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猎人在成长成为猎人之前……行走在荒原之上,只是一个猎物。
  宁奕双手攥拢伞剑,剑锋在地面轻轻的旋起,烟尘弥散,气势不断鼓荡。
  第二境的修为,在十境修行者领衔的北斗剑阵下,显得脆弱而荒唐,可笑又可怜。
  在宁奕鼓起胸膛郁气,准备递出那一剑的前一刻,郑奇便肃然点指,所有剑气,轰然大作,缠绕凝聚在指尖,倏忽迸射而出——
  目标却不是宁奕。
  而是宁奕背后的那片黑暗。
  北斗剑阵凝结而出的所有剑气,汇聚在一指之上,如疾射而出的利箭,刹那射入宁奕身后的黑暗当中。
  这道剑气本该大放光明,在射入之后,却似泥牛入海。
  黑暗当中,有着微弱的“咔嚓”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像是生了锈的器物,被轻轻掰断。
  宁奕的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黑暗当中,撕开了一线光明。
  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剑尖,劈散了疾射而来的所有剑气,以一点为开始,缓慢撕开这片剑气天地,剑柄的那一端,是一个置身天地之外的男人。
  宁奕悚然回过头,感应到身后那座感业寺的石壁,轻轻摇晃,有人站在黑暗当中,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还看不见那个人的容貌,但并不觉得抗拒,即便入眼是黑暗,也觉得有丝丝温暖,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手势与动作,都与徐藏的无比相似。
  却并不相同。
  他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膀,意思就像是……
  “我一直都在。”
  这是一种足以让人安心的感觉。
  宁奕握着伞剑,怔怔看着黑暗当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少年紧攥剑柄的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走出感业寺黑暗,来到剑气天地当中的,是一个双眼系了一条黑巾的男人。
  男人的头发灰白,两鬓随剑气飘摇,面容看起来并不显老,挑起的两截眉毛,就像是刀锋斜飞,要砍破天地。
  他单手握着生锈铁剑,以剑尖撕破小无量山的北斗剑阵,轻声问道:“小无量山……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吗?”
  在目盲男人走出黑暗的那一刻,三皇子的面色,彻底木然,再没有丝毫波动,他身后的空间阵阵扭曲。
  一旁恭立的苏苦,声音寒冷道:“蜀山的瞎子……他会为这个少年出头?”
  踩在剑尖上的郑奇再一度抬袖,另外一只手并拢两根手指,指腹压在袖上,抬袖掌心对准挡在宁奕身前的那道身影,指尖抵住袖袍之后寸寸挤压前推,整座北斗剑阵的气势被他推得轰然作响,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音在天地四方响起。
  七颗星辰光芒大作,几乎都要骤然爆开——
  就在这一刻,瞎子动了。
  宁奕几乎没有看清瞎子的动作,只听到了轰然如雷鸣一般的风声,未见其人,先见其剑。
  一柄铁剑劈砍在了郑奇身后的星辰之上,天地大变,夜幕撕裂,有了一线炽烈的光明——
  七颗星辰,在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的被瞎子砍得爆碎开来,踩在剑尖上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骤变,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同身后十四位小无量山弟子,抛飞出去,身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感业寺的外沿院墙,响起一连串的墙瓦倒塌声音。
  瞎子已经重新站回了宁奕的身前。
  他望向苏苦,轻声道:“听说你觉得蜀山只有三个人?”
  苏苦面色变化,他声音微寒道:“瞎子……你跟踪我?”
  瞎子微微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苦瞥了眼倒在感业寺地面上的小无量山众人,神情复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身旁的这位,是大隋皇室的三皇子。”
  瞎子平静说道:“我知道。”
  苏苦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瞎子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
  苏苦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还要保他?”
  瞎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苏苦没有再说话。
  李白麟看着拦在宁奕身前的高大身影,他的目光穿过瞎子,望向身后的宁奕,眼神当中不再带有任何的欣赏,有的只是冷漠至极的平静。
  宁奕有些局促不安,他抿唇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瞎子齐锈。
  三皇子轻声问道:“为什么?”
