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毒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里是我的宣威城,别忘了,是我的宣威城!”
  征南侯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便指着屋子里面狂叫,像是草原上被激怒的狮子,露出自己的獠牙。
  本应该站在他这边的文鸣栾挡在他与唐未济的中间,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唐未济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但很显然他处在极其纠结的状态中。
  征南侯的那些跟班在这种时候自然选择站在主子这边,只是他们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不疼不痒跟在征南侯屁股后面呱噪。
  唐未济淡淡道:“这里是大唐的宣威城,文鸣栾是这里的守将,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宣威城了?”
  “圣谕在上,我奉命监守宣威城,这里的事情由谁做主,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口口声声谕旨如何,这剑南道千里河山,我怎么没见到你流一滴血汗。”
  “本侯殚精竭虑,勤勤恳恳,为护我剑南道立下汗马功劳,你胆敢诬陷本侯,居心何在?倒是你,不服调度,肆意妄为,害我剑南道大好局势毁于一旦,你还妄图祸水东引推卸责任?”
  “好一番义正辞严明镜高悬的大话啊,若是天下人都如征南侯这般,只怕早已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公道自在人心,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如今百景城危在旦夕,你既然已经出现,不回到你的百景城,跑到本侯坐镇的宣威城想要做什么?若是被朝中诸位大人知晓,小心你的脑袋不保!”
  “笑话,我来宣威城要做什么还要在征南侯这里报备不成?”
  “既如此,那我有权利请你从宣威城滚出去。”
  “我也是堂堂侯爷,宣威城又不是你的封地,我来宣威城还要受你节制?”
  眼见得两人争吵越发激烈,余下那群人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两人话赶话,一句比一句快,征南侯的侍从才张开嘴便被唐未济毫不留情呵斥回去,于是只剩下两位侯爷泼妇骂街一般的争吵。
  说实话唐未济是真不想理他,但征南侯的身份却是个问题。他若是有心从中作梗,哪怕唐未济说服了文鸣栾也无济于事。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在这种时候拉后腿。
  若是他没有受伤,战斗力完整的话,说不得都直接拉着征南侯练练手了。上官虽然跟着他一起过来,偷偷潜伏在身边,但他终究是玄武营的人,若是被人认出来,大大小小的麻烦事情又要接踵而至,单单是玄武营回到大唐境内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朝廷,便是一件可大可小的糟心事。
  所以若非必要,唐未济不想让上官出手。
  上官也是个软柿子,在天都见识过唐未济的手段,只敢在大庭广众下过过嘴瘾,真动手他是不敢的。眼见得两人越吵越凶,文鸣栾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他之前才听唐未济说过他的想法,惊骇于唐未济那惊世骇俗的想法的时候,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有可能成功的险棋。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在这种时候都不可能有类似唐未济的想法。
  而且唐未济保证了这计划有可成功的余地,文鸣栾不知道唐未济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却也相信堂堂一位大唐侯爷绝不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取决于他要不要相信唐未济。若是相信唐未济,剑南道的局势也许会逆转过来,但相应的,他所要承担的风险又是破天荒的巨大。
  这种纠结的时候,征南侯的闯入便把他的想法彻底打乱。别看征南侯说得冠冕堂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文鸣栾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却是知晓得清清楚楚的。
  顶着祖上好大的名头,平常时候表现得可圈可点,关键时候却是草包一个,不堪大用。若是让他掺和进来,好事也要变成坏事。
  文鸣栾压根就不想理会征南侯,但偏偏唐未济让他进来了,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要坏事,却没想到征南侯才听了一两句话便彻底暴走。
  如今这两人一人在门前,一人在院中,一个是怒发冲冠义愤填膺,一个是不阴不阳稳坐钓台,搅得文鸣栾实在头疼。
  他听不下去,猛地高喝一声,“好了!”他大声叫道:“少游侯,您先请回吧,此事且须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此事万万不可,还要计议什么。”征南侯那边依旧不服,唐未济看着文鸣栾却是叹了口气,他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让邰符柏带着自己出去。
  征南侯在后面大笑着,像是得了巨大的胜利。
  文鸣栾皱着眉头看着他,征南侯突然转过脸来,冷森森说道:“文将军,宣威城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剑南道却不是。唐未济此人阴险狡诈,所说的话你一分都信不得,你若是信了,变成了他的替罪羔羊,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领着人扬长而去,耻高气昂。
  唐未济一回到茶楼,别了好奇的邰符柏,推开门便看见忐忑不安的赵小刀。
  他没有资格去见文鸣栾,所以一直守在这里。
  “怎么样。”赵小刀带着希冀问他。
  唐未济摇了摇头,“事情如我们所料,征南侯来了之后果然没成。”
  赵小刀听完之后不仅没有气馁,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就对了,文鸣栾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从他当初拒绝玄武营入城便可见一斑。小刀提的法子太过冒险,即便没有征南侯搅局,他也万万不可能答应的。得益于征南侯平日里的做法,如今他这么一闹,文将军才有可能真正考虑我们的提议。这种时候只要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文将军必然会选择支持我们。”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也到了咱们该走的时候了。”
