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你不用担心,杜威先生不知此事,自始至终都是我和何帷先生在商议。”李长寿悠然自得,饮了一口茶,“不过杜公子,你可以给自己的人生做主。”
“我?给我自己做主?”
杜淳看着李长寿,这位自己结识以来,无处不昭现其神通广大的好友,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摇头道:“李兄,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不了主。做错事情,我爹要受牵连的。”
李长寿笑着问道:“若你自己手中有权力呢?”
杜淳惊讶地看着这位小阁老。
李长寿循循善诱,微笑道:“今日太子新立的莲花阁阁主,曹燃,见到了么?”
杜淳点头。
“实权,虚职。”李长寿柔声道:“我手底下也有这么一个位置……太和宫。”
鱼池那边,似乎有什么在扑腾。
庭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杜公子以后来太和宫当宫主吧。”李长寿轻笑着抛出橄榄枝,“不用操心太和宫管理之事,我来执掌太和,你只需要有了太和宫主的身份,就不必担忧家室背景,自己向殿下开口,那只金丝雀……自然也就能够要到了。”
微微一顿。
“这,算不算是自己为自己做主?”
李长寿笑着凝视杜淳的双眼。
水池那边的扑腾声音越来越大。
杜淳声音很低,问道:“太和宫主,怎么当?”
“玄镜的父亲死了,母亲还在我手上。散宴之后,我给了她一枚铜钱,是那女人身上的吊坠碎片。”李长寿听着鱼池里紧实的激烈挣扎,笑道:“今夜子时,玄镜会在天都城外,罗刹古城,将太和谕令交付于我……此后,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来当太和宫主。”
杜淳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喃喃问道:“我?”
李长寿点头,笃定的回应:“你。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身居太和宫高位……为爹娘尽一份力……亲自向殿下讨要徐清焰……一连串的画面在杜淳脑海之中闪烁,震颤,化为电流。
短暂的沉默之后。
杜淳声音沙哑问道:“李兄,你能保证,玄镜会上钩吗?”
寂静长夜被这道话音打破。
正襟危坐的李长寿,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微微后仰身子,同时侧首弹了个响指。
“啪嗒”一声。
不断挣扎的那边鱼池,忽然有一道破空声音响起,一条比先前大鱼更大十倍的大鲵,因为囫囵吞下先前的大鱼,误食鱼钩,此刻口中银光闪现,破空上岸,一缕丝线绕过屋檐,虚无的钓竿撑起,这头大鲵就吊在空中,疯狂挣扎,却动弹不得。
“杜公子。”李长寿笑道:“你瞧,已经上钩了。”
第956章 斩罗刹之少年
罗刹城夜,北风倒灌。
城头之上,高站一位白色道袍青年,怀搂拂尘,腰挂长剑,面前一张黄纸符箓悬浮于额首面前三尺之处,撑开一片无尘之地,狂风顺延符箓屏障掠开,只掀动一角衣袍,以及鬓角碎发。
“杜公子,稍安勿躁,快到子时了。”
李长寿远眺罗刹远方夜色,神情自若,轻笑开口。
杜淳与李长寿齐肩而立。
他彻底酒醒,神情也平静下来,他望向自己身旁,那个被宝绳束缚住的中年妇人,妇人面色苍白,神情憔悴,闭着双眼,形态消瘦。
太和宫之变,他当然知晓。当时西岭对外的传言是太和宫宫主,以及一整座府邸都死于非命……事实上李长寿只策杀了宫主一人,在确认玄镜逃离之后,留下了其母的一条性命。
伏线千里,留有后手。
清醒之后的杜淳,一只手按压着眉心,他想起父亲杜威曾对李长寿有一句简短有力的评价,极其准确,说他心有饿虎,饥不择食。
如今细细想来,这位小阁老做事决不是“饥不择食”那么简单,驾临道宗策变太和,因为玄镜出逃而临时生变……殿宴上的假账簿很显然也是数年前就开始谋划,只等一朝奏效。
李长寿所图甚大,但既有饕餮口,亦有玲珑心,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望向那位形体枯槁的前任太和宫主夫人,杜淳竟隐约觉得害怕……这些年以符箓封口,阵法锁心,不断折磨心智,神魂,恐怕这位夫人也活不了多久,李长寿早就准备好了跟玄镜谈判的“筹码”,如今拦在他面前的是玄镜,是那枚太和宫谕令,此后呢?
