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大水苦巴着脸:“我就抢到一捆。”他长得壮实,身高随了他的父母不是很高,大概一米六五,人群拥挤,又有许多女同志,李大水不敢硬挤。
  买到碎布是意外之喜,今天这一趟购物之行就算圆满结束了。瑞和和李大水打算回村,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看见巷子里有人在偷偷卖衣服。
  “哥哥要买衣服吗?”
  巷子口有一个小女孩,见他们路过就跑过来小声问,还介绍说:“是上海来的衣服哦!”
  上海。
  瑞和有心看一看来自大城市的衣服,李大水也是如此,于是两人便走进巷子里。
  第17章 穿越1972
  这边巷子背光有些昏暗,瑞和看见地上敞开的袋子露出几抹艳丽的颜色。
  一个年轻的男人蹲在地上招呼客人:“都是从上海来的,我亲自去买的,货真价实的好货,你们摸摸这料子看看这款式,都是现在上海最流行的……”抬头见来了两个年轻小伙,男人赶紧说:“我这里也有男款的,你们看看这种呢子大衣,穿起来又体面又保暖。”
  瑞和蹲下去摸,料子确实不错,摸起来顺滑,再捏一捏也蛮厚的。外套的款式是现在最时兴的军装,颜色却是深蓝色的,翻领大口袋,笔挺,看起来格外精神,瑞和相信这人的话,这样的衣服穿起来肯定体面。
  “多少钱?”
  “三十四块钱。”
  “这么贵?”
  “不贵啦!我原价三十块钱在上海百货大楼买的,运到这里总要赚些路费和辛苦钱吧?你要是自己去上海买,加上来回车票都要快五十块钱呢!”
  李大水听罢看向瑞和,瑞和将大衣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实喜欢得不得了。这外套给他穿显大,可他还在长高,大一点以后还能穿好几年。
  看出瑞和意动,李大水拉着瑞和说:“你要真想买,咱们再砍砍价?”
  瑞和点头,看向卖家:“能不能便宜一点?”
  “已经很便宜啦!你看看这料子,上好的呢子面料,穿十年都不会坏,而且我还不要票!绝对是新衣服,你看牌子还挂着呢。这么好的衣服,你就是有钱在百货大楼也买不到!”
  瑞和有心买,李大水便加入帮他砍价,三个人压低声音互相压价,最后瑞和以三十二块五毛钱买下这件呢子大衣。不过他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刚和卖家商量等他回家拿钱,巷口放哨的女孩子哒哒哒地跑回来低声说:“有工商所的市管来了!”
  一下子卖家买家都跳起来。
  男人左右手同时一抓一拽再一绑,扛着大包裹拔腿就跑。
  “快走快走!”
  一眨眼间人四窜,李大水也拉着瑞和跑出巷子,远远地避开那群市管。市管穿着统一的制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得瑞和有些害怕。他以前见过这些人将巷里偷偷做生意的人抓起来,听说所有的东西都充公,还要被关三个月。听秀娥婶子说,前些年被抓到要关好几年呢,这些年已经算比较宽松的了。
  看上的大衣没买成,瑞和有些遗憾,在今后的日子里他还总是想起这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在昏暗的巷子里,那件大衣却似乎格外鲜艳,在他的记忆里扎根多年。等他以后买到更多的大衣,却总觉得没有当年那一件好看,那一件摸着柔软。
  不过此时的瑞和与李大水一样,被那些工商局市管的突然到来惊吓到,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别的了,抄别的小路避开后赶紧回家。投机打把,买家也要受罚的。
  晚上,瑞和坐在床上开始纳鞋底,今年年底刚从生产队里领到一捆线绳,平时他都忙根本没时间纳鞋底,现在只有一双千层底鞋能穿,如果哪天下雨了,那就连替换的鞋子都没有。
  油灯光下,瑞和突然出神,他想起了下午那件事,忍不住和系统460诉苦:“不用布就能买一件呢子大衣,可惜没买成。你说如果我明天再出去还能再碰见那个人吗?”说完叹了一口气,自问自答,“我看是不成了,今天在那里碰见市管,那个老板肯定不敢再上那里去卖。我能去哪里找他呢?应该是找不到了。”
  油灯灯芯噼啪一声跳了一下,门板被敲响了。
  “小山是我。”
  是张大山。
  瑞和下床去开门,张大山裹着一身冬夜的寒气进来,坐下后闲扯几句,只是两人分家后没什么来往,平日这个下地那个进厂上班,聊来聊去没什么好说的,在说完今年秋收收成比往年差这个话题之后,张大山咳嗽一声终于进入正题。
  原来他想借钱,是想去买房子。不是重建现在居住的房子,而是直接买新的。
  村里有一户叫做张从陆的人家,他家的房子是前年刚起的,簇新簇新的还是两层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卖房子,要价两百四十块钱。
  “我就想着买下来,以后你想来住也是可以的。”
  瑞和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张大山觉得自己会借这么多钱?就算真的要买,那也是他自己买,做什么要借钱给张大山买之后再去蹭住?
