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

  第一百一十四章情绪
  其实, 四皇子的猜测, 也不能说是全错。起码在裴清殊还小的时候, 他的确是十分欣赏左三姑娘, 觉得这个女孩子既聪明又活泼, 很讨人喜欢。
  只是自从他亲自从皇帝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 裴清殊就告诉自己, 一定要断了不该有念头。加上他和左三姑娘的接触不多,确实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渐渐的, 裴清殊也就歇了和左三姑娘更近一步的想法,甚至还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
  说白了,他看重前途命运, 远远多于男女之情。这样做看似无情, 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像四皇子,他至今还没能对左大姑娘忘怀, 喝醉酒的时候还要拉着裴清殊倾诉一番。
  “十二弟……当年我和左姑娘的事情, 你其实都知道吧。”
  四皇子这话, 裴清殊真不知该怎么接。
  他知道, 四皇子是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同病相怜, 才会放心这样说的。否则即使亲密如七皇子,四皇子也从未透露过他和左大姑娘的那段往事。
  “你从小就聪明, 你帮帮四哥,帮帮四哥好不好……”
  裴清殊看着四皇子脸上的红晕, 颇为无奈地说:“四哥, 你醉了。”
  若是在平时,四皇子肯定不会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四皇子摇摇头道:“我没醉!我就是放不下她!她本来就该是我的,是我的……”
  看到四皇子这样的一面,裴清殊心里感觉特别难受。
  “四哥,你若真想让我帮你,那就听弟弟一句劝:早点忘了她吧!这天下的女子,红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四哥又何苦对他人妇念念不忘呢?”
  “可我就是不甘心!”四皇子本已醉眼朦胧,说到这句话时,又突然坐直身子,瞪起眼睛:“她喜欢的人明明是我……!”
  裴清殊见自己怎么说都没用,只能问一点比较实际的东西:“四哥,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左姐姐也已经有了孩子,就算你还不肯将她忘怀,你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裴清殊心里已经隐隐的有一个答案了,如今只不过是想听四皇子亲口说出来而已。
  四皇子听了,定定地看向裴清殊,没有说话。
  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要将心上人给夺回来。
  裴清殊感到十分头疼。
  也十分失望。
  说句老实话,他从小视四皇子为兄长,从来不愿意把四皇子当做外人防备甚至对付。如果不是因为左大姑娘的事情,裴清殊自己根本就不会产生夺嫡的想法,只要辅佐四皇子上位就好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没办法在明知四皇子只是为了抢夺臣妻才想当皇帝的情况下,还真心实意地辅佐四皇子。
  诚然,四皇子对一个女人的确是足够情深了,可是对于江山社稷而言,那未免也太儿戏了。
  但是这些话,裴清殊肯定不能对着四皇子明说。
  裴清殊只能又喝了一杯酒,借着醉意,语气真诚地对四皇子说道:“四哥,打小你就是我最敬重的哥哥。你话虽不多,但你对我的好,弟弟都记在心里。四哥若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但说无妨。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力去做。”
  自打宋大公子夫妇回京之后,四皇子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所以今天他喝得比较多。相比之下,裴清殊喝得很慢,所以脑子也较为清醒。
  刚刚裴清殊这话,看似是在承诺四皇子什么,但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毕竟他答应的,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四皇子罢了。
  不过四皇子在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却是大为感动:“十二弟,有你这番话,四哥就没白疼你!来,咱们兄弟俩再喝一杯!”
  等喝完了这杯酒,四皇子拉着裴清殊,一脸郁闷地说:“如今朝堂之上,大皇兄和二皇兄抱成一团,三皇兄越发得父皇器重……四哥的年纪虽与他们相差不多,地位却截然不同。唉……真是想想都觉得烦躁!”
