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那陪房笑着引她进府,边走边道:“可巧你来了,不然我还得跑一趟,大姑奶奶指明了要见你呐。”
  杜娘子又惊又喜,问:“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似乎是与书坊有关,旁的我也不知。”
  等见了宋持盈,听了她一番言语之后,杜娘子方才明白了,原来是要借书坊的底子,办一个燕京小报。
  本朝文风鼎盛,办报印书不是什么稀罕事。杜娘子平时也帮着夫君料理些柜上的事,从前也有老儒生捧了自己写的书到月恒书坊来,请他们刊印数次,好赠送亲友。
  杜娘子便以为大姑奶奶也是如此打算,问道:“那这燕京小报是印多少张?一百张?两百张?”
  宋持盈摇摇头:“先印一千张。”
  一千张!杜娘子啧舌,大姑奶奶平常也不是不通世务,怎么忽然开口这么大的口气?
  她劝道:“会不会有些多了?再有,若像大姑奶奶所言,在元宵节前就要印出一千张燕京小报,便是把现有的工匠召集起来,日夜赶制,时间怕是也来不及,毕竟印刷也不能凭空印啊。”
  “这个你别急,我新得了一架印刷机,印刷速度比平常的要强上不少,再者,我会额外聘请人,帮忙加急赶制,不过是多使些银钱。”
  宋持盈将自己连夜所做的计划拿给杜娘子看:“这内容呢,传奇小说我已经寻好了,但市井新闻等还需要填充。我想,月恒书坊也有交好的寒门儒生罢?”
  “是有的,一些书因买的人不多,所以没用雕版印刷也没用活字,雇书生抄书倒节约成本些。”
  “这便是了,请他们仿照这些成例写市井新闻便好。”
  杜娘子低头一看,只见那些成例的标题格外与众不同:《最好吃的十种元宵,你可能一生都没尝过》、《老农做了这件事,麦田竟然大丰收》、《手把手教你十二岁考中秀才》……
  别说,这些标题古里古怪的,但当真勾得杜娘子心里痒痒,忍不住想要往下看。
  在大姑奶奶面前,杜娘子也不好埋头只看文章,只能把心思收回来。她想了想,问:“那一些市井新闻,是不是也要雇人走街串巷去打听?”
  “得有一些专门的通讯员,比如一人负责抓南城的新闻,一人负责抓北城的新闻。”宋持盈道,“但是为了节省,前期可以用糖什么的,让半大小子帮忙探听。真探听到有意思的事儿,再由通讯员出马也不迟。”
  为不负中宫娘娘的重托,事无巨细,宋持盈都一项一项的亲自过问。
  月恒书坊的众人起先是看在双倍银钱的份上赶工,可当燕京小报日益成形,大家的心态慢慢有了变化,这样一份燕京小报,说不定真能轰动一时呢!
  钱掌柜与杜娘子更是将燕京小报视作一举越过杜记书坊与集文书坊的登天梯,全身心地扑在上头,忙得连元宵都来不及准备。
  紧赶慢赶,元宵节前夜,燕京小报终于面世了。
  ***
  话说正阳门里,有一条唐神仙胡同。
  唐神仙胡同尽头,有一小门小户,家主人姓白,名曰白冬。白冬开了一家小小的豆腐坊,平日里以做豆腐为生,他家的豆腐用料扎实,不散也不渣,味道好不说,价格还便宜,是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白家夫妻两个是极勤劳的人,不论严寒酷暑,必定早起。白冬准备卤水,白家媳妇则给拉磨的驴子喂食,清晨做好了豆腐,喝口水,擦擦汗,便在胡同口摆了一个小摊,出去卖豆腐,日日如此。
  一年到头,白家只有在过年时能歇一歇,能休息小半个月,直到正月二十才重新做豆腐。
  正月十九,清晨,白冬领着媳妇女儿上街闲逛。走到西门书场时,只见茶肆里坐满了客,甚至连滴水檐下都临时摆了好几条板凳。
  白冬向媳妇道:“一定是说书先生讲了什么新本子,走,咱们也去听一听。”
  一家人朝茶肆走去,搭着白毛巾的小二立刻过来,笑着迎客:“过年好,几位贵客是来喝茶听报的罢?五分银一个人,小孩子抱在腿上不用钱。”
  “五分银一个人?上一回还是四分银呢。”白冬嘟囔道。
  “这位爷,咱们过年,也挣些辛苦钱不是。”小二陪着笑,拾掇过来一条长凳,“何况,今日可新鲜,不是说书,是说报,燕京小报,如今满京城的都难寻见一张报,可咱们有,还有说书人将报纸上的内容讲给诸位爷听。”
  “什么报纸?都没听过。”
  白冬还在犹豫,却见另有两个穿道袍的儒生过来,问小二还有座没有。
  小二把眼睛看白冬:“只有最后两个座儿,这位爷先来的。”
  一见有人抢,白冬立刻掏钱,占住了最后两个座。
  他们坐下不久,说书人,或者该叫说报人,就笑容可掬的出场了。
  听醒木一拍,说报人将燕京小报的内容娓娓道来。
  白冬原本还在心疼花出去的一钱银子,但渐渐的,注意力完全被引开了。
  说报人讲到元宵,他便想回家试着做一做炸元宵。说报人讲到如何给孩子开蒙,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打算回头说给兄长听,他的侄儿正好到了要开蒙的年纪。
  到最后,说报人讲起小说之时,白冬已经完全沉迷进去了。
  从书场走出来,白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钱银子,花得真值!
