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本是调侃说的,但是说到后面,他突然停下来,以一种极为敬佩的语气道:“禹国全国……都在为了今年能渡过干旱努力,这水井,要是能挖出来,便不是救一人性命,而是救了无数人,无数的家。”
他道:“我准备回到晋国之后,也要捐献水井。”
燕商就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虽然不同国,但是因为自小出来做生意,两人倒是比同国的还好一点。
所以晋国被打的七分八裂,今年又是大旱,想来晋国又是一波遭难。
……
“大人,已经够难了,还能难到哪里去呢?”
郑长隆今日出门,经过郊野,见一农人放声大笑,振飞了树上的鸟。他不由得停留,问其缘由,原来是无雨,田中已经干裂,根本种不出粮食。
“那你为何还笑?”
那老农就道:“草民从前年就开始哭,哭的久了,便也哭不出来了,事情已然如此,不如笑一笑。”
郑长隆便忍不住道:“老者莫悲,如今虽然大旱,但是宿州城主自有应对之法,不久就会出来。”
那老农笑着道:“大人不用安慰草民,天要大旱,阎王亲自抓人,草民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
郑长隆皱眉,“老者何必说这种丧气话,你家可还有其他人?”
农人摇头,“有,有一个小儿子。”
“几岁?”
“五岁了。”
郑长隆便劝道:“既然还有儿子,尚且年幼,需要照料,以享天伦之乐。宿城城主爱民如子,必然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老者便笑着道:“将军所知不详。老朽一共有三个儿子,第一个儿子,死在了跟齐国的对战中,将军仁义,给了老朽五十两银子。”
“老朽觉得将军好,是爱民如子之人,便将二儿子也送去了城主麾下,最后跟南晋对战的时候,死了。”
这个似曾相识的故事,让郑长隆想起了当时在涂山城的时候,他遇见的一对老夫妇。
他想起夫妇两个空荡荡的宅子,不由得道了一句:“如今你三子……便跟着你种田吧,不要再去打仗了。”
老农便神色怔怔,“将军又不知了,草民的三子尸体正躺在草民的床上。”
郑长隆愣住,“怎么?”
老农:“前日来了山匪,抢了家中余粮不算,还将小儿也杀了。”
郑长隆心中便多了一股闷意。
没错,他此次出城,就是为了剿匪,剿匪一晚上,死伤过百,山匪被杀精光,他整个人意气风华,回程之路兴致冲冲,这才有心情问一农人为何大笑。
良久,他艰难的大笑,“前日就死了,为何还不下葬?”
农人就慢吞吞的道:“大儿和二儿,已然没有尸体,我立的是衣冠冢。可是小儿,按理来说,这么小,不是寿终正寝,便是不能立坟的。”
郑长隆便想起来宿城的一些民间规矩。小儿夭折,得葬去乱葬岗。
农人开始摇摇晃晃的开始回去了,道:“我已经没有了两个儿子的尸体,可不能再找不到小儿的坟,便放在家中吧。”
他开始往回走,便是田也不管了,只一心回去。
郑长隆便觉得,这天灾人祸,将人心都给逼死了。
“不能再打仗了。”他翻身上马,喃喃的道:“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说不得活着的,便是些行尸走肉了。
他骑着马回去,见到自己的外祖父柳成仁,先是将山匪清剿完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便是说农人的事情。
“我涂山城的农人夫妇还算是有点活气,我给玉佩,男人会不好意思,会感激,妇人会难受,会气愤,会接过玉佩,但是外孙知道,今日遇见的农人已经不会接受玉佩了,他的心思了,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他道了一句,“我本想救他,可我想,他心都死了,救了人又能如何呢?”
郑长隆便道:“外祖父,您说,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歇啊?”
他的外祖父柳成仁便笑着道:“你有一颗仁心,很好,但是你也要知道,只要这天下有人,便有战争,只要七国还没统一,便不会停下来。禹国的皇太女说过一句话,外祖父觉得特别好,想说与你听。”
“外祖父请说。”
柳成仁:“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又有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道:“你好好的参透这两句话,便也说不出今日的话了。”
郑长隆点头应下,心一点点沉下去,叹气而归,等回到营帐,问:“怎么样,如今都三月末了,禹国万民大会的结论还没传回来吗?”
郑大树摇摇头,道:“将军,禹国倒是没有传回消息来,倒是有晋商带回来一批传闻中禹兵吃的军粮,小的带人买了下来,您来看看。”
郑长隆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农人了,连忙去看,只见一个箱子上面写着方便面三子,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包包的压缩面。
“跟禹国兵人吃的不同。”郑长隆打开一包尝了尝,道:“差了点味道。”
他曾经吃过一包禹国兵队的方便面,比这个味道要香一些。
那晋商就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咱们自己仿造出来的,下了大力气呢。”
他一边说一边道:“这里面的调料包里,还有晒干了的蔬菜,泡了就能吃。只是禹国那边用的调料足一点,咱们这个,就淡了些,您知道,胡椒他贵。”
然后又道:“不过,我们最近还在研究其他的口味,比如说老潭酸菜。”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一人道:“可是老坛酸菜是禹国出了的。”
那商人尴尬的道:“他们那叫老坛酸菜,坛子的叹,我们这叫老潭,潭水的潭,不一样,不一样的。”
郑长隆就看了这晋商一眼,啧了一句,“别跟齐人学,坏了我们晋国的名声。”
那晋商就敷衍的哎了一句,“草民知道,那将军,这面剩下的你们要吗?”
