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请顾侯爷安。”
月容也随着躬身,衣衫带动,发髻微摇,偷偷抬头去瞧男人。只一眼,让她心底冒起的热火,滋的一下凉了个透彻。
男人利眸如刀,狠狠的刮了她一眼。不带情意,眼底还有隐隐厌恶。
他厌恶她…,来不及接受这个事实,便见顾知山急步匆匆,从月容身边擦肩而过,月容隐约闻见沉香,心底又是一紧。
顾知山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满是冷意,
“太后娘娘过几日来相国寺祈福,男客禁止入内。黄监生还是学业为重,就此折返!”
“这…”
黄忠义一下子发了愁,祖父让自己来相国寺祈福,可这肃毅候不让自己进去,他该听谁的好?
刚要追上询问,便见顾知山催马疾驰,一对黑甲卫士紧随其后,车马卷起尘土,竟有种万军齐发的逼人气势。
山脚下,一黑面将军守备森严,明显是不让自己上山。
倒是月容,瞧见男人头也不回身影,酸涩难忍,勉强低头掩住泪意。
今日几人见面,她才知什么叫心如刀绞。她名义夫君是黄忠义,在他面前,她和他,竟是连句话也说不得。
所谓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玉白腕子向下,不自觉摸向小腹。昨日刚觉得自己怕是要怀有身孕,今日见到男人后,腹部酸胀不适越发强烈。
胀胀的,隐隐酸疼。难不成,她的宝宝,在里面萌芽长大?
“娘子,这相国寺守备森严,我和表妹回去禀告祖父,等改日再来。”
黄忠义和楚茉嘀嘀咕咕半天,总算是理出结果,见月容抬头,眼角微红,满脸无措。
心底不忍,柳氏如此柔弱,抛她在山上可真是不舍得。
“等今日午后,大伯母送伯父出发前往鲁豫二地,我即刻让大伯母上山陪你。”
月容见黄忠义一脸深情愧疚,而楚茉在他身后咬牙,又见说这些话,知道是他想带楚茉回去。整理情绪,含笑开口,
“八月秋闱在即,相公多日苦读,想来早已疲乏,回家后须多做休息,养精蓄锐才好做打算。”
一席话极为熨帖,黄忠义被家人逼着苦读诗书,常年起居都在书房,如何听过这等暖人之语,正要大赞月容是贤妻,便见她桃花眼含笑,红唇微抿,看向楚茉,
“我知楚表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占了黄家嫡孙嫡正妻的虚名。表妹不必忧心,我不在意名分,我和…,”
轻咳了下嗓子,相公二字咽回嗓里。月容含羞带怯瞟了眼黄忠义,见后者一脸欢喜,接着道,
“我们婚书未成,也未拜堂成礼,算不得正经夫妻,若表妹日后有意,再做打算也不迟。
眼下,还请表妹珍重身体,毕竟这一步三喘,日后没了命,所有打算不就成了空?”
“你!”
