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争论已经停止了,老太师的话就是盖棺定论。只要是了解老太师的人大多知道他在圣皇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圣皇还没登基的时候,他是皇子府上的幕僚,圣皇登基的那天,他用计杀了三位王爷,这才扶着圣皇踏上宝座。
  简单陈述语的背后藏着的是无尽的血腥与黑暗,因此圣皇对老太师极其信任。老太师已经老了,但圣皇依旧年轻,这只是因为老太师并非血修罢了,真从年龄上论,他们两个属于一辈人。
  所以班道远知道,在老太师出口的那一瞬间,唐未济就已经没了退路。哪怕是圣皇,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开口去驳辩老太师。
  如果说淮侯和鉴侯两位侯爷的出现只是让班道远心里惊了惊,那么老太师的担保就是给了班道远重重一击,至于群臣说的那些话,则代表了群众的意思。
  班道远一颗心无比苦涩,心想少游侯什么时候连老太师都得罪了?他就像是藏在水里的巨鳄,看着像是一截枯木,实际上却是要吃人的。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他没了力气,跪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蓝城双手袖在袍子里,眯缝着眼睛盯着地面,听见那些大人们说的话,他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嘴角带着一丝讥讽。
  这些普通人啊,呵……根本就不知道圣皇在想些什么。
  他越发安静了,作为宫里的司礼监大太监,他清楚的知道圣皇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同时也清楚圣皇的脾气。
  圣皇虽然少言寡语,但办起事情来却是一等一的果断,今天的这场闹剧,到这会儿也应当结束了。
  果不其然,在老太师的话音刚落下没多久,他就听见圣皇问唐未济的淡淡的声音,“少游侯,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蓝城抬起眼皮,饶有兴趣看着唐未济。
  他能看清太多人,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是他看不透的,面对这种看似平淡却是暗藏生死危机的死局,你会怎么破?
  他心中有些怜悯。你就不应当来天都,来了天都,群臣群起而攻之,加上有老太师作为后盾,你是必死无疑的。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大,又如何能和天下人的力量相抗衡呢?
  他有些好奇,因为他知道唐未济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但即便不束手就擒又能怎样呢?是愤怒辩驳,还是据理力争?
  面对蓝城的好奇和圣皇的问题,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只是看着圣皇,心湖传音说了一些什么。
  笼罩着圣皇的星辉没有散,蓝城却发现圣皇身上凝重的气势削减了几分。
  他眨了眨眼睛,惊骇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理解。
  唐未济说了什么,居然能打动圣皇?
  “今天的事情,你总得给朕一个解释才行。”圣皇开口说话了。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跪在那边鸦雀无声的群臣之间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却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圣皇是要放过唐未济?
  他们有些不理解,这么多人参奏唐未济,就连老太师都给征南侯做担保,即便是圣皇,也不可能罔顾众人的意见吧?
  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唐未济到底说了什么!威力如此巨大。
  “仅仅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唐未济淡淡说道:“要什么解释。”
  班道远眨了眨眼睛。唐未济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对。这……这不像是臣子对圣皇说的话,反而像是两个平等相待的人之间的交谈。
  “大不敬,大不敬啊!”下面同样有人抓住了这一点,立刻有人叫了出来,“请陛下治此人大不敬之罪!”
