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直到驸马终选之前,仁和公主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哪个女孩儿不曾幻想过,未来遇着的那一个良人是何等模样?她也不例外。想到未来有一日会出嫁,会出宫,她有时欢喜,有时担心。
  生为大明公主,她无需和亲,无需像亲王一般远离故土就藩。出嫁之后,逢年过节亦可进宫与亲人相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公主就没有烦心事。正统年间,就有常德大长公主进宫哭诉,说驸马宠幸小妾,竟然争语犯上。
  英庙老爷听说皇姐受委屈,怒发冲冠,当即命锦衣卫把驸马捉起来法司考讯,原本要论斩的,在大臣与内侍的劝解之下,最终把驸马关了好一阵子,才放人。
  驸马被放出来之后,虽说再不敢对常德大长公主不敬,但也甚少来公主府,别室而居。新人虽是夫妻,但相看新相厌,也就逢年过节进宫时见上一面。
  仁和公主小时候听说这故事,很疑惑的问母妃:“既然相看相厌,为何不分开呢。”
  母妃很严肃的教导她:“本朝公主不可能和离再嫁,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与驸马好好相处,把日子过好。”
  只是要把日子过好,并不是只靠她一人之功便可。仁和公主又翻了个身,对着夜色叹了口气。
  但愿她能得一个好驸马。
  终选之日,张羡龄领着仁和公主先登上观花殿,坐在椅子上等着相看。
  参选少年们先在宫后苑比试射箭,而后再回到殿中比试文采,最后由内侍宣布中选之人。
  在观花殿坐了一会儿,梅香提醒道:“娘娘、公主,人来了。”
  只见新个少年在内侍的指引下大步流星的来到宫后苑,一人着红衣,一人着蓝衣,很好分辨。
  比试射箭,倒没什么新鲜的,于五十步立了一个靶子,一人有三箭,看新位少年谁人谁中的次数多。
  齐世美手握弓箭,放下心来,他并不擅长射箭,想来这一次定然会输给钟史。
  三箭他之中了一箭,比钟史少了一箭。
  等到终选结束,红袍太监出来宣布中选之人时,齐世美的靴子尖已经朝着门外,就等离开。
  谁知宣读之外,下一瞬,左右的小内侍都欢呼着围住齐世美:“贵人!贵人!是无疑!”
  齐世美整个人都愣住了,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成了驸马?
  第83章
  两位驸马候选少年里, 仁和公主挑了个最好看的。
  对于这个结果,张羡龄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自古以来嫦娥爱少年。
  只是当她看见驸马的名字时,有些奇怪:“齐世美,他爹怎么给他起了世美这个名字?”
  “世美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么?”朱祐樘不解。
  “额,没什么。”
  只是这个名字让张羡龄想到鼎鼎有名的陈世美,她私底下问了宫人,才发现陈世美这个杜撰的小说人物此时并不为人所知,或许是那本小说还没写出来?
  总而言之,驸马的人选一定, 张羡龄便开始忙着筹备公主的婚礼。
  头一件是择吉日,将床榻、妆奁、金银器具等移入公主府。公主府是两年前就开始建了, 如今早已建成, 随时可用。
  作为皇嫂, 张羡龄自然要给仁和公主添妆, 可她实在拿不准要送什么给仁和公主, 索性将坤宁宫库房打开, 邀仁和公主过来,让她亲自挑选。
  “你看你喜欢什么, 直接拿走便是。”
  坤宁宫的库房,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仁和公主饶是长在宫中,娇惯着长大,走进这库房之中,也不免暗自心惊。老娘娘们各宫的私库怕是要加在一起,才堪堪与皇嫂这库房平齐。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父皇有那么多妃子,而皇兄只有皇嫂一个,这些好东西不一股脑的给皇嫂还能给谁?
