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王八蛋
七月流火,九月添衣。
金风送到小院,小院在太和殿前的鸣鞭响声中一日日变得苍老。它凋零了墙头青瓦上的夏草,吹散了古瘦葡藤下的绿阴,带来了白露又送暑气离开。
小院习习凉风中,于是就只剩下雪流剑刺破空气发出的剑鸣,还有剑鸣声中间或夹杂着的严厉的呵斥声。
“不行,重来。”剑囚的声音就像是他的剑一样干净利落,表达的意思清晰明了。
剑势刚刚架起又重新回落。唐未济眼睛盯着前方,雪流剑向着前方一点刺去,手臂刚刚伸直,剑尖轻轻一挑,像是一条冰霜巨龙睁眼抬头,剑意化作霜雪随之落下。
“不对,不是这样,节奏不对,重来。”
唐未济再次重新摆出动作,娴熟地刺出,挑剑,洒落剑意霜雪。
“不对不对,意思不对。”剑囚半躺在凉椅上,连连摇头,他挥了挥手,皱眉呵斥道:“换一招,换剑意凝霜那一招试试看。”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翼侧面,重新换了个姿势,左脚踏雪一样轻轻落在地上,长剑在空中挽出一个花,一层薄薄的冰霜从剑身上扩展到半空中,结成椭圆形如蛋壳一样的屏障。
“节奏不对,重来。”
“快了,起势快了,重来!”
“节奏,你知道什么是节奏么?你要是不会写这两个字,我来教你。”
“剑意弱了,发现没有,我问你发现没有?重来!”
剑囚闭上眼睛,他一张脸紧紧皱在鼻子周围,像是被人粗暴捏紧的橘子皮,像是死死压抑着的火山,像是绷紧的弓弦。
他陡然睁开眼睛,“橘子皮”跟着舒展,剑囚抄起石桌上的酒壶就砸了过去。
唐未济下意识一个矮身,酒壶从他的头顶擦过,与墙壁亲密接触后哀叫了一声化作一地的水渍与雪片。
“废物!你丫就是一废物!”
剑囚几乎是跳到了唐未济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悟性这么差的剑客。感受散落在天地中的剑意锁链有那么难么,让自身剑意合道天地有那么难么?就你这样的还想跻身三仙境,就你也配被称为大唐最顶尖的天才?你要是不行就别浪费我的时间,想让我教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大雪山,我没时间在你身上浪费!”
唐未济咬着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细小的汗水铺满了他光洁的额头。
剑囚突然伸出手,拍在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上。
雪流剑发出一声轻鸣,剧烈颤抖,上面覆盖的冰霜龟裂开来。
剑囚脸上展现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嘲,“这就是你的剑意?这么脆弱,我看不如拿过去给西城的老娘们剁菜好了。”
其实唐未济的剑意已经不俗,但他与剑囚的实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便导致了他的剑意在剑囚眼中的确不堪一击,漏洞百出。
唐未济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涨红了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剑意,雪流剑剑身上的龟裂冰霜重新愈合。
剑囚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再次出手,他冷冷扔下一句“练三千遍”,转身躺进椅子里,闭上眼准备睡觉。
唐未济一板一眼开始按照剑囚的吩咐练剑,没有半点意见。
这些天剑囚只是教他练剑,并不曾喂剑。用剑囚的话来说,唐未济学的杂,但并不精,每一种手段只能说说得过去,还称不上真正的剑修。
似乎被黄龙人所认可的唐未济在剑囚眼中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修,甚至天赋还有些差。
剑囚当然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唐未济也并没有因此而怨恨他。
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系统教学过他的师父,他所有的一切手段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学会,并且靠着自己的悟性慢慢摸索的。