  裴清殊小的时候,总觉得四皇子什么都会,特别厉害,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不够了解四皇子而已。
  其实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四皇子也有着常人都会有的七情六欲。他也会为情所困,他也会迷惘无助。
  这样的四皇子,让人觉得他和想象中的那个人不同,但也更加真实了。
  四皇子的苦闷,裴清殊其实能够理解。前不久,皇帝终于下旨,给最年长的三位皇子封了郡王。可到了四皇子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四皇子所处的这个位置十分尴尬。
  要说在这几个成年的皇子里头,四皇子其实是在公务上投入时间和精力最多的一个。可四皇子做的都是实事,没有做出什么知名的政绩来,又不像大皇子他们那样,能厚着脸皮抢底下人的功劳,在皇帝面前卖好。
  所以在皇帝眼里,他只是一个勤勉踏实,却并不出众的儿子,并不是什么重点培养对象。
  但裴清殊作为弟弟,绝不能这样讲。他只能想办法劝解四皇子:“四哥你也别太发愁了,不是还有七哥在工部帮衬你么?”
  四皇子闻言勾唇一笑,摇了摇头:“老七虽然贴心,但你也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政务之上,不给我拖后腿就算是不错的了。相比之下,还是十二弟你比较可靠啊!”
  裴清殊忙说“不敢”,打太极似的说:“弟弟年纪还轻,需要向哥哥们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哈哈,十二弟你放心,等你大婚出宫,领了差事之后,四哥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相互照应,四哥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累了。”
  裴清殊举起酒壶,给四皇子续了一杯酒,笑着说好。
  互相照应,那自然是没问题的。裴清殊想过了,他先暂时贴近四皇子这边,借助四皇子的力量,把四皇子上头的三个皇兄解决了再说旁的。
  毕竟光凭他们两个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都很难与大皇子和二皇子,或是三皇子抗衡。
  虽然很抱歉,但裴清殊却不得不这样做。
  至于他与四皇子的高下之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裴清殊不想过早地为此事发愁。
  ……
  和四皇子喝完酒后不久,裴清殊又接到了四皇子府的邀请,说是四皇子的次子要过周岁,请裴清殊过府吃酒。
  要说起来,四皇子的子嗣缘还真不错。成亲之后的第二年,四皇子妃庞氏就诞下一子。过了没几个月,庞氏就又有了身孕,不过生的是个姑娘。
  现今要办周岁的这个二儿子,是四皇子的侧妃傅氏所出。按照辈分来说,这个傅氏就是傅家的二小姐,裴清殊的表姐。因为这一层关系,裴清殊才同意赴宴。
  抓周宴上,小公子抓了一块大馒头,和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在一片欢笑声中,四皇子悄声对裴清殊说道:“十二弟,对不住,前几日我喝多了,好像失言了,没有吓到你吧?”
  裴清殊侧首看向四皇子,发现他似乎恢复了平日里那种镇定的表情,也就是裴清殊最熟悉的那个样子。
  裴清殊笑了笑说:“当然没有,四哥不过是说了几句真心话而已,怎么会吓到我呢?”
  四皇子浅浅一笑:“那就好。”
  说完便转过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错觉,他忽然觉得,那天晚上,四皇子似乎根本就没有醉过。
  ……
  延和二十二年的春天,小十四满了五周岁,要从钟灵宫里搬出来,去庆宁宫单独居住了。
  裴清殊身为嫡亲哥哥,这几年来已经陆陆续续地教小十四认了不少字。在学习这方面,裴清殊并不特别替他担心。可是在生活这方面……裴清殊忍不住有点为他担忧。
  身为最受皇帝宠爱的小儿子,十四皇子在生母身边时还好,起码有大人们护着他。可是到了庆宁宫之后……他可就得什么都靠自己了。
  如果裴清殊还在庆宁宫里住的话,兄弟俩住得近,那么自然是一切都好说。可裴清殊最早年底,最晚明年年初,就要大婚出宫,到时候还有谁能朝夕照顾小十四呢?
  光靠下人的话,裴清殊还真是不怎么放心。
  相比之下,俪妃的心倒是比他还宽。
  “你当初刚到庆宁宫时,不也是他这个年纪么?”
  裴清殊很想说,他和十四能一样么?
  不过就俪妃这个态度,说了也是白说。裴清殊只能把小十四本人提溜到身边,提早向他交代在庆宁宫里生活的注意事项。
  “千万别觉得自个儿出来住,自由了,晚上就到处乱跑。”
  “别人叫你出来,哪怕是以父皇或者母妃的名义找你,你都不能轻易相信,知道么?”