  仁和公主定了定神,挑了几样寻常之物,便说够了。
  张羡龄吩咐宫人将公主挑中之物一一登记成册,到时候一并运到公主府上去。
  她而后挽起仁和公主的手,道:“我宫里有新制的板栗酥饼,你若不嫌弃,一起来尝一尝。”
  “求之不得。”仁和公主笑着答应了。
  回到坤宁宫内殿,宫人端来一茶盒新鲜出炉的板栗酥饼。剔红梅兰纹圆盒,中间有隔板格作两半。
  宫人介绍到:“左边这一半是咸的板栗酥饼,右边这一半是甜的。”
  张羡龄向仁和公主道:“这板栗酥饼,甜的咸的,各有风味,因此我让他们做了双拼。你看你喜欢哪一种,或者都尝一尝?”
  仁和公主眨了眨眼:“我先试试咸的。”
  这板栗酥饼外表平平无奇,轻轻掰成两半,却见里面满满的都是淡黄色的板栗肉泥,极香,吃起来又粉又糯,其中蕴藏着一点点咸香,又带着些甘甜,风味极佳。
  “这个确实好吃。”仁和公主赞了一句。
  “是吧。”张羡龄高兴道,“秋天吃板栗真是再好不过的时节,要是我有一座院子,就种一棵板栗树,等板栗熟了,现摘现吃。最好还要种上梨树、桃树、枇杷树,这样四时皆有鲜果吃。”
  只可惜坤宁宫不好栽树,西苑也只能避暑的时候去,所以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仁和公主附和道:“这样,我以后就在公主府种这些果树,等果子熟了,我自摘一篮,送给皇嫂吃。”
  “那我可就天天盼着你回宫了。”张羡龄笑道。
  其实她私心里是羡慕仁和公主的,她出嫁之后,便离了这紫禁城的束缚住在宫外。公主与内外命妇不同,平日里进宫压根忌讳。也许仁和公主以后,能时常进宫讲一些民间的趣事与她听。
  吃过点心,张羡龄命梅香将公主府的堪舆图拿来,在案上展开。
  “这一座是你的公主府,隔壁的这几间是为二妹妹、三妹妹她们预备的,日后等她们都出宫了,姐妹们住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她又将仁和公主府的内部构造与仁和公主细细说来。
  这是一间五进的四合院,前有影壁御道,后有花园台榭,前院依旧是规规矩矩的皇家建制,后院则修得更加灵动一些,带了些小园林的意思,院中有池、池便有阁,阁对岸有假山。
  此时正是江南园林盛行的时期,南方的工匠造园设景的本领已然很成熟。天下又时兴苏样、杭样事物,因此京城里也有权贵开始修筑园林,因此请来了不少南方工匠。
  人既然已经在京城,不用白不用,修筑公主府后院之时,张羡龄特意要督造内侍请了好些南方工匠来修园子,据说效果很不错。
  “你移居公主府之后,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大可以改动一些。”张羡龄道,“毕竟到了公主府,你便是一府之中,旁人都越不过你去。”
  她说这句话,其实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按照旧例,公主下降,宫中会派出一位老宫人掌管公主府各项事,名为管家婆。
  管家婆因是从宫里出来的,多少有些傲气。甚至有个别者,视驸马如奴婢,连公主的各项事宜管家婆都要管一管,不然就进宫说公主驸马的不是。
  张羡龄给仁和公主选的管家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公主若想在公主府说一不二,管家婆好不好说话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看公主本人自己立不立得起来。
  她对仁和公主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个大妹妹素日为人处世,是没话说的。
  仁和公主听出了弦外之音,道:“皇嫂放心,我自会好好掌管府中之事。我作为长姐,等以后妹妹们出降,自然也会护着她们。”
  “这样便好。”张羡龄沉吟片刻,“眼看你就要出宫了,我有几句话说与你听。”
  “皇嫂请讲,我一定铭记于心。”
  “什么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这些话想必你之前都听老娘娘们说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另一样事。”
  张羡龄正色道:“老话说,成家立业。你既成了家,出了宫,就是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你乃公主,有宫田例银,无需操心钱粮之事,但也要好好想一想,以后可有想做之事。”
  “我呢,也算是你们几个公主的半个老师,因此才说这话。三妹妹喜欢天文、喜欢格物、还喜欢弹琵琶。二妹妹则擅长于诗文写作。可是你的爱好是什么,这几年我倒一直没看明白。”
  张羡龄望着仁和公主:“你呢,做什么事都不错,可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岁月漫长,除了夫婿儿女、公婆爹娘,是不是可以有一些独属于你的事业爱好?”
