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什么跟薛公子当街打架啊,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儿,流言蜚语当真可怕,传来传去传的事主本人都不敢认了。
  说来平郡王夫妇的经历都颇具传奇色彩:
  薛雨出身定国公府,家世何等显赫?奈何家人拎不清,一朝覆灭,若非平郡王钟情于她,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为奴为婢呢。
  而平郡王身为龙子凤孙却不务正业,偏一朝被妹妹点醒,竟真跑去禁军中历练。当初满京城的人都在下注,赌他能坚持多久,谁承想几年下来,他愣是没退!
  如今平郡王升了一级,薛雨也有孕在身,听说平郡王每天都会快马往返于军营和王府之间,生怕王妃因丈夫不在身边而恐慌,倒不辜负深情的名声。
  不多时,平郡王府到了,早有管家在大门口迎接,看见太医署的马车后着实松了口气。
  当洪文的脚踏入平郡王府,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心酸油然而生:
  我,终于又出外诊了!
  贵太妃和平郡王都在,一看来了两位太医都激动得了不得,平郡王直接朝皇宫所在的方位行了大礼,激动道:“皇兄如此厚待我,我若再不上进,竟不配做人了!”
  洪文:“……”
  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自己要跟着来的。
  薛雨已经换了见客的衣裳,斜靠在内室软枕上,见了洪文后还有些惊讶,“有劳何院判、洪太医。”
  她已许久不见旧人,皆因他们大多在定国公府兴旺时趋炎附势,却又在定国公府败后落井下石,竟又在自己顺利与平郡王大婚后,重新舔着脸登门拜访……
  不过短短几个月,薛雨就经历了世态炎凉,也看透了人心浅薄,很有点超然物外的意思,所以索性闭门谢客。
  贵太妃素来吃斋念佛,不大跟外头的人往来;而平郡王觉悟后也遣散一干门客戏子,谢绝一切应酬,专心往返于王府和军营之中;薛雨自己又这样,曾经热闹一时的平郡王府竟就此清净下来。
  可见这世上的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前,都可能有万般变化。
  伺候薛雨的婢女细细说着薛雨连日来的症状,中间平郡王也时不时加几句,可见他对妻子是真的用心,不然也不会知道连婢女都没留神的细节。
  “这孩子怀相一直不大好,如今又头昏恶心,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贵太妃忧心忡忡道,“如今下头又见了红,这可怎么处……”
  何青亭问明白症状之后,又重新洗了手,对薛雨道:“劳动王妃,微臣先拿个脉。”
  薛雨把手腕伸出来,“烦请何院判尽力保胎。”
  话音未落,就听平郡王急急道:“若不好,自然还要以母体为重。”
  薛雨眼眶微红,“王爷何必如此,我自从进了这门,太妃待我好得跟自家女儿似的,您又这么着,偏我……”
  平郡王拉着她另一只手安慰道:“你别多想,咱们都还年轻,只要你调理好了,还怕日后没有孩儿承欢膝下?”
  薛雨才要说话,却听他继续道:“纵使没有又如何?如今咱们这样已经极好了,左右也管不到身后事,且……”
  话音未落,贵太妃就黑着脸拧了他一把,恨声道:“混账种子,还说自己改好了,怎的又出这等狂言浪语!你媳妇素日心思就重,偏你又拿这话来招惹,岂不叫她越发自责?”
  按常理来说,婆婆自然更看重儿子和孙子,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年相处下来,薛雨安分守己孝顺懂事,她对薛雨自然也有了几分真情。
  况且儿子又认准了这么个人,她哪里会做棒打鸳鸯那等糊涂事?反倒叫儿子和自己生分了。
  自古教唆什么婆婆打压儿媳的当真糊涂,一家人好好过日子难道不美?怎么非要闹得鸡飞狗跳……
  果然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贵太妃一番话当真说到薛雨心里去。
  她本就因自家的事心有愧疚,如今若连孩子都保不住,自觉愧对太妃和平郡王的厚爱。她心思又重,又爱多想,平郡王越表现得不在乎,她就难免越怀疑对方是强忍悲痛欺骗自己……
  眼下添了这个病,本该平心静气细养,可若心病不除,又怎能安心保养?
  平郡王这才明白过来,又忙着向母亲和媳妇作揖,好算把那婆媳二人哄出笑模样。
  洪文冷眼瞧着,对平郡王还真有些刮目相看。
  也不用远了,就往前推两年吧,谁敢想能从平郡王身上看到一点儿筋骨呢?
  这个当年沉沦声色犬马的无知青年,果然成长了。
  因为今天何青亭带着他来,就没让吏目跟着,不然也太过兴师动众,于是誊写医案的活儿又落到洪文身上。
  “……臣太医署院判何青亭、太医洪文奉旨请得平郡王妃脉,其左脉大、右脉虚数,其腰膝酸软、头晕欲呕,默默不思饮食,舌苔薄白,此乃脾肾双虚之相,宜双管齐下……谨拟定固胎汤一副,以党参、炒白术、云苓等入药,另寻骨脂若干为药引,加水煎服,每日午后一剂。”
  写完之后,他将墨迹吹干,回想起自己当初刚入太医署时写过的脉案,竟也有些感慨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已前进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病例节选自《老中医治疗疑难杂症验方集锦》中刘云鹏大夫的一则“固胎汤”病例,个别细节有删减,请勿对号入座胡乱吃药。还是那句话,生病了一定要去看正经大夫!