  “大哥,这钱我不能借。我一直在补课你也是知道的,我打算明年夏天就去读中学,所以我进厂赚的钱都是以后的生活费,轻易不能动用。你要是想买房,我可以借你二十块钱。”当然是打欠条那种。
  张大山被这个说法惊住了:“上中学?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不成,大好前程不要去上学?”
  上中学这件事是许蔡恒建议的,他说:“小学好办,现在不少学生根本没五年都呆在学校的,家里事情忙,带弟弟妹啊下地帮忙啊,学校管得也不严格,只要来结业考试就给你毕业,考不考得上中学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他摆摆手,“不过如果一年到头没怎么来学校的学生,一般也没有心思上中学。但是中学就不一样了,小山,中学的内容我的确能教你,但你如果要顺利地中学毕业,就一定要去上课,按部就班地学习,不然的话学校不可能让你毕业。”
  不能毕业,就不能上高中,就不能取得高中毕业生资格去参加高考。
  许蔡恒说了可以在明年六月底小学结业考把他的名字也报上去,让他也去考一考,收五分钱考试费就行。只要明年去考结业考试成功,就能和其他学生一样正常被中学录用,学籍就在上美村小学。手续上是不差的。
  为此,瑞和才做出辞工上中学的打算,和张大山这么说并不是借口。
  但是和张大山解释说不通,放弃工厂的活儿去读书这件事,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瑞和也不愿意多说,只将自己的态度晾出来。
  张大山的手在桌下狠狠攒在一起,脸上却多了几分愁苦,嘴里换了说法。
  “原先我和你嫂子是打算买房子的,还到宋家借了三十块钱,没想到钱还没凑齐,你嫂子的老父出事了,半夜里突然想去田地看看,不小心跌了一跤,脑门磕到石头破了个窟窿,现在正在镇上医院呢。”张大山叹一口气,“我把借宋家的三十块钱还了回去,还送过去一百块钱。这样一来买房子的事情便遥遥无期了。小山,咱爸以前在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瑞和从记忆里搜索,好不容易才在原主七岁时的记忆里找到原身父亲说过的话。
  “恨没有一钻一瓦遮身挡雨!”
  当年分房子,张老爹的运气着实烂得堪比臭水沟。他竟然不在村子里,正在市里摆摊做生意呢。等回来的时候村里的好房子好院子,全部都被分完了。以至于张老爹占了这排三间土屋之后,还念念不忘当年和好房子失之交臂的遗憾痛苦,特别是几个儿女相继出生之后,住得狭窄破旧,更让他难过。
  张大山叹气:“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再跟前,小弟难道不心动?不想着全爸爸一番心愿?”
  瑞和差点也绕进去了。
  不过钱在他心里目前是仅次于读书的东西,一提及钱他的警惕心就立刻升起。张大山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爸爸的心愿我都知道,那好吧,房子我去买,反正我们两兄弟谁买不是买?爸一定高兴。”
  张大山的脸这下子是真的黑了,走的时候把门摔得大响。瑞和更加莫名其妙了,这两夫妻的行事太过没道理,两百块钱啊!难道是他们三言两语说借就能借的?是自视甚高,还是觉得他是傻瓜?
  系统460见宿主嘀嘀咕咕,忍不住说:“他们是将原身看得太透了,没想到现在的你不是他。”
  瑞和恍然大悟,对原身更加怜惜。原身可不就是如此?在几年后市场重新开放,做生意的人翻了好几番,原身勤劳,在市场宽松之后常在农闲时到外面做生意。
  比如骑车到四十公里外的溪尾市载杨桃回来倒卖,或者骑车到饶安载米回来卖赚那一斤两三毛钱的差价,来回要两百多公里。那样的年月道路不平,骑车虽然比走路速度快,可并不舒服。就这样埋头累死累活攒的钱,直到三十岁,张小山还真的放心全部都交到家里给张大山保管。
  老实憨直心思单纯。
  可不就是张大山眼中张小山的模样?
  “我是徐瑞和,不是张小山。”瑞和叹了一口气,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至于买房子的事情,他是不会买的,他和张大山说的不是托词,他真的打算明年下半年去上中学,正好赶上秋季学期,能够重头开始学中学的课程。
  搭把手搭把手,搭的是手而不是全副身家。不说明年他要读书用钱紧张,就算他不读书,也不可能将大半副身家借出去给张大山买房子。
  很快就到了许蔡恒结婚的日子,瑞和早早就过去帮忙。摆酒的地方就在新娘子张庆楠家同一个巷子,瑞和到小港角后稍稍打听就找到了地方。给他指路的老婆婆笑眯眯地说:“张盛的小五女镇上有福气哟,新女婿特地在池鱼巷买房子娶媳妇哟,嫁出去的女儿就住在同一个巷子里,多好哇。”
  等到了许蔡恒新买的房子,瑞和将礼物递给许蔡恒,许蔡恒接过他的礼物,满脸笑容地将他引到酒席上:“都是本村的人,你不要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说笑吧。”
  瑞和心中发怯,面对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腼腆笑着打招呼:“贵婶子好,七表姨好,淑芬姑姑好,芝婶好……”
  救命,许先生竟然把他领到一桌子女眷的席面上,瑞和打眼看去确实全都认识,打招呼打一圈后,各位长辈们都笑起来和他打招呼。
  这个说:“哎哟小山都长这么大啦?前几年看你才这么高,现在是又高又俊了哩!”
