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与浮池之渊

  门外吹入清风三两,瑾公主额前的长发轻轻荡了一下,她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红着脸赶忙道:“我得走了。”
  唐未济知道她应当是感受到圣皇的气息了,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去吧。”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瑾公主捏着粉拳,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很认真说着。
  “快走吧你。”唐未济忍不住笑了,“等我要你保护的时候,我一定高声喊救命。”
  瑾公主轻轻抿了一下嘴,紧跟着无比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恋恋不舍与唐未济挥了挥手,最后又忍不住抱了他一下才匆匆离开。
  唐未济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到来。对于大唐的所有人来说,圣皇就是命运。
  没有星辉降落,也没有金光流转,圣皇就这么普普通通出现在了这间屋子里,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单独呆在一起,第一次也是在宫中,只不过那次圣皇让唐未济一个人站了一夜,不曾出现。
  圣皇散去了脸上笼罩的星辉,唐未济有些意外更有些惊讶。这片星辉是圣皇力量的源泉,给圣皇带来了无上的力量同时也带来了无上的威严,只有圣皇最亲近的人见过圣皇的真容,比如圣后娘娘或者是瑾公主。
  唐未济不知道圣皇为何在自己面前散去这片星辉,他不着痕迹打量了圣皇一眼,皮肉白皙、面容清瘦、五官恰到好处,年轻时候是绝对的美男子,与唐未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不过这也是应当的,若非圣皇是绝对的美男子,如何生出瑾公主与大皇子这般出彩的人物。
  圣皇淡淡问道:“看够了么。”
  唐未济讪笑了一声,“能一睹圣皇真颜,不管是谁都是看不够的。”
  “你就是这么把瑾儿骗到手的?”
  唐未济变得严肃起来,“我与瑾公主心意相通,圣皇应当知道这一点。”
  “你所谓的心意相通不过是因为血脉上的天生亲近罢了。”圣皇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看着他,背对着阳光,地上的影子被拉长,“你别忘了你自己的真正身份。”
  唐未济突然道:“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朕今日心情不错,你可以问。”
  “圣皇为何笃定我就是火凤遗骨。”
  “天心已经说明了原因。”
  “不对。”唐未济摇了摇头,“对圣皇这般圣明的人来说,除非有切实的证据放在您的面前,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偏信一人之词。”
  他紧紧盯着圣皇的眼睛,已经顾不上大不敬之罪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特此向圣皇讨教。”
  圣皇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一汪深海,又像是一座绵延万里高耸入云的大山,“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除了是火凤遗骨这个解释之外,还有什么解释能说明你活过来这个事实。”
  唐未济一下子沉默了。他忘了这一点。的确,这是火凤涅槃之力的侧面写照,能够给天心的说法一些支持,但唐未济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所以只能沉默。
  “好了,你知道朕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找你的。”圣皇站起来,负手背对着唐未济看着外面落尽了叶子的枯瘦葡萄藤。
  “圣皇所为何来。”
  “为你的生死而来。”
  唐未济顿了顿,自嘲笑道:“这么说来,圣皇已经有了决定了。”
  “不错。”圣皇点头道:“你可以活着,但朕对你会有几个要求。”
  唐未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他早猜到了这个结局,“请圣皇训诫。”
  “其一,因为你的身份,你不得离开这座小院。”
  唐未济心情有些复杂。
  “其二,朕不会再阻拦你与瑾儿的事情,但你与瑾儿之间不可发生夫妻之实,不可有夫妻之名。”
  唐未济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其三,若是大唐有要你出力的地方,你不可懈怠推卸。”
  唐未济沉思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当然有,除了这些,你还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但我想你不会选的。”圣皇平静的话语中带着自信,“凤凰每过五百年可以涅槃一次,但消耗的却是五百年之间积存的精粹,若是五百年间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唐未济寂然,半晌后轻声道:“我答应。”
  风过,人影寂然无踪。
  唐未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被他封闭住的毛孔汗如浆涌,没几个呼吸他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方才的话不过寥寥几句,异常简洁,但对唐未济来说却有无比大的心理压力。他心湖上的玄武心盾运用到了极致,挥洒出一片片金光,才不至于在圣皇面前崩碎心湖。
  这几句话相当于唐未济直面了天仙境。天仙境,哪怕是收敛了自己气息的天仙境也是如此厉害,不可窥探,不可冒犯。
  简而言之,哪怕圣皇的条件提得再过分一些,唐未济也不得不答应下来,因为他在圣皇的气势之下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笃笃笃。”门口投射人影,有人在门口敲门。
  唐未济抬头看去,才发现是剑囚又回来了。
  “您老进来就是,何必消遣我呢。”唐未济苍白着脸苦笑道。
  “我来看看你被吓死没。”剑囚的嘴巴真的就和他的剑一样古怪毒辣。
  好在唐未济已经习惯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缠着的湿透了的麻布,“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
  “第一次直面圣皇,没有被吓得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剑囚赞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的确厉害。”
  “您不是圣皇的对手?”唐未济小心问剑囚。他虽然知道剑囚是三仙境,但具体是哪一境还真不知道。
  “我若是能打得过他,早就已经带上小桃走了,还用一直呆在这里?”剑囚说这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眼中闪着寒光,很显然是一直都有这个想法的。他口中的小桃自然就是圣后娘娘,剑囚喜好天都那片桃林,想来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坐镇天都,天都大阵为他所用,在这鬼地方谁是他的对手,李四也不过只能与他打个平手罢了,这还不是生死战,我自视虽高,却不是李四对手。”
  唐未济默默点了点头,大致猜到了剑囚的实力。
  剑囚眼珠一转,突然盯住了他,“你们方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他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唐未济瘪了瘪嘴,“我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可以逃啊。”剑囚勾起嘴角笑道:“他让我来教你,无非是想让你变成第二个我,那些条件无非是想让你存着一些希望,让你因为瑾公主被困在此地。就像是之前的我一样,为情所困,自囚天都。”
  剑囚瘫倒在圣皇方才坐的太师椅上,甩掉了自己的一只鞋子,双手沿着椅背环开,赤着脚踩在太师椅上,“我已经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了,虽然是心甘情愿,却也憋了一肚子的气,咱爷俩总不能走一样的老路吧。”
  唐未济看着他,无奈道:“前辈,您方才也说了,这里就是他的天下,我一个盈元境血修,小小人物,如何能逃得出去。”
  剑囚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凭你逃不出去,但我可以帮你啊。”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前辈自己都没法离开皇宫,如何能帮我。”
  剑囚嗤笑了一声,“我不能离开天都,是因为我的剑道不允许我离开天都,并非我离开不了。”
  “那还不是不能离开天都。”
  剑囚冷哼了一个,嗤笑道:“你当我没有朋友的。”
  唐未济愣住了,他的确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您,还有朋友?”
