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制一衣
看着严廷充满善意的脸,蓝静怡的内心不禁升腾起一种温暖的感觉,一边端起杯子,将嫣红小巧的嘴唇呈圆圈状嘟起,轻轻吹了吹滚烫的碧螺春茶,一边默默地想:善良的人一定会在人生的某一处得到善报的,就像是严廷曾被苏阿姨施与爱心,而苏阿姨又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听严廷说,苗苗是他捡到的孩子,蓝静怡投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夹杂着一分爱怜。不过,看她心态健康,聪明活泼,也很懂事,蓝静怡心中的悲伤终是散了一些。
“大哥,”暂且将心中的愁云搁置在一边,抿了一小口白瓷杯中的碧螺春茶,蓝静怡好奇地问严廷,“你不问问我们做什么样式的衣服吗?”
此言一出,严廷、苗苗、苏倾城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蓝静怡看得一头雾水,还是将询问的视线转向了最熟悉的苏倾城。这一看,蓝静怡才发现,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但是唯独此时,苏倾城的笑是完全放松、毫无防备的,如同与家人在一起时发自内心的喜悦,也许是受到了感染,蓝静怡嫣红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扬起,水盈盈的眸子里盛满了欣愉。
“大哥做衣服,从来都不用客人自己定款式的。”苏倾城笑着为蓝静怡解惑,“只要量好了尺寸,大哥会根据客人的相貌、肤色、特征以及季节,亲自设计出一套衣服,绝对能做到全国独一无二。而且能保证客人会百分之百满意。”
赞叹之余,蓝静怡还是忘不了爆款形成的过程,也不在乎会不会丢脸,像是和至亲之人聊天般,继续追问道:“那如果穿出去,有人觉得好看,就照原样打个版,然后大批量制作、出售,不就不能独一无二,反倒烂大街了吗?”
“我们老板的衣服可不是这么容易能模仿的,”苏倾城还未开口,一旁的苗苗倒是迫不及待地抢答道,“不管是设计细节、颜色搭配,还是布料选择,都是我们老板花了无数巧思,用心想出来的。他还非常追求完美,经常为了一丁点儿布料,能够跑遍大半个国家。苏夫人,你觉得,那些只知道大批量生产的商家愿意这么奔波劳碌吗?所以呀,我们家的衣服十分恰当地印证了一句话——好衣服不仅要花大价钱买,还要耐心地等。老板,我记得你之前做过的衣服里,耗费最长时间的,貌似是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做出来一套婚服,对不对?”
苗苗自信的猜测着,蓝静怡被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出来这套婚服该有多么完美。然而,被问的严廷却摇了摇头,意思是那一件婚服并不是耗费最长时间做出来的衣服。
“老板,难道你做过一件衣服,竟然用了比两年还要多的时间?”猜错答案的苗苗简直不敢相信,不无艳羡地感慨道,“穿上这套衣服的人一定喜不自胜,不过,也一定花了不少钞票。”
蓝静怡没有说话,只用不住的点头来表示赞同。而一旁的苏倾城则没有任何动作,眉眼低垂着,唇角的笑意也消失了,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我没有收钱。”严廷淡淡地说出令蓝静怡和苗苗都惊讶不已的翻转答案,并和苏倾城一样,收起了眼角眉梢中的笑意。
苗苗和蓝静怡还未来得及发问,严廷就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两年算什么?那件衣服,我整整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做出来,一针一线,二十多种布料,全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不同于仍在绞尽脑汁猜想这个让老板如此费心还不收钱的人究竟是谁的苗苗,蓝静怡已经在心里大致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开店的初衷,或多或少都离不开一个“赚”字。不仅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而且在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得到收益,很显然,能让严廷心甘情愿只赔不赚的人,绝不会是一般的客人,而应该是至亲之人。刚才,严廷诉说他的回忆,已经提及早逝的父母和撒手人寰的爷爷,独自长大,那么,这个能让严廷当作亲人般悉心对待的人,无疑只有一个,那就是——
苏倾城的妈妈!
不计回报地施予援手近十年,用一颗悲悯之心来善待身边的人,如何抵不过耗费十年精心制作出来的衣服呢?