  “外面得来的东西,一定要让下人先试过再入口……”
  小十四刚开始还一直乖乖点头,后来听得多了,他突然一把抱住裴清殊的大腿说:“我要跟哥哥一起住!”
  裴清殊好笑地看着他说:“不行,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觉,自己管理下人。而且再过半年,哥哥就要出宫娶媳妇儿了。”
  小十四一脸郁闷地想了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兴冲冲地说:“那我也要出宫娶媳妇儿!这样我就能和哥哥在一起啦!”
  “你还不行,你太小了,”裴清殊捏捏他的小肉脸儿,“你要娶媳妇儿,起码还要再等十年呢。”
  “十年?!”小十四一听,脑袋都大了,眼睛一翻,朝后面晕了过去。
  裴清殊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一把将人捞住,抱在怀里,逗得小十四咯咯直笑。
  有这么个小东西在,其实还是挺好玩儿的。
  十四皇子搬来庆宁宫之后,自然而然地成了裴清殊的跟屁虫。
  七皇子出了宫,公孙明他们晚上又不能常在宫中留宿,所以晚上的时候,裴清殊偶尔还真是觉得有一点寂寞。
  小十四一来,景行轩里就热闹了不少。裴清殊吃饭的时间也变得更加准时了。
  之前他忙于学业,和宫外的事业,用膳的时间经常没个准儿。现在一到饭点,甚至还没到饭点,小十四就嚷嚷着饿。裴清殊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一块儿吃了。
  朝夕相处的这小半年来,兄弟俩的感情明显越来越深厚。裴清殊还好些,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可小十四显然变得越来越依赖裴清殊,走到哪里嘴边都挂着“哥哥”。
  不过随着裴清殊的婚期一日一日临近,兄弟俩迟早还是要分开。
  裴清殊琢磨着,该怎么培养小十四的独立性,让他尽早学会自立。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在备受宠爱的情况下长大的孩子,和他这种不得不早早自立自强、自己照顾自己的人来说,性格上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都说裴清殊小时候会撒娇,可裴清殊觉得自己在小十四面前,简直要称呼他一声“师父”。
  这孩子,长得虽不如裴清殊小时候漂亮,但圆嘟嘟、白胖白胖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每回他一拉着裴清殊的手,软绵绵地叫他哥哥时,裴清殊就狠不下心教训他了。
  或者说,裴清殊乐得在十四面前做好人,总是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
  公孙明曾经和他说过,十四皇子生得这么像皇帝,还是促使俪妃回宫的契机,皇帝对他的宠爱,很有可能变为溺爱,让皇帝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
  比如,忘记几年前六皇子的那场悲剧,立小十四为太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让十四皇子亲近、依赖裴清殊这个嫡亲哥哥,总比让他害怕、讨厌裴清殊,躲着他要强。
  反正就连十四皇子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皇帝都那么惯着他,裴清殊又何必去做那个恶人呢?
  公孙明甚至觉得,裴清殊根本就不用操心小十四独立如否的问题,只要做出很舍不得弟弟的姿态给皇帝看就足够了。
  “殿下还是太重感情了。”一日喝茶谈事的时候,公孙明如是说道:“十四皇子虽是您的亲生弟弟,但也是您的竞争对手之一,您千万不能因为他年幼无知,就对他放松警惕。毕竟废长立幼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我明白。”裴清殊对此心中有数,“只是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最年长的三位皇兄身上。”
  公孙明摇摇头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不会轻易放过三皇子,反之亦然。殿下又何必杞人忧天呢?您莫不是忘了,我给您的那个字了么?”
  “我不是忘了,而是觉得着急,”不知是不是四皇子的情绪感染到了裴清殊,让裴清殊觉得有些焦躁不安:“我的年纪比他们小太多了,我怕还等不到我出人头地的那一天,父皇就已经……毕竟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可都已经是郡王了啊,可我连差事都还没有领,和他们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公孙明气定神闲地说:“殿下稍安勿躁。我观当今陛下,并非短命之相,再活个十年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十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裴清殊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公孙明说。
  在他的记忆里,延和朝只有二十八年,而现在已经是延和二十二年了。如果历史还是沿着裴清殊记忆当中的前世走的话,那么皇帝只剩下不到六年的寿命。
  六年时间对于裴清殊来说,其实是很紧张的。
  可是这话,他又不可能和公孙明直说……
  公孙明读出裴清殊的表情,便问:“怎么,殿下是对陛下的身体没有信心么?”