能够那么快学会上清剑意,得到黄龙人的认可,唐未济的天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上清剑本体对唐未济的认可。
上清剑意脱胎于上清剑,得到上清剑认可并且曾经执掌过上清剑的唐未济自然能够很快学会上清剑意。
上清剑意是太玄教的不传之秘,对此剑囚不能给出什么太好的评价,但冰雪剑意则不同。
相比较上清剑意,冰雪剑意就普遍了一些,以剑囚对剑道的了解,有足够的资本去指导唐未济。
剑囚说要给唐未济喂剑,唐未济自然无比珍惜这次机会。
严厉苛刻到变态的要求对唐未济来说是变强的途径,是他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他在葡萄藤下挥洒着汗水,他在石桌前方练剑,把这片小小的院落笼罩在冰雪寒意之中。
他的剑意一天比一天精纯,寒气一天比一天更重,同样,与天地大道的契合程度也越来越高,这剑意已经快要成为了他的本能,威力在不断增长。
剑囚对唐未济的要求更加高了,稍有不满意便是呵斥与谩骂,句句像是刀子一样钻心。
唐未济更加努力,不管风雨寒暑,不管深夜白天都在练剑,他在小院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脚步,撒下了自己的汗水。
世事与他的剑意一样在不断发生着变化,这些变化并没有波及到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小角落,但足以牵扯到整个大唐未来的命运。
第一个发生改变的是浮池之渊,十三具棺椁的稳定程度进一步恶化,四神兽营如临大敌,弘光已经因为这件事情亲自向圣皇说明情况。
也许不到二十年的期限,十三具棺椁的封印就要消失,大唐必须随时做好人妖两界发生大战的准备。
大唐每地只留下很少的驻军,大量的士卒开始往浮池之渊靠拢。无数用来对付妖族的神兵利器在天工阁被造出来送往浮池之渊。
冥河的妖族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大唐最近的变化,兴风作浪的频率高了太多,让原本准备分兵的铁甲卫不得不尽数留了下来。
霜月对乌鸦酒馆的调查都为此而搁置,与之相反的是酒馆的动静开始变大,各地都有乌鸦出没的痕迹,他们似乎是准备在妖族入侵的同时弄出巨大的动静。
除此之外,大雪山深处的上德峰传承人选已经敲定,但他们的年纪都还太小,能不能让上德峰物尽其用还是两说。
大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无比安静,反常的是太玄教的风池变得不稳许多,刚刚结出来的那枚金莲花苞还太小,在这样的巨大动静下摇摇欲坠。墨染山师叔祖亲自坐镇在风池之中,佛子在离开了天都之后也选择了去太玄教风池。
阴谋论开始盛行,投降论悄然弥漫,人间与妖界的巨大实力差距让很多人在还没有开战的时候就没有了抵抗的心气。
一些原本在龙渊卫高调震慑下的隐宗蠢蠢欲动,不知道是想捞战争财还是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大战里分一杯羹。
九长老依旧还没有找到,龙渊卫对方寸山的看管更加严格起来。
门三当初建议买剑放弃唐未济一个人,可以编造一些所谓的“证据”从而保全整个方寸山,被买剑断然拒绝之后,方寸山的日子便变得难过起来。
蓝如玉依旧没有苏醒,谁也不知道他遇刺的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乌鸦酒馆的剥皮道人既然能伤他这么重,自然是也能杀了他的,为何没有选择直接杀掉他?要知道当时的方寸山上蓝如玉就是最高战力,在蓝如玉倒下之后剥皮道人没有任何理由放弃杀蓝如玉。
这一切只有等到蓝如玉醒来之后才能回答,但蓝如玉能否醒来还是未知。
因为唐未济与九长老的原因,不仅仅是大唐军方,本来与方寸山交好的各宗各派都已经与方寸山断了来往。
方寸山上有许多刚刚加入门墙,对宗门归属不深的弟子在此多事之秋生怕牵扯到自己的性命,已经选择了退出宗门,还有一些三元境的挂名长老明哲保身。