  “蠢货。”唐未济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方才被自己揍过的话最多的那个人,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你以为我在乎你们说什么?”唐未济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妄与不屑。
  他手指在面前众人的脸上一一点过,“我压根就不在乎你们说什么,一群狗罢了,养着看个热闹,大唐真要指望你们,早就亡了。”
  他的态度彻底点爆了场上的气氛,无数人怒发冲冠,口中高呼着“奸贼”、“逆贼”、“无视王法”之类的话,同时目眦俱裂,请求圣皇务必给唐未济以最严厉的惩罚,剥夺爵位,处以极刑。
  “都给我闭嘴!”唐未济皱着眉头大喝一声,只觉得他的头脑剧痛稍缓又重新席卷过风暴,新一轮的剧痛潮水一般涌过来。
  他的确是没有仔细去听那些人的话,胡乱动用菩提破的后果很严重,哪怕有九长老的神魂补充,唐未济的心湖也没有重新凝聚,而是化作了十二颗菩提子,这些菩提子平素安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产生裂魂一样的痛楚,让唐未济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实力高一些的,比如蓝城和圣皇都察觉到了唐未济的些许不对劲,只是前者不会去说,后者更不会去提。
  如今唐未济一声大喝,因为察觉到的这抹异动,两人倒是给了唐未济最大的耐心,至少他们都没有阻止唐未济,又或者他们很想听听唐未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些什么。
  唐未济一声大喝是带上了精神震慑的,他的神魂力量远超普通血修,这一喝之下,威势纵然不及圣皇,却也成功的让那些人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手足发麻,口不能言,动弹都难。
  唐未济指着方才叫嚣最甚的那位王大人,“说我是妖族奸细?证据呢?说我师父是妖族那又怎样?我便一定是妖族奸细?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么?
  “还有你,老大人,好威风啊,剑南道因为我的缘故多死了那么多人对吧?若是您老过去,剑南道妖族的阴谋怕不是才露个苗头就要被您老察觉了对吧,您是觉得欧阳师叔祖是废物,还是觉得圣皇是废物?倾天下之力都不能算出来的事情,您老一眼就看穿了,高啊!”
  唐未济抚掌赞叹,这里面那句“圣皇是废物”已经把那位老大人吓得翻白眼了,这还没完。
  “玄机阁的诸位大天师推衍计算怎么都算不出来的事情在您老的眼里一下子就看破了,这么说您老的洞察天机还在太玄教大天师之上啊。可当初的时候您老怎么就不说呢?故意的?包藏祸心?”
  “不是……”
  “哦,不是啊,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可我怎么看你怎么就是一个普通人呢?这么说您老才是妖族安插在朝中的奸细,所以才能在妖族谋划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得到消息,知道了他们的打算?秋风未动而蝉先觉?你看这么一来你不说也能解释得通嘛。”
  那老大人面无土色,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话里的确有着致命的漏洞,嘴唇不断颤动着吐出唾沫来,尝试了好几次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因为你和妖族是一伙的!”唐未济指着那老大人大喝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您老方才的话!”
  老大人惊得身子猛颤了两下,坐倒在地上吓得是两腿瑟瑟发抖。
  这罪名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正值与妖族交战的时候,前线每日都有几十上百起摩擦,他若是坐实了这罪名,只怕全家都要跟着一起死。
  别看唐未济只是顺嘴一说,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添油加醋再这么一说,悠悠众口之下,假的也得变成真的。
  他一念及此,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老大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瞬间竟然挣脱了唐未济带来的威慑力,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大叫着,“冤枉,老臣冤枉啊!”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反而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征南侯方才提到了大雪山,死四成披甲士对么?”唐未济挠了挠耳朵,“可我怎么记得当初在大雪山死的都是南北野山宗的人呢?三万龙渊卫出来的时候是三万,回去的时候还是三万,连座下羽蛇都没死几条,征南侯说少死四成,难不成说的是让南北野山宗少死四成?”
  “这!”征南侯瞠目结舌,他方才不过顺着别人的话说下去罢了,他自己花天酒地的日子还没过够呢,哪里会去管大雪山那犄角旮旯发生的事情。
  唐未济继续道:“你知道南北野山宗为什么会被灭么?”
  这个问题征南侯如何能回答上来,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唐未济像是疑惑不解的样子,“咦?难不成征南侯连大雪山一战的细节都不曾听说?方才你可是夸下海口要少死四成人的。”
  征南侯面色更加难看了,若不是圣皇在,以他暴虐的脾气面对唐未济的挖苦只怕早就发作。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南北野山宗被灭,是因为他们勾结大雪山妖族,想要获得一种秘法,这种秘法能让他们化作妖族,从而在妖族入侵的时候混入其中。”
  唐未济瞥了征南侯一眼,“这是罪一,其罪二,就在于这件事他们是瞒着圣皇做的,属欺君之罪,战事还未开始,便有举宗叛逃的倾向,所以他们必须得死。”
  唐未济看着征南侯,脸上堆上笑容,“难不成征南侯其实和平英侯一样,和南北野山宗也有勾结?”