  裴清殊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隐藏自己的实力,在暗中筹谋大计,这个大方向当然是没错,只是也不能太悠闲了。我想让母妃和宋家再商量一下,把婚期提到年前……”
  “殿下,”公孙明定定地看着裴清殊,“您的婚礼不就定在明年二月么,就算匆匆忙忙地提前到年前,赶上年关,只怕各个衙门的官员也都无心办公。还不如您好好地过完这个年,多陪陪皇上和两位娘娘。以后您再想要进宫请安,可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裴清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随着婚礼一日一□□近,他马上就能出宫大婚,正式步入朝堂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盼望已久的事情,真正到了这个当口,裴清殊却又觉得莫名地焦躁。
  “殿下是心头燃着一把无名火,觉得烦躁对吧。”其实和裴清殊相处久了之后,公孙明就看出来了,裴清殊在才学上,人品上,都是非常不错的,就是这性子有些优柔寡断,非常敏感多疑,时常为了一点小事陷入纠结的情绪当中。
  他虽外貌生得不像皇帝,但在这一点上,和皇帝还是十分相似的。
  对此,公孙明一度感到十分无奈,可他也知道,人无完人,裴清殊已经是众多皇子当中条件最好的了,所以也不能对他过于苛责,只是不断地开解和引导着裴清殊尽量往好的地方想。
  见裴清殊点头,公孙明继续说道:“无论是大婚还是夺位,对您来说那都是大事。您心里觉得乱,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就像您自己所说的,皇上能留给您的时间不管多少,毕竟是有限的。您还是得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尤其是负面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状态。”
  “不仅仅是这两件事……”裴清殊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事,让我感觉十分难受。”
  公孙明挑起眉道:“哦?是什么事?”
  “是……有关虎子的。”裴清殊知道傅煦和虎儿的关系情同手足,不敢在傅煦在的时候讲,只能单独和公孙明说:“我听燕修说……虎子这两天好像有些不对头。”
  燕修是卢维在江湖上结识的至交好友,两人是最好的朋友,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交情了。现在的如归楼,基本上就是由燕修在管。
  公孙明闻言,心中不由一惊:“他怎么了?”
  “这事只是燕修的猜测而已,还做不得准,你千万不要同旁人提起,尤其是傅煦。”
  其实裴清殊本不想和任何人说起的,以免万一是个误会,结果被虎儿听去,会伤了他的心。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公孙明,或者说是公孙家的人,真的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能让人本能地感觉信任他,把自己的心里话倾诉给他听。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裴清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据燕修说,前两天虎儿借故外出,神色略显慌张。燕修多了个心眼,就亲自跟了上去,结果发现有一个眼生的男人,偷偷地和虎子在云京梦醉里见面。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就连燕修都没有听清。你说,虎儿从来不喝酒,他突然去到那种地方,会是去做什么?”
  公孙明神情严肃地说:“难道燕修的意思是,虎儿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给收买了?”
  裴清殊皱着眉道:“还不好说。燕修只说他二人形迹可疑,至于对方的身份,还不明确。”
  “那燕修可曾跟踪过那人?”
  “他说他试着跟过,但是跟丢了。如果强行跟上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燕修怕对方察觉,会打草惊蛇,就没有再跟。”
  公孙明颔首道:“他做得对,如果真是能让燕修跟丢的人的话,想来那人定然是个高手。殿下,我知道您现在的情绪不大好。但恕我直言,这一回……您恐怕真的不是多心了。”
  裴清殊脸色一沉,一颗心也渐渐下坠,变得越来越沉。
  他本性纯良,最不擅长算计人心。可现在他不仅仅要主动地去算计他昔日里最亲近的四皇兄,算计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现在还有可能,被他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奶兄弟算计。
  一想到这些,裴清殊的心里就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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