对于这些人,买剑也不强留,该走的一个都不留,龙渊卫更没有拦着的道理。方寸山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弱,只论普通弟子的数量到后来连二等宗门都赶不上,混个三等还差不多。要不是方寸山的精英弟子大多没有选择离开,方寸山已经可以选择解散了。
在天都取得初步胜利的天心并没有放弃自己煽风点火的本事,因为圣皇在他与唐未济争斗之间的偏袒,他得到了六部之中大部分官员的支持。
据说礼部的某位姓刘的侍郎已经好几次上书圣皇,说按照大唐礼仪,瑾公主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与天心之间的婚礼应当完成。
老太师对此不发一言,但每次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太师总会在场。南海蓬莱岛除了驼背老者之外已经再一次派了使者前往天都,似乎是准备了大量的天工阁点名要用到的南海特有的炼器材料准备进献给圣皇。当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
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天心,在现在的天都,天心已经是最炽手可热的人物,朝中的多位大臣都与他交好。就连老太师似乎都与天心有些交情,圣皇又对此不闻不问,大战在即,谁还在乎以后的事情。
大皇子、二皇子与瑾公主三人依旧处在软禁之中,但好在有圣后在,圣皇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只是圣皇今日对大皇子冷落了许多,开始有意关注魏孝熙翰。
还有一些人一直都惦记着唐未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心的唆使,一直都在上书圣皇要斩杀唐未济这等妖物,剥夺唐未济的功勋身份。
圣皇对此却没有表示,两次三番之后,那些人似乎也已经学乖了,不再提这件事情,只死抓着瑾公主的事情不放。
圣皇忧心此事,曾经问计老太师,老太师没有明说,只是说不宜多生事端。
相比较没落的方寸山,逐渐展现出庞大实力的南海蓬莱岛已经有资格去动摇圣皇的意志。
秋风轻轻吹拂着这片古老大地,金色的麦浪贴着地面,以壮观灿烂的景象传递着消息。
它们把消息从天都传递到浮池之渊,又把浮池之渊的消息传递到天都。
天心派了一堆人在天都造势,说自己要与瑾公主成婚,圣皇已经同意。
这是看准了圣皇不会与他计较这些小事,不愿多生事端想要逼圣皇下旨。再说这门亲事本就是说好了的,若不是瑾公主上次逃婚此事已经成了。
这是皇家的耻辱,按说不敢有人提及的,即便是天心,最多也只是装傻充楞。
但不知道天心到底是怎么了,似乎对自己迎娶瑾公主的事情极为上心,不惜在圣皇的心中留下一个坏的印象也要促成此事。
圣皇还不曾开口,这个消息已经从天都传递到了浮池之渊。
能够站在唐未济这边的人已经不多了,方寸山自顾不暇,其余的宗派不敢轻易试探圣皇的意思,但浮池之渊偏偏就有这么一堆狠人。
这群人天不怕地不怕,匪徒出身的他们对大唐的皇权更是没有半点尊敬,他们是天生的刺头,亡命之徒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形容,他们的敬畏感极其微小近乎没有。
但他们偏偏对唐未济极为服气,那是一种近乎盲目崇拜的服气。
有关天心与唐未济的事情传到了浮池之渊之后,临渊城的玄武营战士几乎瞬间暴走。
刚刚从反贼变成玄武营正规军的他们又一次开始了暴乱,才安静没几天的临渊城再一次宣布脱离浮池之渊。
想来大将军的心情肯定也如现在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如果不是因为临渊城实在重要的话,若是随便的百城之一,大将军都要亲自出手把这群王八蛋彻底抹杀。
然而他们的暴乱却给唐未济带来了新的生机,因为他们选择暴乱的理由很快传到了天都——唐未济是玄武营的领袖,是他们玄武营的恩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族,怎么可以被人抹杀功劳,并且软禁在天都。瑾公主他们也见过,那分明是少游侯的夫人,那个天心算什么,竟然敢抢少游侯的夫人?
我们不服,不服就要闹,哪怕屁股下面就是浮池之渊那也要闹。
这一闹,整个天都顿时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