  齐锈拍了拍宁奕的肩膀,笑着说道:“因为他叫宁奕。”
  宁奕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砰砰的跳动。
  “因为他手中的那柄剑,叫做细雪。”
  整片天地的寂静,被齐锈话语打破。
  黑暗当中,声音如光。
  “因为手持细雪者。”
  “是赵蕤先生钦定的传人和希望……”
  齐锈“注视”着三皇子,语气带着一丝遗憾,还有嘲讽。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
  第41章 皇族血脉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
  齐锈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尖挑得快要飞了起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张扬,而是真正的为此感到自豪和骄傲。
  哪怕站在自己身后的,所谓未来天下大势为之辟易的蜀山小师叔,如今只是一个第二境的少年。
  他仍然相信。
  而且是无比的相信,赵蕤先生留在洞府里的那句谶言。
  宁奕的神情带着一丝恍惚,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剧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蜀山上的修行者。
  少年在接过徐藏包袱的那一刻,并不觉得如何沉重,他只觉得背上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背上的是什么。
  宁奕在那一刻,心中隐约有了一些预感,未来的路,自己要替徐藏分担一些重量。
  但直到瞎子齐锈开口,他才知道……原来徐藏口中轻描淡写的小师叔三个字,在蜀山的心目当中,究竟蕴含了多么大的分量和责任。
  他低下头来,仔细凝视自己手中的那柄伞剑,剑锋被他旋出,此刻重新合盖回去,变回了一柄普通的伞。
  徐藏说,这柄剑花了自己很多银子,很贵重。
  如今,宁奕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鼻尖有些酸……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大风当中站直了脊梁,望着对面的一行人。
  ……
  ……
  李白麟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来面色就十分苍白,显得病弱而憔悴。
  三皇子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只因为他逆来顺受,最大的敌人二皇子身在东境,即便手眼滔天,能够干扰西境的实在太小,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细事,不误大碍。
  李白麟的面色阴沉如水,他从小无量山和剑湖宫行走一遍,几乎没有遇到阻拦,即便是去了西岭的道宗,三清阁的那几位大人物也以礼相待。
  整个西境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大隋皇帝是他的老子,留给他的皇位,需要他一步一步去抢,但西境是留给他的地盘,时候到了,他亲临之地,西境几座圣山谁敢不低头,西境之内,他要什么会没有?!
  “请三殿下回吧,一切损失……蜀山事后会赔给殿下。”
  李白麟手指攥在袖内,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轰然的星辉在体内翻滚,这个看似羸弱的年轻男人,一只手轻轻抬起,贴附在车厢一侧,整截沉重车厢都在颤抖。
  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心中极度的怒火。
  车厢里的清瘦男人,并没有下车,他平静看着几乎快要失态的三皇子,轻声道:“殿下,如何抉择?”
  瞎子拦在宁奕的身前,神情凝重。
  宁奕有些不太明白,这位修为明显要高出场间所有人一大头的瞎子前辈,为何换了一副神情,之前轻松写意至极,此刻却如临大敌。
  三皇子的指节攥得发白发青,他愤怒盯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的某种情绪被不断挑起,持续发酵,沉积酝酿。
  如果说这个叫做宁奕的小子,就是蜀山的小师叔,得到了赵蕤的垂青,那么自己之前的高高在上,又算是什么?
  自己的宽恕与仁义,又算是什么?
  自己的颜面丢到了哪里?
  李白麟只觉得自己先前说的一句又一句话,到了此刻,在宁奕平静的注视下,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赤裸裸煽在自己的脸上。
  那个少年一直都知道,那柄伞剑就是细雪。
  那个少年早就继承了蜀山的衣钵,他说自己的师父已经逝世……那个人就是赵蕤!
  李白麟苍白的面色,涌起了一抹红晕,从脖根泛起,蔓延,青筋浮现。
  车厢那一端,徐清客的声音带着清净之意。
  “制怒。”
  李白麟用力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你真的,很不错。”
  宁奕看着三皇子因为愤怒而铁青的面容,保持沉默。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触碰到了对方的哪一根弦,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情绪竟然如此激动。
  他只是平静注视着对方。
  李白麟的声音一字一句挤了出来,咬牙切齿,竟然笑了出来:“你成功戏耍了本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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