  赵小刀点了点头,笑得开心。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露出笑容了,比起他偷偷摸摸去将军府散布唐未济与文鸣栾密谋的消息的时候可轻松太多。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色,“等城外消息,消息一到,我们就走。”
  暗处的上官应了一声,以三仙境的实力藏身在唐未济的周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时的赵小刀与唐未济,还有知晓他们计划的玄武营诸人都还胜券在握。他们单纯地以为只要拖延住时间,拖到援兵的到来就能守下,却不知道援兵早已经不会再来了。
  ……
  文鸣栾送走了唐未济,快步走入屋内,看着眼前的地图,目光深邃,眉头紧锁。
  他在心里思索着唐未济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若是没有征南侯过来搅局,他此时应当已经拿定主意不会冒险。征南侯一番话却说得他怦然心动起来。
  他对唐未济的印象其实不好,但当初唐未济在宣威城外做下的事情却是做不了假的,总不能妖族配合唐未济演戏吧。
  迄今为止,也就唐未济偷袭望舒军那一场战斗算得上是大胜,其余的战场上都是人族处于劣势。文鸣栾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而这种人在征南侯口中却被贬低到了极点,可偏偏征南侯在文鸣栾脑子里的印象更差。他还知道征南侯与唐未济是有私仇的,这种情况下不自觉的,他便有些偏向唐未济了。
  唐未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然的话也不会让赵小刀搞出这一出,又让征南侯进屋与他们一同商议。
  若是没有征南侯搅局,无论唐未济如何舌灿莲花,文鸣栾自有他心中的判断。依据此人以往行事,同意唐未济想法的可能性不大。哪怕宣威城情况再怎么危急,他能想到的只有守城。
  这就好比思维枷锁,唐未济给文鸣栾递来箱子,征南侯就是那把打开箱子的钥匙。文鸣栾对征南侯越是不满,这箱子就越容易打开。这便涉及到了对人心的把控。
  人心说来简单,无非“利益”、“意气”四个字罢了。
  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让箱子打开,除了征南侯这把钥匙,还得有另外一样东西。
  文鸣栾的思绪被人打断,邰符柏送完唐未济之后回到了这里。
  文鸣栾看了他一眼,招呼他过来一起看眼前的地图。
  邰符柏的地位在宣威城算是高的,还是文鸣栾嫡系,与其他副将的权重大大不同。
  邰符柏看了半天地图也没看出什么,疑惑问道:“将军,唐未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文鸣栾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他来回踱步,就是没有回答邰符柏的话,搞得邰符柏一头雾水。
  半晌,他依旧拿不定主意,抬头轻声道:“唐未济提议由他率领宣威城剩下的守军,与他本部兵马一起冲出宣威城,与百景城的边军合在一起之后直扑宁远的五万妖军。”
  “什么!”邰符柏如遭雷亟,听得眼睛都直了。胆大如他也不由得开始变得结巴起来,“他,他他,他是疯了么?”
  “他是疯了。”文鸣栾苦笑了一声,“但这办法却不失为破局的手段。妖族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到我们敢出城的,就和你一样。”
  “可是。”邰符柏舔了舔嘴唇,“可若是如此的话,那宣威城怎么办?”
  “不要了。”
  “不要了?”邰符柏又是一惊,“我们已经守了这么长时间的城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岂不是便宜了望舒这个妖女。还有城内剩下的百姓怎么办?就让他们去死么。”
  “这都不重要。”文鸣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任何胜利都是要有牺牲的。”
  邰符柏心里头又是忍不住一阵颤栗,就像是见到了魔鬼在哀嚎。
  “放弃这个城池,也许是最好的结果。”文鸣栾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妖族拿下了宣威城,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将会长驱直入,无险可守……”
  “他们的血藤存量够么?”文鸣栾提点道:“望舒军的血藤是不够他们入侵剑南道的。所以他们即便拿下宣威城也只能与我们一样固守而已。”
  “唐未济这是要牺牲一城百姓的性命,去换五万妖军不能动弹,然后再合并军力,只守百景城一城?”
  “准确是以我宣威城为饵,利用宁远军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他狠狠一击,打退宁远军之后再回守百景城,用百景城拖住失去锐气的妖军。”
  “这……这是在行险争取时间啊。”
  “是的,这就是在拖时间。就看是望舒军先撑不下去,还是我们先撑不下去。但若是按他的办法,确实能缓一缓剑南道绷紧的战局。”
  “只是,以一城人的性命去赌妖军来不及防范。此事……”邰符柏眼中写满了恐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唐未济此人着实恶毒!”
  “不错。”文鸣栾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此计破釜沉舟可用,但现在还万万没到那个时候。我受王命负责镇守宣威城,那么城中百姓便都是我的子民,我如何能看着他们死在妖族手下。”
  “将军的意思是拒绝?”
  “太毒了。”文鸣栾咬着牙,太阳穴鼓起青筋,半晌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实在太过冷肃狠毒,真没想到唐未济竟会是这样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过来禀告,说那位少游侯已经收拾好了行礼,正准备离开宣威城。
  邰符柏看了文鸣栾一眼,“正好,也不需要将军当面拒绝了,看样子他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文鸣栾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感叹什么,终究挥了挥手,“让他走吧。”
  邰符柏点了点头,正琢磨着要不要和文鸣栾说一说阳关的那件事情,就听见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报!”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巷子里面传来重物坠落在地上的声音,紧跟着屋门被“轰隆”一声推开,一名浑身染血的战士出现在他们面前,用急促的话语告诉了他们一件事情。
  文鸣栾与邰符柏的脸色大变,紧跟着他们便回过神来,高声叫道:“快,快拦住少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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