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早就没人在门前闹事,教宗的这处府邸很是安静。
吱呀作响,门开之后,两边站若门神的两位麻袍道者,十分讶异看着这位面色都变白了的蜀山小师叔,心想这厮竟然还有出来的一天?
这一个月来,饭是他们送,书是他们搬,教宗大人的院子大归大,好看归好看,但被宁奕和裴烦住成了这个样子……两位负责看门的麻袍道者,一度怀疑自己在守着监狱。
宁奕对着两位温和一笑,离开府邸。
他大大伸了个懒腰,骨骼咔嚓咔嚓作响,就这么走在路上,觉得浑身舒泰。
这是他第一次脚踏实地的走在天都的街道上,大隋天下极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座城池,街道的地面是由古老的青石拼凑而成,两旁的酒楼和屋舍,带着历久弥新的芬芳,人流攒动,并没有人认出宁奕来。
少年取出了一小贯铜钱,买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遍走在天都的大街上。
寿典刚过,屋檐下挂着一盏一盏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曳。
宁奕喝着酒,觉得身子暖了起来,也轻了起来,天都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
西岭的清白城显得混乱而嘈杂,令人心神不宁。
蜀山地界的安乐城又有些冷清,远远比不上这里繁华。
宁奕看到头顶有迷路的烈麝,从皇城的一角飞了过来,低空掠行,身子砸破了两三盏灯笼,摇摇欲坠,停在城墙上,目光还依依不舍望着某个方向,然后升空,火红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雪气当中。
他笑了笑,心想天都繁华到了这种地步,竟然烈麝都不愿意离开?
就这么逛了一个下午,领略了皇城的繁华。
天色渐晚,宁奕随手丢掉喝空的酒壶,对着双手哈了口气,低头弯腰,掀开厚厚棉布,钻进一个热气迎面的馆子当中。
天都里多的就是这种苍蝇馆子,老板的手艺大多不赖,这种馆子比起酒楼,价格便宜,味道不错,物美价廉,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排场不够,人流嘈杂。
能在天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小馆子,大多是祖上就住在皇城的小户,房子卖了到大隋境内任何一处城池,都能绰绰有余的当个土地主,闲着掌勺做饭,或者当一个甩手掌柜,开家馆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天都的地价越来越贵,傻子才会卖了门面。
宁奕点了一碟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碗天都特供的烧酒,老板端酒上来的时候特地介绍了一下来历,天都的烧酒,取糯米或粳米或大麦蒸熟,曲酿瓮中七日,以甑蒸取。
其清如水,味极浓烈。
宁奕轻轻啜了一口,他的酒量不错,西岭大雪天,经常喝酒暖身子,但听说天都的这种烧酒味道很烈,所以喝得小心翼翼。
这一口烧酒入了肚子,小腹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宁奕挑了挑眉的功夫,这股火热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倒是不觉得如何醉人,浑身轻飘飘,通体舒畅。
“好酒。”
宁奕看着这碗烧酒,轻轻赞叹一声。
又点了一个牛肉锅子,老板端上来一口吊锅,牛角质地的锅把手摆好,煨炖软烂的牛肉,大块大块,随着火红的汤汁翻滚,小二送上来一盘红薯粉丝,一盘切得整齐,表面还带着水珠的白菜。
天都的牛肉锅子,叫做“地锅”,铁锅的内面,贴着一张一张熨好的糙面大饼,宁奕拿筷子头轻轻戳翻面饼,蘸着牛肉红汤滚了一圈,硬饼变软,捞了出来,蘸着几大块牛肉,还有烫软但仍然不失韧性的粉丝,以及两片白菜叶,裹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
天寒地冻,何以解忧?
酒和锅子,还有牛肉。
宁奕埋头吃了下去,他身边的烧酒瓷碗,高高垒堆了起来,牛肉愈发入味,他脑海当中的微微醉意逐渐累加。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宁奕。”
宁奕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脑海当中昏昏沉沉的念头刹那消散,顿时警惕眯起双眼,目光投向了小酒馆外的那道声音。
小酒馆外,有人掀开幕帘,并不松手,任由外面的冷气不断涌进酒馆里。
有人回过头想要发怒,看到了后者身上的衣袍,顿时沉默。
一身大红袍,书院的风格,那个人身后还有一帮拥簇,他掀开帘子,缓慢走了进来,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坐在宁奕的对面,微笑说道:“皇城内不准动手,你运气可真是好啊。”
宁奕放下碗筷,看着穿着大红袍,曾经在西岭境外见过一面的男人,他本来的好心情散去了一大半。
管青屏笑意盎然,缓慢凑近宁奕,声音放得极轻,一字一句说道。
“就凭你也配星辰榜第一?”
第76章 徐藏的道理
“就你也配星辰榜第一?”