楚茉愤恨抬头,眉目扭曲狰狞,只觉柳氏越发歹毒,当着表哥的面,她竟然咒自己去死!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月容完全不把楚茉的愤怒看在眼底,她虽不知这楚茉是什么来历。
可那日花园,她惊慌出口的抄家,以及京中不闻黄家有表妹,便知,她定有见不得人的身份。
自身有弱处,还想凌驾于人,想都不要想。
转身朝黄忠义颔首,月容扶住蒹葭错开位置,为车马让道,
“请回。”
黄忠义满脸不舍,觉得这柳氏是长在自己心坎上的人物,合着是女娲为自己捏就,无一不贴合舒坦。模样气度,脾气秉性,处处体贴,竟比往日里表妹来的更为可心。
只可惜,他险些铸成大错,听从那张二吩咐,把这绝色佳人推到肃毅候怀里。
原以为二人会成事儿,可今日一见,黄忠义心放宽大半。那肃毅候一张冷面,见到柳氏便一脸厌恶,可见是对她没有丝毫心动的。
也说明,二人之间,定是清清白白,男女之间若是有事儿,就是神态也掩盖不住。
好在,还来得及。黄忠义偷偷缓了一口气,十分庆幸。他有大把的时间挽回柳氏,第一步,只等她伺候老太太归西,搬回含章院,夫妻两个便同房。
依依不舍又说了几句话,直到楚茉不耐烦催促,才上了马车回府。
车马从月容身边驶过,不多时,便往大路尽头而去。烟尘散去,月容强撑的一口气一散,抬头看了眼不知通向何处的石阶,扶住蒹葭,低叹了句,
“走吧,现在爬山,午后就能到相国寺。”
蒹葭迟疑往后瞧去,大道平坦,一览无余,半个人影也无。侯爷方才看姑娘的神色,她看的清清楚楚。
素日寡淡的侯爷明显是有了醋意,瞥都不瞥姑娘一眼,这是对姑娘生出不满来。她要不要提醒姑娘呢?
含糊其辞,犹犹豫豫正要开口。却见回身,月容吩咐余下婆子肩挑手抗,往相国寺去。
哪里有半点儿在侯爷面前伤心,几欲落泪的模样。
咽下喉间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蒹葭忙急步跟上,接过月容手里的匣子,
“姑娘仔细沉手,我来拿。”
一路歇了五六七八趟,坯山虽不高,对闺阁女儿来说,也是极为耗力。一路上不断有黑甲卫士巡逻两侧,见到有人上台阶,皆是避开在树荫下。
六月中,是先帝诞辰,往年先帝在时,帝后总要来相国寺斋戒一番。先帝驾崩后,顾太后倒是把这习惯延续下来,又恰逢鲁豫二省大旱,香火盛会定是少不了的。
侯爷不阻止姑娘来这相国寺,是想让顾太后先掌掌眼?
一时之间,蒹葭心底百般猜测,越想越觉得,姑娘在侯爷心底,怕是占据了一定份量。
月容气喘吁吁扶腰,桃腮粉脸,也失了几分血色。腰酸软,小腹胀疼的难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石阶行走,一颠一疼,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觉得舒坦。
怀孕是这么难受吗?柳月容拧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掉。
抬头往上瞧去,不过将将走了三分之一。粗壮婆子早就担着行李到了相国寺。蒹葭极为心疼,拿出帕子擦拭月容额上汗滴,心疼道,
“姑娘,寻常命妇来相国寺斋戒,总有竹椅抬上去,不然,咱们也坐竹椅?”
柳月容摇头不肯同意,暖炉里两杯凉茶,递了杯给蒹葭,自己小口小口饮着味苦的茶汤,
“你也歇歇,还有大半的路程。求佛贵在心诚,相国寺规矩不可破,我听说便是先帝和顾太后,也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他们可以,我们自然也行。”
蒹葭一饮而尽,把茶汤收好。见月容起身复又往上行去,越发对柳月容刮目相看。她略通些身手,爬这山尚且疲惫不堪,姑娘身子娇弱,尚有这般毅力,真真厉害。
月容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许久未曾出门,此刻山中凉风送爽,虽是大汗淋漓,满身疲惫,可她多年未曾外出游玩,自然是兴奋大过疲倦。
