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公孙越走出执法司暗道,他看着空地,片片飞雪落在衣袍上,有些微微发冷。
面容狰狞的男人皱起眉头,扯了扯身上的衣袍,在西境毁去容貌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后,他不是没有试过修行……有了足够多的资源,但他的资质真的有限,再如何修行,都只能到中境,如今太子愿意重用他,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立了不知道多少仇家,时时刻刻要提防着刺客的暗杀。
公孙越一走出暗道,就立马有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
这些是太子赠给自己的人物。
公孙越面无表情走出执法司,在空地上木然站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人生。
片刻之后,他抬起袖子,轻轻嗅了嗅,然后缓步来到府邸门外的马车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也不去看那些太子的“赠物”,任由其站在阴影里,大家各自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距离。
这些人既是礼物,又是毒物,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一言一行,都会被他们记录在眼中。
或许哪一日太子不需要自己了,这些人便是最快,最直接的剑。
赐自己生,自然可以赐自己死。
这三年来,看起来……他活的大胆而又肆意,杀人,凌迟,曝尸,继续杀人。
但事实上,如履薄冰。
除了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他谁也信不过。
顾谦坐在马车里,看着公孙越上车,鼻尖嗅到了那股浓郁的死人味,三年来,他仍然没有习惯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受不了死人的场面,更看不惯执法司对待“同僚”的手段,所以他绝不会与公孙越一起进入执法司。
“特意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公孙越木然开口,算是解释,道:“第三十一号线人死了,这条线索可以划掉,三天后我们再去一趟西岭。”
顾谦点了点头,他膝盖上摊着公簿,默默记下之后,道:“按照规矩……这些要交到宫里,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地方。”
“换了一个地方?”
公孙越皱起眉头。
这三年来,自己在执法司内的每一次操作,都会送到宫内……由太子亲自去审查。
“东厢。那位徐姑娘住的地方。”
“徐清焰?”公孙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执法司的暗部案卷,要交到一个外人手上……李白蛟在想什么?况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姓徐的女人,如今并不住在东厢。”
顾谦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公孙越沉默片刻之后问道:“是徐清焰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尚不可知。”顾谦言简意赅道:“但据说……徐姑娘从长陵回来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上一次你我不在天都城的时候,执法司杀了一批西境旧吏,她主动要求去看的。”
顾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惨白。
扪心自问,他自己做不到,并非是慈悲心泛滥,他顾谦不是见不得死人,只不过执法司暗部的手段实在太过于残忍,杀人烹尸这种只能算是小儿科,跟公孙越这种天性凉薄的人截然不同,他能接受行刑现场鲜血四溅的血腥,却接受不了那些人临死之前,悲鸣呼喊,却天地不应的绝望。
暗部杀的每一个人,都死不瞑目。
而这正是暗部存在的意义。
让所有的大隋官员都感到害怕。
年轻男人坐在车厢内,他缓慢攥拢指尖,指骨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音,他不太能想象……那个纯白如纸的女子,为何要主动去看暗部行刑?
天色暗了。
马车临近东厢。
公孙越看着东厢楼阁在黑夜里亮起的火光,皱起眉头,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后,她去了珞珈山,并且在山上待了两年多,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每月都要离开一次天都,专程前赴珞珈,借着烧香探陵的名头……”
声音戛然而至。
公孙越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太子殿下很喜欢她。”顾谦意味深长道:“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太子都不会拒绝。”
车厢内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公孙越指尖轻轻敲打着车厢窗台。
他缓缓问道:
“你说,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第487章 烛火柔光盼君归
那个人?
哪个人?
皇帝……还是。
顾谦脸上的神情有些滞住,他的脑海陷入短暂的放空。
关于长陵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是知情者,包括太子,除了那位“徐姑娘”,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机会得知真相,哪怕只是零星的一点半点。
但可以确认的是。
陛下最后带着宁奕和徐清焰去了长陵。
然后徐清焰被送了出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缄口不提,再之后……就是皇宫和蜀山的那两块命牌,一起碎了。
一个荒唐的事情。
顾谦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轻声道:“无论是哪个人,都回不来了。”
公孙越低垂眉眼,他的大部分面容都隐在面纱之下,布满刀器割划的伤痕,唯独露出没有伤疤的双眼,蒙上面纱,至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人。
此刻,他的眼里,除了三年来习惯性流露在外的狠厉,还有一些不由自主流淌出的惘然……他实在想不明白,长陵的那一端,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算了。
过程很重要。
但结果更重要。
三年来,他逐渐从惊骇变得平静,再到现在的木然……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秘术,如果真的有,凭什么会是“宁奕”活过来,而不是陛下?