这句话在宁奕耳边不无讽刺的响起。
宁奕从管青屏刚刚走进馆子的时候,就松下了碗筷,默默拿着桌布擦了一下双手。
宁奕在默默盘算着一些东西。
皇城内不许动手……
这的确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
如果动手了会怎么样?条条框框,律法写得很清楚,大概就是仗势欺人者得到应有的处罚,惹是生非者受到不轻的惩戒……没有人会完整地把这一条大隋律法看完,他们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条规矩在头上,皇城内要太平,于是不能动手,有什么恩怨都要出城解决,这就足够了。
但很可惜,宁奕并没有在盘算这些。
他默默计算着管青屏和自己的距离,至于这个男人要说些什么,从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起,宁奕就大概猜到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宁奕没有想到,管青屏竟然把头贴了过来,选择了如此挑衅的一种方式,宛若耳语一般,来说出这一句话。
这让宁奕所打的盘算全都落了空。
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宁奕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贴近,也不需要一丝一毫的贴身手段,他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管青屏浑身上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管青屏话刚刚说完,他听到了宁奕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冷笑声音,只觉得这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不过一刹那,整个人天旋地转,耳旁传来轰然一声。
宁奕猛地起身,一记膝撞重重砸在管青屏的小腹之上,砸碎了这位应天府得意弟子的护体星辉,这一击并没有留力,全力施为之下,直接将大红袍下,腰带上栓系的铁质兽头都砸得粉碎。
沉重的一声如雷闷响,管青屏面色苍白弯下腰来,宁奕双手按在对方头颅之上,动作极其轻柔的“一压”,紧接着又是一记膝撞,砸在脸上,砸得管青屏满面鲜血,痛苦的闷哼一声,伴随着膝盖离开面门的动作,牙齿连带着血渍,稀里哗啦掉出来好几颗。
酒馆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
宁奕沉默看着这一幕,被他拽着头发的管青屏已经失去了意识,气若游丝,有一搭没一搭喘着粗气,造成这一切的,只不过是两记出其不意的膝撞。
他皱了皱眉,硬生生止住了想要把手中这厮脑袋按进锅子里的冲动,然后停住了所有动作的后续。
宁奕本以为管青屏的护体星辉,能够扛过这两下,后面会有一场苦战……这个大红袍男人当初在西岭,自己怎么看都是一个狠角色,敢来只身埋伏徐藏,怎么今日一动手,如此的弱不禁风?
刚刚这两下,宁奕并没有动用自己的星辉,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境界,所以只是动用了纯粹体魄的力量,在蜀山上,千手师姐教导的不仅仅是《星辰巨人》,还有一些肉搏厮杀的体术,这些体术宁奕掌握得很熟练,当初拿铜人木桩练手,如果反应稍慢,就会被打得浑身青肿,练到最后,宁奕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但凡是欺身入内,给自己带来威胁感的,呼吸沉下来,宁奕会感应到对方即将到来的任何一种动作,并且做出反应。
至于管青屏这样把脸凑过来让自己打的,宁奕还是第一次遇见,浑身上下都是弱点,应天府这样的修行者,不重视体魄,与宁奕靠得如此之近,护体星辉被砸碎了,就注定只能当一个沙包。
外面那帮呆滞的应天府弟子,怔怔看着酒馆内的那个猛人,一只手拎着管青屏脑袋,这个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应天府弟子,现在就像是一个昏睡的死人,面上的血水滴滴哒哒连绵落在锅里,相当凄惨。
宁奕取出一两银子,问老板:“够不够?”
老板颤声说道:“够了,够了。”
应天府的弟子被打成这个样子,天子脚下,就算是圣山客人,也不愿意与书院为敌,这个少年真的是一个猛人,不折不扣的猛人。
这种猛人吃饭,谁敢要银子?
宁奕拖着管青屏离开,酒馆地板上多了一道血渍,老板恍然如梦,猛地惊醒。
听那个凄惨的男人进门时候喊了一声名字……宁奕?
前不久被嘲笑连门都不敢出的那个蜀山小师叔宁奕?
“嘶……”老板倒吸了一口冷气,拿起一两银子,擦了擦袖,望着宁奕拎人离开酒馆的背影,觉得好生高大,好生威武。
宁奕拖着管青屏来到了街上。
“砰”的一声,那道大红袍就这么被宁奕丢了出去,晚上的皇城,街道上仍然人流极多,从小酒馆里钻出来的宁奕,哐当一声扔出来一道身影,很快就引起了注意。
管青屏在应天府内的地位应当不低,身后还跟着几个明显衣袍品秩低上一头的弟子。
宁奕看着七八个还在惘然状态的应天府弟子,认真问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地上躺着的那位,目光涣散,满面鲜血,牙都掉了,衣袍一看就是应天府的,天都的街道内很快就沸腾起来。
打伤了应天府弟子的那个少年,就站在闹市当中,声音平静,丝毫不忌惮外人的目光。
宁奕腰间的那柄细雪,裹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布。
他平静想着徐藏对自己说过的话。
“人若欺我,何须去忍?”
“骂他,讽他,远离他,不如打他。”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拳头。
自己闭关如此之久,外面的消息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蜀山的小师叔因为惧敌,故而龟缩在内,不敢外出?
在酒馆里碰到了当年想要杀死徐藏的管青屏,对方竟然还敢如此羞辱自己?
宁奕的背后是蜀山,是已逝的徐藏,是千手星君,也是赵蕤先生。
宁奕丢不起这个人。
他望着这些应天府的弟子,大多只是一些四五境的寻常弟子。
街道上已经逐渐热闹起来,围观者凑成了一个圆,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的交好的都有,就是没人关心躺在地上的那厮死活,只关心这一架打不打得起来。
宁奕扫视一圈,平静说道:“你们要是怕那条规矩,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挑战的机会。皇城内公平对决,不负责任。”
仍然是一片死寂。
“别怕,你们可以一起上。”他挑了挑眉,说道:“我保证不打死你们。”
……
……
“教宗大人,有幸与您见面手谈一番,不觉时间飞逝,莲青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