寒风吹过,顺延符箓屏障,吹到杜淳肩头,杜公子打了个寒颤。
“怎么?”李长寿笑着问道:“等不及了?”
“没……没什么。有些冷。”杜淳面色苍白地笑了笑,道:“子时,玄镜一定会来?”
“即便不来,也有的是办法让她交出谕令。”李长寿瞥了杜淳一眼,淡淡道:“当然……以我对她的了解,看了那枚铜钱,她一定会来,而且是一个人来。”
“那枚铜钱里……有什么?”杜淳抱紧了胳膊,觉得有些躯干生冷,这城头一片漆黑,还无处生火,平日里关怀体贴无微不至的李长寿,此刻似乎变了一个人,既没有撑开“取暖”的符箓,也没有动用蔽寒的星辉术法。
“一些残缺的画面,还有警告。”
李长寿呵呵笑了,注视着远方黑夜,他的目光凝聚成为一个细小的点,那个小点由远至近,缓缓突破夜色,而临近罗刹城前,便与远方长天和古林融为一体……任外人来看,根本看不出“踪迹”。
杜淳还想开口,此刻他脑海里的问题忽然多了起来,他想问,为什么是子时,为什么是罗刹城,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为什么就只有两个人……但那个黑点的出现,让他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了下去。
玄镜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站在那座巍峨的罗刹古城城门之前,少女披着宽大黑袍,弹指掠出一团火光,凝而不散,上下悬浮在肩头,此刻才照亮这方圆长夜中的第一缕火光——
火光照亮了少女苍白愤怒的面庞。
也照亮了这座幽冥鬼城的的阴森轮廓,城门半开,早些年因为某场战斗……据说是涅槃境的出手,导致整座城池崩塌了一半,如今也无人修补,多年过去,这里还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散的剑意,以及森然刺骨的煞气。
李长寿轻声道:“不错,你很守时。太和谕令在哪?”
玄镜抬起头,盯着那位小阁老,她取出那枚不离身的谕令腰牌,握在手中,火光映照之下,女孩那张好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一字一句问道:“我娘呢?”
李长寿并无动作,城头一道光芒亮起,那一捆仙绳便拎着妇人悬起,如之前钓鱼一般,将她悬挂在城头之上,凛冽寒风如刀子刮过,妇人那张憔悴面孔,在高悬之中,登时被刮出好几道血痕。
小阁老也不多言,将玄镜母亲从城头一掷而下,少女跃起,双手抱住被麻袋包裹的妇人,看到那张熟悉而又饱受折磨的面孔,玄镜心头如遭重锤,脑海一片空白……父亲死去,母亲该是遭受了多少非人折磨?
心中如被万千尖刀刺中。
说是万箭穿心亦不为过。
呼吸都变得困难,但落地之后,玄镜还是竭力控制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回顾一圈,下意识向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站在城头的李长寿悠然笑道:“不必策划逃生路线,你交出太和谕令,我可以不杀你。”
玄镜抱住母亲,拔刀出鞘,斩断那捆绳索,然后缓缓起身。
大风吹动少女衣袍。
她盯着李长寿,道:“我若是不呢?”
