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营脖子上的绞索
输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输了?
在剑修无法回援,本阵丧失战斗力的情况下,剩余的两百小蝠妖轻而易举擒获了韩仰之。主将被擒,自然失败。
幻境棋盘已经关闭,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巨大卷轴也随之缓缓卷起,露出后面藏着的青天白日,韩仰之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依旧想不通一点——最后那两百小蝠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他所在的人族战阵的?
他看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唐未济,有心想要去问他,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只在舌头边上打滚,只觉得脸上烧得慌,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百景城的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明白韩仰之怎么就莫名其妙输了。许多人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小蝠妖向着人族本阵冲过去的时候没回过神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卷轴从天空消失了好一会儿之后,议论声才四下从百景城的各处传了出来。
那些议论中藏着惊讶,藏着困惑,藏着不解,藏着质疑与难以置信。
“输了?”
“小将军竟然输了?”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就输了呢?”
他们议论着,就连那些买了唐未济赢的赌徒们在这个时候都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实,他们生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眼前呈现的一切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前一秒钟,唐未济还处在劣势之中,无论如何韩仰之都是输不了的,后一秒种韩仰之就这么输了,再怎么淡定的人这个时候也要在心里骂几声平复一下心情的。
韩仰之为局中人,不曾发现唐未济的小动作,所以至今还不知道那两百小蝠妖是怎么靠近他的,但在外人从上帝视角去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对唐未济的一举一动才更加赞叹。
唐未济凭借着自己对地形的了解,就在那些斥候血修的眼皮子地下轻飘飘地钻了过来,他熟悉每一个斥候血修所在的位置,知道他们能探查到什么样的距离,在那些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探测范围中生生找寻到了一条路,就在大战开始的时候一点一点把两百小蝠妖送到了人族阵列的侧面。
这种洞察力与强悍的神魂力量让韩白登与胖厨子都为之惊叹不已,两人相视苦笑,知道韩仰之是被唐未济完爆了。
从头到尾,韩仰之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唐未济的预料之中。他先是把小蝠妖全都放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探查了整个地图的地形,将他们记在心里,然后通过小蝠妖的分布推测出了韩仰之所在的位置。再通过这些位置调整小蝠妖的位置,最后形成了一张网。
将六百小蝠妖分成两部分,先行消灭一百剑修,调虎离山引走了一百剑修,而后以剩余的四百小蝠妖制定了获胜的计划,一举一动都在唐未济的预料之中。
他的谋算之深,手段之狠,心性之果决让人为之惊叹,韩仰之像是被他看穿了一样,化作了提线木偶。
这场时间不长的战斗落在这些懂行的人眼里就像是一支完美的双人舞,与落在那些普通士兵眼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管是韩白登还是魏无忌,这个时候对唐未济的重视都提到了空前的程度。
唐未济为了这场比试特地赶到了将军府,两人比试完了之后自有丫鬟送上毛巾茶水之类的东西以供休憩。妖兽棋之间的对决是很累人的事情,丫鬟们对此得心应手。
韩仰之看见唐未济小口喝着茶,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唐未济抬头看了他一眼,朝着他笑了笑,苍白的脸颊上挤出一丝笑容,又低下头去,无精打采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因为这场战斗对神魂之力的极致利用,由六颗菩提子形成的心湖有崩散的风险,第七颗菩提子却又有了融合进去的征兆。
唐未济手忙脚乱正在处理自己的事情,哪里有功夫应付韩仰之。
韩仰之却以为唐未济只是太累了,他脸上的笑容终究还是给韩仰之带来了一些勇气的。
“我输了。”他冷冰冰说着话,脸上火辣辣的,想来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对唐未济的轻视,说出这样的话对于韩仰之这样高傲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但这是我轻敌所致,”他说的是最开始那一百剑修被消灭的事情,如果不是一百剑修一开始就被唐未济伏击消灭,两百小蝠妖不可能冲到体修面前自爆,搭配远程血修,半道就能给小蝠妖杀个干净。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必然不可能输给你。”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
唐未济也终于把躁动不安的心湖稳定了下来,第七颗菩提子从游离状态变成了悬在心湖中的状态。
他抬头笑了笑,“若这是真正的战场,你轻敌便已经死了,谁给你第二次机会。若是硬实力下不过我也就算了,堂堂正正地输了不算什么,若是因为你的轻敌输给了我,你现在做的不应当是反思自己么。”
韩仰之面色一下子变青了,一部分是因为唐未济话语中的不客气,另一部分却是因为他无奈发现唐未济说的是有道理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心中便越发生气。
“行了。”正当他面色阴晴不定的时候,韩白登的声音响起,他与胖厨子从后厅已经赶了过来,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输了便是输了,何须找那么多的借口。”韩白登训斥道:“再说少游侯的本事本来就在你之上,哪怕换一种方式,你也同样是必输无疑,为了保持自己可怜的自尊就胡来,我寻常是怎么教你的?”
韩仰之瞠目结舌,却是被韩白登话语里透露出的意思惊住了。
什么叫换一种方式自己也是必输无疑,他承认唐未济很强,可面前的唐未济真的有那么强么?
韩白登匆匆走到唐未济的面前,郑重行了一礼,“小侯爷,是老夫先前眼拙了,何须让仰之放水,倒是让小侯爷看了笑话。”
韩仰之脸上火辣辣的,又因为韩白登行的这一礼震惊得难以自持——韩白登行的是同辈礼!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韩白登竟然认为唐未济和他一样,是同等级的精英战将。
这怎么可能!
