竟可以追溯到和洛国的渊源,而决明则是没有想到见愁是如此的居心叵测。决明正欲破口大骂便有两个人上前把他和苁蓉牢牢制住,并塞住他们的口让他们说不出话。
“作为连契约都不懂的龙,你的存在毫无价值,万一落入别人手里,对洛国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见愁垂头拔出峨嵋刺,却仍旧不肯直视殷菱伤彻的双眼。
那致命的一刺终于到来。
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也没有闪躲,就这么撞上了他的峨嵋刺。
他的兵刃,刺进了她的胸口。
血从伤口涌出,本来就是大红的嫁衣,再也显不出更多血迹。
他终于无法闪避她执着痴缠的眼神,然而一触之下却让他心悸不已。
没有恨,也没有怨,有着让他几乎颤抖的平静和淡然,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哀愁。
剑在她的心上,他却觉得这一剑刺在自己的心上。
“你希望……我死掉吗?”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问他,语气依旧是平静如他们初见。
“对,我恨不得你死掉。”见愁望着她的眼,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连语气都放得轻柔。
“嗯……”她好像有些释怀似的,又好像有些累了,却依旧努力睁着双眼,仿佛要把他永远记在心里一样执拗。
“恨我吗?”见愁莫名感觉口中一阵苦涩,他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他不能让她在死之前最后一刻还在爱他,太残忍,他也会一辈子不原谅自己的。
“不。”她给出的答案却令他意外,鲜血从她嫣红的唇角流下来,妖冶又魅惑。
“可是我讨厌你,我十分讨厌你这种轻信别人的态度。”见愁终于说出了这句从最开始认识她就一直想说的话。
不知道这样,会死得很快吗?
真的是,蠢到家了。
“那又如何呢……咳……”她艰难地咳嗽着,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清明,似乎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我爱你啊……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