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两人对视。
他没有再前进。
瘦削男人的两旁,两位婢女面色苍白,各自举着一柄巨大圆形摇扇,扇柄狭长,怔怔而立,不知道这个黑衫少年郎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瞬间来到她们面前的。
而铁九则是面色惘然。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些瘙痒。
轻轻一摸。
便是剧烈的疼痛。
“噗”的一声,眉心正中央,就此绽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鲜血像是压抑不住的瀑布,从那个极其狭窄的洞口内喷薄而出。
连绵不绝。
这是细雪剑尖“轻戳一下”的结果。
这是收剑前的最后一下。
就像是徐藏点死小无量山山主的那一剑。
一分威力。
却有七八分的神韵。
宁奕刚刚的出剑杀人,利落至极,但却没有动用星辉。
他记下来了徐藏登小无量山时候,所递出的每一剑。
那个男人出剑很慢,便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让自己学会。
于是宁奕刚刚的出剑,便是按照徐藏出剑的轨迹,一模一样的复刻。
很快。
很锋利。
很实用。
这是剑道最极致,也是最简单的道理。
杀人。
场上的风气,吹动宁奕的黑衫。
他收剑而立,油纸伞别在腰间,一如既往的安静和祥和,看不出曾经出鞘杀人的凌厉模样。
杀人的那一刹那,他像极了当年的徐藏。
收剑之后。
他就是宁奕,也只是宁奕。
……
……
宁奕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刚刚杀人之时,身上未溅到丝毫的血液,剑是凉的。
持剑的掌心却是温的。
他的心境不是很平静。
此时此景,让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在安乐城杀马贼,那时候的自己,跟随在徐藏身后,每一次递剑都很努力,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够杀死对方。
如今他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在面对之前的敌人,宁奕再也不需要竭尽全力。
他每一次出剑,都可以抹去一条性命。
到了如今的这个程度。
宁奕的心里,终于有一个问题开始盘旋……
徐藏当初告诉自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个道理,是对是错?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因为一旦放过了,被自己放过的人,不会心怀感激,反而会更加憎恨自己,于是更加拼命的修行,终有一天,自己还需要再花费更大的力气,去“杀死”对方第二次……这是徐藏告诉宁奕的。
那时候宁奕记下来了。
他必须要十分努力,才能保证自己在安乐城外的每一次冲杀里,杀死敌人。
活下来。
所以他一直谨记着徐藏的话。
他每一次出剑都竭尽全力,抱着杀死对方的必杀信念。
可到了今天,这一句话,还适用吗?
宁奕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无辜者”。
……
……
“哐当”的物事坠地声音。
是扇子坠地的声音。
眉心开了一条猩红瀑布的瘦削男人,手中的羽扇啷当落地。
铁九缓慢跪在地上,已无了一丝一毫的气机。
这只是一把扇子。
一共有三把。
还有两把。
那两位持扇的婢女,手中已无任何一物,她们噗通一声跪倒,嘴唇发乌,看着宁奕,眼神一片空洞,只余下无尽的绝望。
在这种绝望下,她们说不出一句话。
她们如今还活着……可是与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
收剑而立的宁奕,重新翻身上马,低头看着两位婢女,木然开口道:“如果你们选择缄口沉默,保证不把今日的事情传出去,那么你们还可以重新做人。”
这一句话,让两位婢女愣住了。
不仅仅是两位婢女。
闭上双眼的裴烦丫头睁开了双眼。
她望着远方策马缓慢前行的宁奕,眼神深处的意味有些复杂。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宁奕在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徐藏的杀人教育,像是一枚钉子,钉入了他的脑海里。
能够得到徐藏的教导,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以徐藏的声名,地位,实力,教导的剑术,一定是大隋最强大最无敌的剑术。
事实上的确如此。
生死搏杀之中。
徐藏告诫宁奕,杀戮之时,不要放过任何一条“活”的性命。
这就是徐藏的“道”。
如果今日,把宁奕换做徐藏,那么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活着留下来,那两位摇扇的婢女……也不例外。
抱着铁盒,从余悸之中脱离出来的闫绣春,一只手按在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她策马而前,追上宁奕,眼神里满是不理解。
闫绣春现在真的相信了,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脑海里所猜想的那位天都“宁先生”,蜀山杀胚徐藏的师弟……可是宁先生,为何会有这样一份不应该有的“仁慈之心”?
这不符合外界的传言。
柳十一坐在小红驹上,露过之时,低头看着那两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婢女,默默传音道:“需要我补一剑吗?”
丫头摇了摇头。
她面色郑重道:“我尊重他的选择。”
第329章 清风徐来
杀人过峡。
一路风沙。
此后便是再不经过城池,一路西去,直至玉门关。宁奕给了闫绣春八张“鸿毛”符箓,绑在马腿上,可以大大加快行进速度,比不上道宗的加速阵法。
踏马而行,这一行,就是三天两夜,不曾休息。
宁奕,裴烦,柳十一,三人身上都多了许多灰尘,但是面色倒无变化,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这样速度的赶路,实在算不了什么,心神都耗费不了多少,路上的闲杂时间,还可以用来参悟意境。
但另外四个披着斗篷的平妖司女子就不同了,她们的身子骨本就羸弱,没有开始修行,只能算是普通人,这三天两夜,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渡过,在马匹小腿上贴绑了鸿毛符箓之后,那青衣姑娘也不知道又施展了什么手段,胯下马儿竟然越跑越酣,不知疲倦,她们若是累了,只管俯身便可休息。
闫绣春面色苍白,两天来,水囊里的水再三节省,如今也难逃干涸,她仰面拎起一个干瘪水囊,挤不出一滴水来。
闫绣春把目光投向宁奕。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目光,从入静状态当中“醒来”。
他修行到后境,已不能算是“凡夫俗子”,与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是比不了,但是行走大漠,他吞吸吐纳,星辉之中所掺杂的水灵气,会被吞入腹中,大漠环境固然干燥,但还不至于一丝水灵气也压榨不出来。
身后的那四个“女子”,已渴得受不了了。
抬起头来,此刻已是黄昏,大日酡红在地平线外缓慢下坠。
也是时候休息片刻了。
他驾驭黑背红鬃,神念放出,寻找水源。
十多个呼吸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