韩仰之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想了,面前的唐未济在他眼中已经恶魔化,越来越可怕。那小小的身躯里面藏着的几乎全是让人惊叹的东西,全是秘密。
因为无地自容,他几乎已经难以在这里呆下去了,却仍旧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你既然这么强,为什么要全部选择小蝠妖呢?这样赢了我,那些普通人岂不是都会认为我是故意输给你的。”
唐未济笑道:“那不是挺好的?”
“挺,挺好的?”韩仰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我只是要把自己的名头打出去方便行事罢了,小将军日后却是要统领百景城这些军队的。若他们真以为小将军不如我的话,对小将军的威信多少是个打击,不如让他们以为小将军是故意输给我的。
“这样一来,连小将军都不得不放弃名誉输给我,既能证明我的不好惹,小将军的名头也不会坠落太多,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韩仰之呆住了,他的脊背突然涌起一阵寒意。在妖兽棋开始之前,他已经想到了这种程度了么,所以连选兵种都刻意开始算计别人的心思了?
韩白登与胖厨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头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这个人好可怕。
在知道唐未济并非羞辱自己刻意选择小蝠妖之后,韩仰之彻底心服口服,拱了拱手退到一边。一旁自然有人把方才那盘妖兽棋的幻象取过来给韩仰之复盘。
韩白登与唐未济坐下之后开始谈正事,“造势也造过了,这场妖兽棋之后,我的人就会把小侯爷的一些传闻都散出去,从现在起,百景城内没有一个人会不认识小侯爷,小侯爷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五万白登军定然站在小侯爷的身后。”
韩白登继续道:“小侯爷可能不知道,天都刚刚让人传了圣旨过来。”
唐未济在百景城忙着劳军的事情,还真不知道这些消息,闻言有些好奇。
韩白登道:“圣皇谕旨,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营救玄武营入关。”
唐未济怔了怔,心里头一下子多了太多的猜测——连他都不敢肯定,圣皇怎么就知道玄武营必然不会是妖族策反的奸细呢?
韩白登看着唐未济脸上的表情,继续小心道:“圣皇的旨意传达到这里之后被有心人散了出去。”
“散了出去?”
“散给了妖族。”韩白登咬牙说道:“这些日子,妖族对玄武营的追杀力度无限加大,我想他们应该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唐未济面无表情,他压根就没想到玄武营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成为了两个世界角力的一个点,哪怕这个点很小,在妖界与人间的相互作用下,围绕这个点形成的厮杀终将无限惨烈。
他甚至觉得韩白登所说的追杀力度加大都是妖族做给人族看的,没准会给玄武营一丝喘息的机会,然后对人族血修进行围点打援……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妖族之中也并非都是肌肉发达的蠢货。唐未济来百景城的主要目的就是冲着玄武营来的,原本他可以找到玄武营,悄悄领着他们脱逃浮池之渊,这下倒好,因为一道圣旨,情况一下子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紧又松开,“韩将军的意思是?”
韩白登肃穆起身,拱手道:“白登只希望小侯爷尽快平复百景城乱象,在妖族大军到来之前整顿军容,共同应对妖祸,守我大唐国土。”
唐未济微微失神,旋即站起身来。
“我明白了。”他说道:“我心中有计划,只希望那些有关玄武营的事情韩将军不要瞒我。”
韩白登点头笑道:“必然第一时间送到小侯爷的手里。”
唐未济笑着,洒脱离去。
胖厨子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两个人说话,等到唐未济离开之后,他才走到韩白登的身旁,“大哥相信他真能平定百景城?”
韩白登摇了摇头,“姚锦衣和何粲然还好说,魏无忌此人不得不防,唐未济与征南侯有嫌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唐未济遂愿的。”
“大哥是拿他当枪使啊。”
“鹰哥儿说笑了。”韩白登肃穆道:“值此大难临头之际,我只能用我所用的一切力量。他想要的我都已经给他了,我也没有骗他,只要他有需要,白登军必然鼎力相助,只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若不然的话,他还可以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与他合作百利无一害。”
胖厨子点头,无所谓道:“这倒也是。”
两人就这么看着唐未济走远,目光中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落子后的平静。
义渠街已经吵翻了天,不仅仅是义渠街,整个百景城都吵翻了天。
唐未济赢了之后,大多数买小将军赢的军士亏得连裤子都不剩了,坐庄的那些人赢得笑开了花,因为涉及到了自身的利益,同时觉得这场妖兽棋实在荒唐,无数人闹了起来。
他们看不懂妖兽棋中的奥妙,倒真和唐未济所说,觉得小将军放水了,这其中有诈。
属于白登军的那群人吵闹之后很快又平息下来,毕竟是韩白登直属军队,掌控力还是够的,散兵游勇闹着闹着也停了,只有城南城北闹得厉害。
唐未济回到义渠街的时候还看见城南黑虎军所在的位置匆匆赶过去一队白登军,远远眺望,火光滔天,怕不是有人已经打了起来。
他没工夫理会这些乱象,这些事情是韩白登和韩仰之要操心的,他操心的应当是魏无忌。同样,这些小打小闹很快就会平息下来,用屁股想也知道魏无忌和姚锦衣不可能真让他们就这么造了反,最多发泄发泄就是了。
他回到义渠街之后没回院子,径直去了何粲然那边。
天都的一道圣旨成了玄武营脖子上的绞索,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绞索只会越来越紧,唐未济没有时间再去浪费,他有些问题要去问何粲然。
待到从何粲然那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一半。
唐未济回到小院,用冷水洗了脸,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到鸡叫一声,他睁开了眼睛,摸黑出了院子去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