郑长隆点了点头,其实七国已经早已经制作出了禹国的方便面,只北晋一直吃不惯这个,所以没制作,但是这面实用,还是用起来吧。
他买完面,又去看的,道:“这是什么?”
那晋商连忙上前道:“这可是好东西,将军,这叫做陀螺,你看,用鞭子这样会抽,这陀螺就会转,禹国的孩童最喜欢玩这个,下了课在课间总爱抽一会,小人间了也心喜,备了一批货,准备回城中去卖。”
郑长隆又问:“那这个呢?”
“这是风油精,可以消炎止痛,清凉止痒,是禹国最新研制出来的药品,已经放到万民医馆去卖了,小人排着队去抢了不少。”
他一边说还一边摇头晃脑的掉书袋,“说是这里面的东西,是由薄荷,樟脑,丁香酚,还有桉油等提炼而成,期中有几样东西,还是从西域传进禹国的,禹人花大价钱买呢。”
他嘀咕了一句,“这西域跟禹国建立起丝绸之路后,获得的好处可多了。”
然后还道:“这清凉油,如今人手一瓶,尤其是禹国学子,要是读书困了,累了,就往脑门上涂一涂,保准清醒,防止自己犯困呢。”
郑长隆便轻轻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的东西,“你都说一下吧。”
那商人也不烦,他吃的就是这碗饭,尤其是禹人的东西好卖,什么东西都有说明,还配有广告词,推销起来十分顺,根本不用自己过脑子。
于是便一一说过去,将滑冰鞋,小镜子里放把小梳子,手弩,匕首等等,都说了一遍,最后道:“将军,另外一箱子就是女人用的东西了,您看,您看吗?”
郑长隆摇摇头,“你将匕首,手弩,方便面等我用得着的东西留下就行。”
那商人做成了这么一笔大生意,自然是欢喜的,欢天喜地的跟着账房取银子去了,而郑长隆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却眼前浮起一个个画面。
晨光熹微,有孩童从书包里拿出陀螺,三五好友在一起比赛谁抽陀螺好,又有一书生,拿着书,打着哈欠,最后用风油精在脑门上抹了抹,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便是一群手里拿着刀和弓弩的衙役在街上巡逻,一个妇人拿着小镜子,梳了梳额前的头发,然后看了看外面路过的衙役,又漫不经心的合上镜子。
这幅画面让他沉下去的心怦咚怦咚跳起来。
……
“心还是跳的,没死,还能救。”张虎听了听老者的心跳,道:“师父,给我一点点水。”
张虎的师父便给他递了水壶过去,道:“别给他喝多了,如今水可贵。”
张虎哎了一声,将水壶对准老者的嘴巴,道了一句,“快醒来,醒来——”
他救下来的老者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干涸的喉咙艰难的道了一句,“我死了么?”
张虎摇头,“没,你还活着。”
那老者粗糙的手便吃力的覆盖住眼睛,好像并不想继续活着。
张虎看他的衣裳穿着和身上的伤,觉得应该是 是这附近的老农。
他道:“你晕在路边,是我们救了你,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那老农点了点头,“多谢两位。”
张虎也没有想太多,送到门口,却见老农不准他们进去,道:“我小儿死在床上,两位见了怕是害怕,便不让进去了。”
又道:“家中无食招待,更是愧对恩人。”
张虎便忍不住问个缘由,老农边便将自己家的事情说了一便,道:“老来得子,本是幸事,却又死了老妻,守着儿子长大,想不到还是留不住。想来我命中无子,也想来我上辈子造孽报应在这辈子身上。”
张虎就觉得这不是一个医者能医治的病了,犹豫的看向自己的师父。
他师父见了,叹气一句,“我们正要回禹国,不知道老者可愿意跟我们回去?”
老农顿了一下,“禹国?”
师父:“对,禹国。今年大旱,禹国必然兴起许多工程让没有饭吃的人去做工换取饭食,你反正一个家人也没有了,不如随我回禹国去。”
“我见你虽说年纪有些大,但总比我康健,又见你一两天没吃东西,却还能有如此的恢复力,想来做力气活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何必早死,儿子都死了,便连儿子那一份都活出来,若是觉得膝下空虚,如今战死的人那么多,留下的孩子必然不少,领养一个养也就是了。”
老农被他这么一段话说的好像又有了点活力,竟然能笑了,道:“不了,故土难离,若我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这里,好歹是我自己的家。”
张虎就见师父还要开口继续劝。
师父一般没这么多耐心的。全因这老者跟自己的师父情况很相似。
当年禹国还没有这般的强盛,师父的儿子也战死沙场,一个个的,留下了他一个人。
也许见到这个农人,勾起了他的往事,所以想救人。
医者医人不医心,他不觉得师父和他可以医好这老农的内心,正要劝师父一句,却听师父只说了一句话,这老农竟然从眼神中焕发出了一丝生机。
“我们禹国,没有战争,没有山匪。”
他师父道。
老农颤抖着嘴皮子,“人间真有这种地方?”
张虎:“虽然晋国跟禹国离得远,但是想来你也知道禹国的不一般。”
老农呢喃:“真的不一般?”
张虎:“如同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