  第一百零四章
  何青亭能做到院判的位子, 家世、天分和勤奋缺一不可,饶是回去的路上也不肯放松,戴着小眼镜儿总结脉案。
  他年纪大了,因长期伏案抄写坏了眼睛, 去年英吉利画师保罗进献了几幅金边西洋眼镜儿, 隆源帝自己留了两副把玩,剩下的三幅一个给了上书房的白先生, 一副给了皇后的父亲, 最后一个就给了何青亭, 老头儿视若珍宝,日日都仔细擦拭。
  谁承想那日保罗来太医署拿药,见何青亭擦得勤就提了一嘴,说擦太多容易有划痕, 把他吓得够呛, 后来就改成了隔日水煮。
  洪文觉得他戴着眼镜的模样特别有趣,嘿嘿笑了几声, 等老头儿从眼镜上方看过来时, 又连忙缩着脖子看向窗外。
  快到饭点了,街上百姓尤其多,小两口一起来的,扶老携幼一大家子来的, 都说说笑笑。
  洪文看着看着就不自觉跟着笑出来, “真好。”
  何青亭瞅了他一眼,“什么好?”
  洪文抬头想了下,“什么都好。”
  风和日丽好天气,没有天灾人祸,眼前的人吃得饱穿得暖, 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街上人多,马车跑不起来,只好顺着人群慢慢走,打着蹄铁的马蹄声踢踢踏踏又清又脆,像江南伴着雨打荷叶声的民谣小调。
  洪文才要缩回车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街边一个摊子,“停车!”
  车夫问道:“洪太医,您有什么事?”
  洪文掀开车帘跳下去,笑道:“劳驾稍等,我买个东西就回来。”
  说罢,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何青亭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扎到卖竹蜻蜓的摊子上,无奈摇头,也跟着下来。
  平郡王妃的病情并不紧急,而且他们这会儿回去也正是隆源帝用膳的时间,总要等午后才有空见他们,早一刻晚一刻的,倒也不妨事。
  卖竹蜻蜓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说是摊子,也实在算不上。他只牵了一头小毛驴,毛驴屁股后头绑了个像卖糖葫芦的那种麦秆垛子,上头插满了五彩斑斓的竹蜻蜓。
  他随手取了一只青色的用力一搓一抖,上方倾斜的竹片就嗖一下飞向高空,围观的大人小孩儿都跟着仰头,发出整齐地“哇”“真高”。
  大约世人都有个上天的美梦,哪怕自己做不到,看着这些小玩意儿上去也叫人欢喜。
  不多时,竹蜻蜓落地,有个眼尖的小姑娘跑过去捡了回来。
  卖竹蜻蜓的年轻老板却笑着将手里的细木棍递给她,“给你玩吧。”
  小姑娘又惊又喜,再三确认后才低低地欢呼一声,抓着竹蜻蜓跑远了。
  年轻老板冲着她的背影喊,“别往人多的地方飞!”
  小姑娘转过身来,倒退着应了,“知道啦!”
  才说完,就是一个踉跄。不过她年小身轻,连着小跳几下,很快又重新站稳,笑嘻嘻跑远了。
  一直跑到背影都不见了,嘈杂的人声中还能隐约听见又清又甜的笑声。
  洪文觉得这个老板有趣,凑上去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年轻老板一看他着官袍,唬了一跳,忙请安问好,又挠着头憨笑道:“不敢赚官爷的钱,您若喜欢,随便拿就是了。”
  洪文摇头,拿眼睛在人群中溜了一圈,问一个拿着竹蜻蜓的小胖子,“你买这个多少钱?”
  那小男孩儿大声道:“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这一听有些贵,可若细细算来,倒也有出处:
  京城并不产竹子,材料先就要从外头运进来,这就是一笔开销;况且这竹蜻蜓构造虽简单,但自带窍门,不懂的照葫芦画瓢打磨出来也飞不动。而这摊子上的却飞得又高又远,这就是木匠真功夫了。
  再者,时下笔墨纸砚皆贵,颜料也在其中,可摊主却每一只都精心绘制出蜻蜓的纹路,很是栩栩如生……
  林林总总加起来,莫说三文,便是五文甚至更多也使得。
  洪文点头,先挑了一只最鲜亮的大红色拿在手中把玩,“倒也值这个价,给我十个,不,二十个吧!”
  “多少?”那小伙子傻眼。
  没事买这么多做什么!
  洪文笑道:“我家里和亲朋好友孩子多,总不好这个有那个没有。”
  何家平平安安两兄妹,然后就是上书房那一群小毛头,整天读书骑马也没什么别的消遣、六公主……
  况且这是野趣,那些出身大族的小孩儿或许还没见过哩!
  何青亭站在他背后算了一回,“也用不了这么多。”
  洪文将那只大红色的单独用手帕包起来,小心翼翼揣入怀中,从外面轻轻拍了下才安心,“这个给长公主,那个绿的给我。”
  都说红男绿女,如今他们互换,就如彼此伴着一般。
  只是这么一想,心里就美滋滋的。
  何青亭:“……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洪文诧异地瞪圆眼睛,认真反问:“为什么大了就不能玩?多有趣呀!”
  这个问题他曾回答过无数人,没人能找出正经反驳的理由。
  果不其然,何青亭也噎住了。
  是呀,为什么人长大了反而不能拥有简单的快乐?
  真是奇怪。
  回宫后一问,隆源帝果然正在用膳,洪文想了想,巴巴儿跑去嘉真长公主宫外。
  他记得嘉真长公主喜欢很早用午膳,这会儿应该正在院子里散步。
  他拿出绿色的竹蜻蜓,退后两步,冲着墙内用力一搓一抖,木棍上倾斜的竹片嗖一下飞起,荡着优美的线条蹿到院子上空。
  紧接着就响起小宫女诧异地低呼,“呦,哪儿来的蜻蜓飞这样快!”
  “咦?不大像呢。”
  “哪儿哪儿,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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