李长寿没说话。
他凝视着玄镜,并不言语,就只是笑。
这种笑里带着很明显的嘲讽,像是在说——你可以试试。
你不妨试试。
玄镜深吸一口气,她双手持刀,双脚拉开站稳,摆开了一个正面对攻的硬撼姿势,而这一幕,如今看来有些可笑。
面对命星。
十境之下如蝼蚁。
更何况……李长寿不只是平常的命星。
站在城头的小阁老,忽然开口,道:“铜钱里告诉你,只能一个人来罗刹城。否则后果自负,看来你没有把警告当一回事啊。”
李长寿笑眯眯看着少女,心想这世上果然没有人会把“后果自负”当成一句真正危险的警告。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玄镜身上,但忽然抬起右边手臂,五指做了个攥拢的动作。
轰隆一声。
本就摇摇欲坠的罗刹古城,此刻右方城墙石壁,卷出一阵浩大罡风,疾风骤雨一般冲出了数十丈,将沿途的高大古木连根拔起,荒芜幽暗的夜色,伴随着李长寿的抬手,燃起了一片盛大火光。
即便遥隔十里之外,亦能看清。
一团星辉燃烧的湛蓝道火,在符箓和阵纹的作用之下,升上高空,卷动着枯萎的林木,而那片原先茂密而隐蔽的藏身地,在李长寿抬手之后……变成了一片空白的荒地。
罡风与杀意斗转,铛铛铛铛撞击在一个少年的剑气屏障之上。
一大片林木被连根拔起,那个原先试图潜伏,“缓慢”前进的谷小雨,完全暴露了行踪——
小家伙此刻已是脱下殿宴华服,重新换上了那副破破烂烂的行头。
少年一看就是江湖草莽里摸滚打爬熬出来的狠角色,不仅办事利索,而且反应快,心思狠,自己暴露的那一刻,立即拔剑出鞘,断霜剑刃顶住漫天罡风,整个人贴地掠出,如开弓弩箭,掠入下一片林木。
李长寿神情自若,继续施展拔地神通,他站在罗刹城头,虽披着象征圣洁的白色道袍,但方圆数里,古木炸开,鸟雀来不及飞起,伴随着嚎叫便被星辉炸开,化为一团团血雾。
罗刹城头血色雾气萦绕,映衬得李长寿好似一尊魔头。
杜淳已是面色苍白,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跟着李长寿出行,父母都极为放心,于是此次连随从刀剑二老也没有带,往常二老出手,也不见如此惊天撼地,他以往觉得,命星不过是徒手碎几座厚一点的城墙罢了。
遥隔数里,拔万千古木,道宗术法竟然如此霸道。
李长寿若是愿意,不是可以隔着数里外,直接把敌人的头颅摁爆?
小阁老站在古城最高处,目光随着谷小雨的飞快掠行,而缓慢“挪移”,那个少年的行进速度很快,快得不像是一个十境下的修士,怪不得外面人说莲花阁下一届的星辰榜榜首就是他了。
先天金刚体魄加上丰富的杀伐经验。
这可能是下一个宁奕。
谷小雨围绕着罗刹城飞快奔跑,他保持着一个很怪的持剑姿势,双手平举断霜,似乎在举刃格挡,剑尖始终对准那座古城,呈现弧心围绕——整个人几乎面颊贴着地面,脚尖踩踏之处,不断炸开雪屑和冻土,快得像是一道雷霆闪电,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躲开那股身后劲风。
拂尘丝线掠出,百年古木,瞬间便断。
嗖嗖嗖的肃杀之音连点成线,几乎呈一片爆破的音幕,从高空来看,这片肃杀雨幕如扇形一般“缓慢”推动。
飞快推进的谷小雨,神识一颤,先天灵觉让他斜刃格挡,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撞击在剑刃之上,一缕纤细银丝不知从何射来,钉得剑身狂颤数百下,险些将他连人带剑打飞,但得益于风雷山的苦练,谷小雨握剑之手异常稳固,反而借着这股力量震荡掠出,化险为夷,推入下一片丛林。
杜淳亲眼目睹着这场“神性打架”。
准确的说,是李长寿一个人大显神通。
这位红拂河平南小王爷,背负双手站在城头,肆无忌惮破坏着这座偏僻古城的周遭林木,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谷小雨的狂奔,在这般追杀之下,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而紧接着,一声剧烈的震颤,打断了杜淳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