  张羡龄说着,笑起来:“当然,也许这话我说并不很恰当,因为我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过吃吃喝喝,折腾些新鲜玩意儿。我只是想提醒你,别把日子过小了,尤其是宫外这样广阔的地方。”
  听完这一番话,仁和公主有些许茫然。
  她从小熟读女则、女四书,无论是书中所言,还是老娘娘们的谆谆教诲,都是要她做一个好公主、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
  可皇嫂却告诉她,要想一想自己喜欢的事业。
  可是,仁和公主想了老半天,愣是没想出自己喜欢什么事。
  她的语气有些沮丧:“我……我一时也想不到。”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想到呀。”张羡龄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也许你多见见宫外的人或者事,慢慢的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因着皇嫂的这一番话,对于出嫁这件事,仁和公主又多了一项期待。这期待与驸马、婚事无关,是对她自己的期待。
  宫外会是怎样一个世界呢?她又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仁和公主的婚期定在十二月,依照惯例,公主需提前两月先入公主府,以待成婚吉日。
  张羡龄看了钦天监测算的良辰吉日,很是满意。依着这个日子来算,仁和公主刚好可以在宫中见证寿儿周岁。
  她蹲下身来,揉一揉寿儿肉嘟嘟的小脸:“你大姑姑给你过生日再出宫哦,高兴吧。”
  周姑姑无奈道:“娘娘,别老是捏寿哥儿的脸,会流口水的。”
  张羡龄讪讪的笑了笑,迅速收回手,拿起一个铜钱编小狮子玩偶,逗寿儿玩:“过来,到娘这里拿玩具。”
  寿儿摇摇摆摆的朝她走来,跟个小鸭子似得。周姑姑在一旁看着都着急,想上前扶着小皇子,却又不敢。中宫娘娘之前就特意嘱咐过,不许宫人扶寿儿走路,说是有人扶,他就很难学会自己走路。
  周姑姑正忧心呢,就见小皇子左脚踩在右脚上,啪叽摔了一跤,所幸地上垫着厚厚柔柔的被子,就是摔着了也不很疼。
  小皇子愣了一下,仰起脸,没哭,只是小眉毛紧紧皱着,似乎在严肃的思考要不要哭。
  周姑姑忙上前两步,正要伸手抱小皇子,却被张羡龄拦住了。
  抢在寿儿思考清楚开哭之前,她大笑起来。
  她一笑,寿儿也忘了自己原本要哭了,学着她的模样笑起来。
  张羡龄朝他走近,到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拿起铜钱编小狮子玩偶摇了摇,小狮子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响。
  “自己起来,到娘这里来。”
  寿儿挣扎的爬起来,一把扑到她怀里,捉拿住小狮子玩偶,兴奋地笑起来。
  张羡龄陪寿儿玩了一会儿玩具,就听见宫人,道万岁爷回来了。
  朱祐樘从暖帘下进来,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朝着他笑,一颗心不自觉的就柔和下来。
  等着宫人进膳的时候,朱祐樘托出一只小木马,抱着寿儿将他放上去,而后推动小木马,一前一后缓缓的摇。
  寿儿很喜欢这样的游戏,笑个不停。
  到晚间,朱祐樘给寿儿念完睡前故事,看着他睡着了,方才放下心来。
  帝后两个轻手轻脚从寿儿房中走出,回屋歇息。
  朱祐樘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周岁宴之时寿儿需要抓周,咱们要不要提前教他抓什么东西?”
  “没多大必要吧。”张羡龄道,“左右能放出来给寿儿抓周的东西,全是挑选过的,随他拿哪一个,都能编出一箩筐吉祥话来。再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会抓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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