  第76章
  天韵楼二层的地字号包厢里, 杜记书坊的老板杜老板坐在窗边,膝前的方桌上摆了两只小酒杯,一碟茴香豆, 一大盒酥饼点心。
  他摸着一粒茴香豆往嘴里放,眼睛却盯着窗外。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一个穿灰直裰的男子手拿一个毡包, 径直往天韵楼来,脚步又快又急。
  布鞋踏在木楼梯上, 嘎吱嘎吱响。拿毡包的男子才进地字号包厢,不等他请安,杜老板便忙道:“把东西拿来。”
  毡包里装着的,正是一份最新的燕京小报。杜老板原想接过, 但转念一想, 方才他才吃了东西,直接去接恐有污渍,对文字不敬。是以他先用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拿起那一份燕京小报。
  杜老板眼睛不大好, 因此贴得极近去看报, 看到第二版时, 木楼梯又嘎吱嘎吱响起来。他抬头一看, 等的人来了,正是集文书坊的熊老板。
  两人寒暄几句, 对面坐下,斟满酒杯,边喝边聊。
  杜老板将燕京小报往前一递:“这小报做的的确好,难怪他们月恒书坊这一回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只是被他们抢先了一步而已,所以今日我才来找杜老板商议。”熊老板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小报吗?谁还不能做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咱们两家书坊各出一份小报,一定能把局势扳回来。”
  杜老板笑道:“我也有此意。不过,一窝蜂的去做民间新闻小报,怕也不大好,因此想和熊老板商量商量,看咱们的小报所关注之事能不能岔开,这样,大家都能发财。”
  熊老板嗤之以鼻:“你若真改了领域,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跟咱们怕了他一样,不行,我集文就是要做同样的小报。”
  话不投机半句多。杜老板面上笑呵呵,心里却在嘀咕,老熊的这个儿子能守住家业么?算了,左右不是自己亲子,爱怎么就怎么样罢。
  反正杜老板是打定主意从另一个角度做小报。杜记书坊在京中开了这么多年,与许多文人都算得上旧识。杜老板便带着礼物,一家家去拜访这些老主顾。
  都是有见识的人,谈天聊地间,杜老板渐渐明了他的想法,他打算做一个专门面向文人墨客的报纸,取名曰文报。
  在筹备文报的时候,杜老板也听说了集文书坊的动静,听说熊老板要做一份帝京小报,听名字就是要跟燕京小报打擂台的。
  杜老板倒隐隐有种想看戏的冲动,两家若是当真打起来,他和文报说不定能坐收渔翁之利。
  ***
  礼部尚书府邸的后院里,月恒书坊的杜娘子手握账本,向宋持盈报喜:
  “整整一月,燕京小报的销量已经有两千份!名号也为大半个京城所知,也许下一期还要加印一些。”
  宋持盈接过账本,拨动算盘,细细算账。算过之后,她长吁一口气:“也不算辱没了。”
  有了如此成绩,等中宫娘娘千秋节时,她进宫朝贺,才算有颜面相见。
  宋持盈放下算盘,正欲嘉奖杜娘子,抬头却见她眉宇间竟然有一丝忧色,像是藏着什么话。
  “怎么了?你可在忧心什么?杜记与集文也跟着要办报了?”宋持盈玩笑道。
  杜娘子苦笑了一笑:“你吃肉,人家自然要跟着来抢,什么帝京报、春明报听说亦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不过,我忧心是另一件事。”
  杜娘子素来是个胆子大的,如今却支支吾吾,想来这件事所牵连一定不小。
  宋持盈起身,依次检查门窗合严了不曾,方才回来让杜娘子说话。
  “你说罢,是什么事。”
  杜娘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找新闻的小孩听来了一则闲话,与天家有关,说是有人宣称小皇子不是中宫娘娘亲生,而是宫人子,为中宫娘娘所夺。”
  “这是什么混账话?”宋持盈一下子蹙进了眉头,声调一高,忽然想起此事不能声张,又把声音压低,“你且细细说来。”
  杜娘子道:“有一个叫郑旺的人,说小皇子是他的女儿郑金莲生的,如今那一条胡同的人都上赶着叫他郑皇亲。”
  宋持盈越发严肃:“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多?”