  那个说:“有点太瘦了,我听人说你在竹器厂上班,是不是累坏了?”
  再有人接话:“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
  “哎哟哟小山也十七还是十八了?也该娶媳妇儿咯!”
  瑞和一个头两个大,听着长辈们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刁钻,等听到她们问自己有没有对象时,脸都红成大番茄。
  “哎哟,看这脸多红啊,别害羞嘛,年纪大了就该结婚。”
  说着还有一个婶婶来捏他的脸,佯装吃惊:“脸蛋真滑!”
  “哈哈哈!”
  在座的人捧场地笑起来,瑞和瞅见其他手臂伸过来要摸他的脸,本能地拿双手捧住脸。
  更大的笑声炸开,瑞和简直要哭出来。
  第18章 穿越1972
  在瑞和坐立不安中,新娘子接过来了。都在同一个巷子里,二十几步路的功夫,却仍将接迎礼弄得热热闹闹的,瑞和听着外面的动静,忙说:“我去看看!”说着就跑了出去。
  巷子里热闹极了,新娘的父兄搬着嫁妆出门,慢悠悠走着让路人瞧个够。瑞和看见一张床和一张柜子,还有一些锅碗瓢盆被几个亲人抱着,巷头巷尾的距离,许蔡恒还是骑着车载新娘,在路旁人的加油鼓劲中用力一踩——
  便带着新娘从那一头来到这一头,如同白鸽滑翔,两个新人奔向新的好生活。
  “好!”
  “恭喜恭喜啊!”
  许蔡恒牵着新娘子的手走进门,亲自将新娘领到房间里让她坐下,随后新娘的家人也将嫁妆送到,满满当当地将屋子装点起来。
  等女方的亲戚也入座,宴席就开始了。
  饭桌上大家边吃喝边聊天,都说这婚礼办得体面,说张盛得了个好女婿,说菜式好,主人家舍得花钱等等。
  菜式确实丰富,一桌六个菜,其中有两个肉菜,分别是豆腐肉末汤和一尾蒸鲫鱼,其他的还有两道甜的,分别是返沙红薯芋头双拼,还有一道白果莲子芡实甜汤。剩下的一道溜土豆和炒白菜。每道菜都用大盆装,量是足足的。
  瑞和突然想起许蔡恒今年下半年总是脸色疲惫的样子,那时候他以为是学校的事务繁忙,现在想来应该和明勇哥一样,是为了婚事做准备累的。
  总共摆了五桌,男方这边除了知青和学校的同事加上瑞和,其他都是女方的亲戚。瑞和边吃边听,便听到许蔡恒城里的亲人没有一个过来,众人多有猜测。
  宴席很快吃完了,有些人带了家里的碗,还带了一些菜回去,饭桌上盆子全部空空。瑞和与许蔡恒告别,祝他新婚快乐,许蔡恒忙给他一袋子回礼:“喜糖,拿回去慢慢吃。”
  回到家时他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左看右看,瑞和发现被子有些乱,再转身一看,角落里堆放的竹编制品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他是个喜欢打扫卫生的人,因此将小小的一间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子虽小东西却不乱,样样东西的摆放他心中都有数,左右一看就惊怕地发现:有人进过他家!
  “家里进贼了?”瑞和一想到家里可能进贼,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财产。
  他的积蓄不少,今年他到市里的农村信用合作社存过三次。不过那里实在太远了,来回一次要走一天,因此后面四个月的工资他还没存进去,还打算过完年开工前再去存。
  现在家里还藏着一百五十多块钱,瑞和藏在床板下。他飞快掀开褥子和草席,发现床板下的钱已经不翼而飞。那一刻瑞和的心被强烈的惊惧愤怒攥住,愤怒、惊恐和悔恨不停涌上来,让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猛然回头看向屋子另一个方向——
  他的存款单,有三百块钱的存款单。
  存款单不管谁拿,只要去取钱的人说自己就是存款单写着的存款人,工作人员就会给钱,认单子不会认人。
  心跳得更快了,瑞和几乎是连跑带蹦地冲到衣柜,衣柜是年中闲时刚做的,用的是竹器厂的材料,管事对这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你不是偷偷将材料偷出去卖,只是给自家做些小物件他不会说你。于是年中瑞和学着给自己做了一个衣柜,看起来还像模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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