果然不出蓝静怡所料,当苗苗实在猜不出来,向严廷寻求答案时,严廷轻笑了一声,笑容中满是苦涩,低声道:“这个人就是小城的妈妈。”
显然早就知道答案,苏倾城并无什么反应,只有仍旧低垂着的眼睑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或许是陷入了与母亲在一起时的回忆之中。
“我记得,小城的妈妈极少换新衣服,她最常穿的是一条水蓝色的过膝连衣裙,丝质的,非常精细,后来才听小城妈妈说起这条裙子的来历,是她和苏秋生结婚时买的。她很喜欢,喜欢到每个夏天都穿着这条裙子,尽管经过多次刷洗,已经有些泛白,但质量很好,一点儿都没有破。”严廷低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他的目光也越过其他人,透过玻璃窗外,凝视着天边的云彩。
“到了冬天,小城的妈妈便只穿着一件素色的棉袄,过去的冬天是真冷啊,她经常动得双手都长满了冻疮,嘴唇发白,依然带着小城到裁缝铺来,给小城和苏倾城做几件冬衣。工费不多,我只留了本钱,可她一定要对给我些利润。当时,苏家也不像现在这么有钱,她还因为这个事,被苏秋——”
“大哥,”苏倾城出声打断严廷还要说出口的话,“静怡第一次到你这儿来,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提了。”
严廷“嗯”了一声,继续说着“十年制一衣”的事:“我对小城妈妈的感激无论用多少钱都还不清,皮尺能够丈量人的身高、肩宽,量出具体的数字,可是,无形的善意怎么能够量的出来呢?所以啊,我就想,既然我除了做衣服,什么都不会,那我就好好地给小城妈妈做件衣裳!那时候,裁缝铺就是裁缝铺,不叫什么‘高级定制’,但是我敢说,名字是多了一个字,这质量和心血却少了不止一点点!”
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家老板的句句箴言,苗苗不住地点着小脑袋,嘴里还赞成地咕哝着“就是,就是”,模样可爱极了。
蓝静怡不禁被苗苗逗笑,然而又有些感慨,这不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吗?
“从我爷爷去世那天,我就开始着手做这件衣服。工作之余,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能把它做的毫无瑕疵,做到最好,毕竟,小城妈妈这么好的人,她值得穿上最完美的衣服。跑遍全国找一块布还不算什么,有一回,我听人说法国有种料子的垂坠感特别好,就在不忙的时候替人家缝些工艺品,攒了好几个月的工钱,终于凑够了去法国的机票钱。十年了,我终于把这件衣服做成了,几乎刚完成,我就急着去把这件衣服送给小城妈妈。我还在心里计划着,如果她硬要给我钱,我绝对扭头就跑,肯定不会要的!”
“那苏少的母亲究竟有没有穿上这件衣服呢?要是穿上了,她一定非常高兴吧?”头一回听老板说起以前,苗苗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的结局,忙出声问道。
听到严廷讶异的语气,蓝静怡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同样用迫切的眼神盯着正仰首喝茶的严廷,默默地期待着结局是圆满的。
还未等严廷回答,在旁边沉默良久的苏倾城率先开了口,沉声说:“没有,但最后穿上了。”
“咦?”被苏倾城模棱两可的回答弄懵了,苗苗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想让苏倾城继续解释下去。
然而,苏倾城不再说一个字,用修长的手撑住额头,掩饰着眼眸中的真实情绪。安慰地拍了拍苏倾城的肩膀,严廷继续解释着缘由:“我盼了好多天,小城妈妈都没有带着小城到店里来。虽然苏家不算远,但是,我和苏秋生有、有过过节,不能见面,所以,我只能在店里等,整天盯着门,期盼着说不定哪一天,小城妈妈会突然推开门,笑着说之前有事,不过没什么大事。谁曾想,我等到的,却是小城妈妈病重不治的噩耗啊!”
严廷话音刚落,蓝静怡和苗苗都一脸哗然,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局竟然这么悲惨,都是女性,她们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
“这是没有穿上,”苗苗红着眼角追问,“那刚才苏少为什么说最后穿上了呢?”
“那是因为,她去世之后,穿上了这套衣服,入了土。”
回答苗苗的人,不是同样眼角湿润的严廷,也不是郁郁寡欢的苏倾城,而是早就猜测到结局的蓝静怡。她的声音悦耳又低沉,却充满了悲伤,令在场的三人听了之后,内心的惆怅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