至于久未运动,明日定是身上酸痛,她也顾不得了。正巧,那顾知山送来的玉瓶有解乏去瘀功效,真是巧了。
直到日头正中,一行人总算是到了相国寺门口。
左右两尊石狮高大威猛,朱红正门上,先帝御书“大相国寺”四个字金碧辉煌。大门敞开,旁有小沙弥素然站立。
见柳月容等人上来,念了声佛号,问道,“可是黄太傅内眷?请随我来。”
说罢,见为首貌美少.妇颔首,当即躬身带一行人绕过大门,往偏门行去。
一路又是林荫丛丛,直到进了后殿一独门独院院落,和相国寺金砖琉璃瓦格局不同,此处灰瓦白墙,月容估摸,这是寻常贵妇下榻之所。
果不其然,小沙弥在院门停下,再次念了声佛号,道,
“黄老夫人在此地静养,请。”
月容谢过他,率先推开紧闭的院门。院内四四方方,天井中间是东西南北四个厢房,院门设在东南口。青砖铺地,梧桐叶茂遮天蔽日,给院落内凭添了几分阴凉。
跟随月容而来的婆子早就收拾妥当,老夫人坐北朝南,居住北厢房。大太太辈分高东厢房,西边两间是大爷和楚姑娘的,大奶奶该住在南边。
可这几人眼下都未到,如何安置婆子们不敢做主,只等月容示下。
“老太太仍旧住北屋,大太太也不必动。我的东西,搬到西边去就是。”
月容下令,婆子们立即行动。照月容看,那黄忠义回去,定是不会回来的他不来,那和他片刻也离不得表妹也不回来。如此,她何必去南屋折腾,阴森森背对日头,不大好。
环伺四周,月容顾不得歇歇脚,往北屋走去。她想要去会一会黄老夫人,因为她突发疾病,自己才会被黄家选中冲喜而来,乃至于后来和肃毅候有了苟且之事,百般难为,都是由此引发。
可仔细想想,好像也和黄老夫人没关系,毕竟生老病死,谁能控制得住呢?
朱门梗塞,咯吱咯吱开了半扇。屋内,入目是一副松鹤延年图,两旁摆着八仙桌,上置一香炉,月容不知是什么香,只觉得味道呛人,隐隐有荤腥之感。
日头被梧桐树叶遮挡大半,虽是白日,可阴凉之感如触肌肤。蒹葭打了个寒颤,见月容往东边去,小声喊住她,
“姑娘,咱们别去了。等大太太到了,再做打算。”
月容摇头不肯,“你若害怕,门口候着,我往里去瞧一眼。”
蒹葭哪里敢后退,紧跟月容身后,道,
“姑娘莫怕,侯爷让人算过,奴才八字硬,专克阴邪之物,定保姑娘平安。”
月容哑笑一声,心底暖洋洋,回握住蒹葭腕子,道,
“这算什么,想当年在青州,我比这更可怕的还见过呢!”
话虽如此,可看到床上躺着的老人时,月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力气。这黄老夫人不知病了多久,形容消瘦如骷髅。
眼窝凹陷,面部青黑。若不是胸前隐约有起伏,月容怕是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不是说黄老夫人刚生病没多久,看这模样,说是病榻上缠绵几十年也是信的。
蹙眉回身,月容上前查看,被褥整洁倒是有人经常换洗。可黄老夫人腕子骨瘦如柴,肤色青黑,阴阴有腥臭传来,显然,不知多久未清洗过身子。
得等大伯母到了,和她商议一番才行。
月容心底约莫有了猜测,屋子寒凉,受了寒气,越发觉得小腹酸胀坠疼。担心呆久了对孩子不好,起身往西屋走去。
门仍旧小心关好,沁凉冷意,风过婆娑梧桐起舞。月容狠狠打了个寒蝉,试探开口问蒹葭,
“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相国寺?”
“姑娘是忧心老夫人病情吗?”
蒹葭不解,见月容一直抚摸小腹,心底纳闷儿,道,“每隔三五日,便有太医为黄老夫人请脉,姑娘不用担心。”
梧桐树下偶有太阳直射,缓了半日,月容才觉得浑身冰凉之感消退。酸疼小腹略微好转,长吁一口气,
“若有嘴巴严实的,请一个来。另外,给你主子传话,我怕是有了他的子嗣。”
有了他的子嗣!子嗣!子嗣!!!
惊雷滚滚,在蒹葭脑海炸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