  平英侯已经死了,征南侯一想到这个,一下子打了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在圣皇面前极力辩驳。
  “大家也看见了。”唐未济指着征南侯,冷笑道:“就凭这个只会说大话,连战事都不甚了解的人,你们还担保他去劳军?”
  唐未济的声音越来越高,“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
  他走到淮侯与鉴侯面前,“两位侯爷以什么来担保这个废物?是以身家性命么?”
  鉴侯心一下子颤了颤,果然,随后便听见唐未济说道:“若是两位侯爷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征南侯,立下军令状,便让征南侯劳军又有何不可。”
  鉴侯眼前一黑,差点没就这么晕过去。
  唐未济这番连消带打可谓是阴险万分。担保,你拿什么担保,拿人头么?征南侯的表现有目共睹,大家都不是瞎子,你若是非要担保,总得拿出点实质性的东西来才行。
  鉴侯咬牙切齿,恨透了征南侯的糟糕表现。
  唐未济又走到老太师面前,帮老太师轻拢了拢衣领,“早听闻老太师谋断极深,今天一见怎么有些名不副实呢。若是担保便能有用,那有人帮着我担保那又该当如何呢?”
  老太师任凭唐未济动作,脸色不变,也不曾被唐未济震住,闻言只是笑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少游侯平素的举动老夫看在眼里,自然不喜,这朝廷百官没有一个向着少游侯的,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么?若真有人愿意为少游侯担保,为何不站出来?”
  姜还是老的辣!轻描淡写的,老太师便把唐未济话语里的讥讽消弭一空,顺带着还将了唐未济一军。
  这种时候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谁给唐未济做担保?总不能让李四过来吧。这是朝事,李四的实力再强也并非朝中客,这种情况下他说话力度明显不够。
  唐未济吃了个哑巴亏,正要想法子绕过去,就听见那边征南侯顺着老太师的话高叫道:“对啊,你的担保人呢?我若是去劳军须得有担保人的话,你必然也是得有的,你的担保人呢?”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站在你那边的,你为何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征南侯大笑道:“说到头,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小人罢了。”
  他这么一开口,无疑是给群臣多了一道突破口。唐未济的震慑力早已消失,一时间又是一阵浪潮。
  “臣宁死都不会为这种小人做担保……”
  “此等人品败坏随意污蔑别人的人有何资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方寸山出来的,哪怕是一条狗都不是好东西……”
  “连尊老爱幼都不懂,李大人只是爱护他,多说几句,他居然诬陷李大人是奸细……这种人渣也配……”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没有证据污蔑他人……唯有今日眼前事实让我仗义执言……”
  一群人大义凛然,矛头直指唐未济。
  征南侯大叫着,“你看啊唐未济,有人替你担保么?你做人得多失败啊。”
  他疯狂大笑着,指着唐未济。
  “谁说没人替他担保了?”他话音刚落,远处高高传来一道声音。
  紧跟着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人群分开,魏孝熙翰身披银甲,领着一大群神机阁披甲士走到圣皇面前单膝跪下。
  “儿臣见过父皇。”
  “神机阁披甲士见过陛下。”
  “都起来吧。”圣皇淡淡吩咐。
  魏孝熙翰站起身来,扭头似笑非笑,“我以二皇子的身份替唐未济作保,如何?”
  那群镇压大青山的神机阁披甲士齐齐抬头,起身暴喝道:“我神机阁愿为少游侯作保。”
  群臣被这意外惊住,一时间面面相觑。
  “怎么,不够?”魏孝熙翰嘴角微微翘起,“来之前,铁甲卫的秦老将军让我带个话,铁甲卫全力支持少游侯。”
  二皇子、神机阁、铁甲卫……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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