  “并不太多,只在附近的街巷之中。”杜娘子道,“我听说之后,立刻来回禀大姑奶奶,便是我家的掌柜的都没说。”
  她也是知晓大姑奶奶与中宫娘娘一向要好,因此格外谨慎。
  宋持盈点点头:“事关天家,不可妄言。你就当全无此事,一个字都不要漏出去。”
  杜娘子立刻指天发誓,然后道:“我自是不会往外说,但现在其他家小报也在筹备,他们会不会探听得此事,拿此做文章,那我是真不能保证。”
  说真的,要是谁家小报开篇即是如此皇家秘辛,一定能瞬间红遍京城。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保不定就有谁起了歪心眼。
  思及此,宋持盈也坐不住了。不行,她不能等几日后千秋节时再给中宫娘娘禀报,一定要尽快往宫里传消息。
  她一个外命妇,无诏,是不能进宫的。好在之前中宫娘娘曾嘱咐过,若有急事,可以去寻坤宁宫掌事牌子文瑞康。文瑞康作为坤宁宫内侍之首,在宫外自然有一处私宅,之前的金属活字印刷机就是暂时寄放到他府上,而后再搬到月恒书坊的厂房。
  夜里,和夫君打过招呼后,宋持盈便轻车简从往文瑞康私宅所在的位置去。
  叩门之后,方知文瑞康不在。宋持盈不觉有些焦急,询问门房:“不知文公公何时归?”
  “大约还有三日才能歇息罢。”门房将灯笼往上提了提,看清了她的脸,“可是宋夫人?小人见您有些面熟。”
  宋持盈微一点头:“上次来过一回。”
  门房见她面上大有着急之色,一看便知有急事,加上上回宋夫人来,文公公是亲自来迎的,因此不敢掉以轻心。
  “宋夫人若是有急事,我就去通传胡辅,他是文公公的干儿子,如今正在府上。”
  胡辅么?宋持盈想了想,上回文瑞康同她说话,屏退了其他人,却独独留下了胡辅,这个人想来应该是可信的。
  她定了定神,向门房道:“那就劳烦你通传。”
  说着,宋持盈用眼神示意侍女。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递过去给门房:“这么晚叨扰,你拿这钱买些酒烫着吃。”
  门房掂量了一下荷包,越发殷勤:“您坐在这稍等片刻,小人即刻去禀报。”
  不一会儿,门房就折回来,请宋持盈进屋。
  见了胡辅,宋持盈将如何听得消息、如何处置等等和盘托出。
  她语速很快,到最后说:“总而言之,要尽快知会娘娘才好。”
  胡辅听了,也是大吃一惊,神色郑重:“真有此风言风语?”
  “我决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宋持盈道,“要快,其他家做报纸的,也正派人四处采新闻,若是宣扬出去了,那才是真闹大了。”
  胡辅皱着眉头,道:“如今已入夜,宫门早已关,我明日一早即刻进宫去。”
  这等事关皇家子嗣之事,一定要速速处理,否则百姓烁口成金,闹得妇孺皆知,即便最后澄清了,也有人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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