太子至今不肯坐上真龙皇座,小心翼翼握住了天都命脉之后,仍然谨慎到了这等地步,想必是真的害怕有一天醒来,陛下便从长陵破关归来。
公孙越一样。
他花费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力,把宁奕推下深渊……如果有一天宁奕回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东厢院外站了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
公孙越默默看着这张还算俏丽的面庞,他记得西境里犬牙交错的复杂脉络里,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曾经在天都城的小雨巷别院里,跟在徐清焰的身旁,当一个贴身婢女。
名字叫……
“小昭姑娘。”
车厢停靠在东厢院门门口,顾谦掀起车帘,看着那道站在夜色之中的窈窕女子身影,他从怀中取出了案卷,缓慢交待道:“这宗案卷,太子吩咐要交到你家小主手上,里面记载的东西可能会引起不适……如果她不看,或者不喜欢看,大可以重新密封,按照惯例,三日之后我会来府上取。”
小昭。
是的,是这个名字。
公孙越懒洋洋以手肘撑着马车车厢窗口,他没有露面,目光越过车厢内部空间,与那位婢女隐约碰撞了一下,这个婢女被徐清焰讨要了回来,西境垮台之下,要找到一个婢女并不算难,看着那个面容娇嫩的小婢女,公孙越自嘲地想,只要还能找到,只要太子手里有,只要姓徐的开口了,那么西境留下来的任何一件东西……想必太子都会心甘情愿送给她吧?
“我家小主今晚就会看完。”
小昭接过案卷,声音极轻,她平静道:“无须两位再来府上,明日一早,案卷便会送抵执法司。”
顾谦挑了挑眉,道:“但愿如此。”
……
……
目送马车离开。
婢女小昭站在偌大东厢的院门门口,她平静注视着院外那一道道影子的离散,最终合上院门。
东厢的烛火摇曳。
屋阁里无人在旁。
案卷摊开,摆在木桌上,徐清焰一字一字平静阅读,她看着记载极其详尽的暗部卷宗……这卷宗的确记载的十分详细,暗部杀了哪些人,如何杀的,动了多少刀,割了多少肉,每一刀割在哪里,罪人有何等的言语,神情,都记录在案。
在“暗部”看来,这是不可减少的重要资料。
并非只是“虐待”那么简单,而是不同的修行者,不同的官员,有着不同的“痛点”,有些人并不急着处死,烙刑或许可以轻易击碎他的心理防线,拔掉十指的指甲盖,可能会让对方直接全盘托出。
对于暗部而言,这些卷宗可以大大减少他们行刑的时间。
提高审问的效率。
天都“烈潮”的那一天后,权力的斗争迎来了“收官”,执法司暗部所收到的罪人却越来越多,西境被清算,大部分的势力被扫荡,太子全盘接手……明面上春风和睦,但地底采取的手段,自然不可能那么温和。
徐清焰静静看着卷宗,每一个字读来,都有些揪心,但逐渐变得麻木。
“命字卷”在她的脑海里,宁奕把承龙殿发生的事情,都化为了命字卷中的影像,她看到了自己哥哥跟宁奕的那一番对话……正如宁奕所说的那样,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但她却不知道,黑究竟可以有多么的黑,白又能有多么的白。
当她看完,已是夜深。
徐清焰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些微的声响,惊动了屋外守夜的婢女小昭。
门外立即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小姐,明日我们还得起早,去珞珈山修行。”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她合上卷宗,交给小昭,道:“不会忘的,你可以先休息……无须在外面守夜。”
小昭笑着接过卷宗,没有说话……她本就只是西境最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跟着小姐在小雨巷安居的日子,是唯一安定,唯一被她不断记起的时光,在小雨巷那一次异变之后,她就被西境彻底的“放逐”。
此后,她经受了棋子所应该经受的一切……被当做货物一样交易,换了好几个主人,或是蹂躏,或是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