  剑囚恼羞成怒,抄起手头的茶壶劈头盖脸向着唐未济砸了过去。
  “从明天起,我给你喂剑,准备准备,中秋节那天你小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唐未济这下子明白剑囚不是在开玩笑了。他自然知道剑囚所说的准备准备是个什么意思,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重重点了点头。
  ……
  提到浮池之渊,似乎总是和“阴森”、“血腥”、“凝重”之类的词有关系,似乎浮池之渊并没有其他什么值得在乎的。但实际上浮池之渊却是极为壮观美丽的——那铺设百里的金色阵纹、那悬空在深渊之上的上百座巨大城池、城池投射的阴影、以及这片瑰丽的血红色大地。
  对浮池之渊来说,最壮观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那百里阵纹,正是因为这些阵纹的存在,他们才能抵挡住妖族一次次试探性的攻击。
  唐未济上次来到浮池之渊所遇到的妖族攻击不过是这些试探性攻击中规模中等的一次罢了。
  阵纹除了能够抵挡妖族,起到困杀的作用之外,对于阵纹的控制者来说,阵纹就是他们的眼睛,只要阵纹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得住他们。
  然而这种功能在上官这边却失去了作用。将军府内上官已经发了第四次脾气,玄武营将士依旧没有找到天心。
  仓祁坐在一旁,面色黑黑的,气鼓鼓的。他与上官本来就是老对手老队友,一点也不怕上官的。说句不好听的,上官能踏入三仙境很大原因是因为唐未济引下了巨量的玄武星辉之力,而上官恰逢其会受到了好处罢了。若是在场的是仓祁,那么踏入三仙境的就是仓祁了。
  看着上官焦躁的样子,仓祁忍不住吹了吹自己的山羊胡,瞪着眼睛道:“人我是交给了你的,没看好可怪不到我的头上,我也是很好奇,十来个人在牢里待着,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
  “我也想知道啊!”上官无比暴躁,“人都没了,筹码也没了,咱们怎么和小侯爷交代。”
  “你先别急。”仓祁安慰道:“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一丁点的线索。”上官骂了一声,“他们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临渊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让其他城池的人也留意了,整个浮池之渊都没有他们的踪影。”
  “是不是用了什么秘宝……”
  仓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上官打断,“狗屁的秘宝,什么样的秘宝能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仓祁怒了,猛地拍桌子,连续不停地拍,“砰砰砰”响。他指着上官的鼻子骂道:“老夫好心好意安慰你,你小子狗咬吕洞宾啊!”
  上官扯着自己的长刀,叫道:“老子现在是玄武营守将!你这叫以下犯上。”
  “嘛的老夫犯的还少么?来啊,想动手是不是,来试试看,到时候小侯爷问你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两人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一旁站着的老桑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一开始的时候还劝劝,后来的时候就开始闭眼假寐了。
  两人同时泄了气,上官恼怒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人没了,咱们怎么救小侯爷出来。”
  仓祁在一旁阴着脸道:“别揪了,本来就没几根头发。”
  “你想打架啊!”上官跳了起来。
  “等你能找到人再说吧。”仓祁一张嘴能气死人。
  郑一匆匆从外面赶了过来,一见这场景,苦笑了一声,挠了挠头,扯着还不断回头看的子车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训斥道:“没大没小的,这种事情是你能看的?”
  子车憨憨笑着,“不着急把这事儿告诉他们?”
  “人都已经逃出浮池之渊了,咱们即便找到些踪迹,还能追出去不成。”郑一有些担忧地看向远方。
  子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在看什么呢?”
  “看小侯爷。”
  “我怎么看不见。”
  “你眼瞎。”郑一没好气回了一句。
  他深沉叹了口气,担忧道:“希望小侯爷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玄武营好不容易因为小侯爷团结起来,可别再内讧了。咱们经不起这么折腾了,整个大唐都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希望天都的那些人能懂这个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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