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当年朝中大臣谏言,大多都是因为担忧术士干政,要太子遣散府中术士。后来是因为没有出过任何事情,这些声音才逐渐消了下去。
若是当年就出现过干政的术士,此事岂能轻易了结?
谢临香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贾先生,难怪他如此小心不敢在京中露脸,竟有如此隐情。
陈夕泽站起来,一双靴子停在男人面前:“什么原因,怎么回事啊,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说清楚了,可饶你一命,若有隐瞒,你也不必留了。”
贾先生冷汗直下,打着哆嗦说出了这件已过去二十多年的事情。
“当年……太子妃生产,阖府上下欢喜,太子殿下召了我们几个去看这个孩子的命宫……”
男人一边回忆一边从最开头说着。
只这第一句话,便叫谢临香狠狠地顿在原地,满脑子的杂音都消退了,只剩下贾先生断断续续的陈述。
“我们当时有三个人,都是……平日里太子看重的。”贾先生说着擦了擦汗,“当日小人实在是孤陋寡闻才疏学浅,得出来的结果都是和另外两位先生不一样的……”
“不一样是什么意思?!”谢临香眼瞳一动,急切追问。
谁都知道,当年的太子妃正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而那个孩子,自然而然便是自出生起便被判定为孤辰孤煞双星并行的九皇子。
谢临香本以为关于命格推演这一块,既然自有一派体系和理论,得出这样一个结果便是在这个体系下的必然,至于结果,则在乎于听者相信与否。
却不知道,原来当初这件事上,就有过不同的声音。
“当年的祭祀是殷先生,就是现在的国师大人主持的……”说到殷先生,贾先生眼底暗了一瞬,“我和另一人在旁协助,最后分别将看见的命相写在自己面前的纸上。”
“是小人才疏学浅,没能看清楚小世子真正的命盘,小人真的不是有意要干政啊!”说着便又重重磕头。
“你看到了什么!”谢临香语气急切,按住扶手站了起来。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贾先生称呼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子为:小世子。若当初的穆宁皇帝真的曾对九皇子给予厚望,那么能改变这一切的是什么?
“小人……”
贾先生嘴唇抖动,也许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自己一身才能被折辱,没有再道自己看走眼,抬起头地看着谢临香幽幽道:
“阳火孤辰星落在命宫边缘,并未入相,煞星偏斜,还远在十二宫以外!”
谢临香长吸一口气,耳边听见了陈夕泽同样深吸气的声音。
不由按住胸前,视线分寸不离:“然后呢。”
“然后,另外两位先生皆称那孩子命格有异,实乃孤星……小人当场争执,原本该是一场论道,可谁知……”
男人说出了这么多之后终于冷静了,声音平稳下来:“谁知国师当场斥在下有辱本心,是收了他人钱财,为这孩子开脱,是为了顺理成章将那孩子送上小世子的位置!”
贾先生越说越激动:“天地良心,某就算是贪图钱财,也决计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若是真有此事,便让我此生不得安息!”
当年的祭坛上,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贾先生记得自己对着苍天发下毒誓,然而寡不敌众,唯他一人结果不同。
认下此事,便是在搅弄立世子大事,乃是实打实的干政死罪。
若是不认,便是承认自己才疏学浅,德不配位,连一个孩子的命盘都看不明白。
无论如何,他那一纸结果都已经被敲定了不作数,事情的结果,也一定是他离开太子府。
区别不过是被治罪赐死抬出去,还是因昏头无用被逐出去。
谢临香一时无言,内心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半晌才道:“贾先生,可看清楚了?”
男子抬头不平道:“为太子做事,在下乃是将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了,虽孩子当时年纪小,但这般推演又怎可能出错!”
“那为何只有先生看见的结果不一样,除去国师不说,另一位先生又是为何?”
谢临香心情复杂,纠结反复。她无比想认同眼前这个贾先生,只要他当初没有看走眼,那这么多年来九皇子身上的那些无形枷锁不过子虚乌有。
可又不得不从这些漏洞的点上出发,生怕一个不留神,又叫人抓住了反驳的把柄。
贾先生答不出来。
虽然曾经同在太子府做事,但术士之间相互瞧不起是常事,何况他之后又被逐出太子府,便更没有机会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倒是一旁的陈夕泽先发话。
他这几天在查这件事,知道得比其他人要清楚得多:“关于另一个术士的消息,我手底下的人也打探过,但那人早已经离世多年,无从询问了。”
“死了?”贾先生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旋即竟大笑出声来。
谢临香骤然听闻这个大消息,一时还消化不了。
一直以来人们都道九皇子命格有异,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不喜欢这个儿子,坊市之间也都流传着九皇子各种流言,戳在背后脊梁骨上窃窃私语。
九皇子长成现在这般模样,无不受到这些人的影响。
在过去,这些都是建立在九皇子真正命格不同的前提下。
若是贾先生才是正确的,那,九皇子原本就与旁人无异,这些流言蜚语他不该承受,皇帝的冷落也不该给他,他原本便应该得到陛下器重。
或许,现在以皇后嫡子的身份,早已经成为太子了吧。
谢临香忽然觉得一阵胸闷,名为伤感的情绪铺满了心底。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陈夕泽:“陈统领,可曾给贾先生安排好了住处?”
既然错过的已经错过了,人们总该有了解真相的机会,而这位贾先生无疑该是传递这真相的人。
陈夕泽点头道:“谢小姐放心,巡防得力,住处安全。”
谢临香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原本已经吩咐不用伺候的正厅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谢临香侧目,织云急急忙忙跑过来:
“小姐,皇后娘娘召见!”
第52章 美人
皇后娘娘此时召见?
听织云进来通报的时候谢临香还愣了一下。
今日刚刚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宫中又恰好在排查此事,两个美人还关在皇后宫中,此火上眉毛的时候,皇后娘娘怎么会有闲心召见她?
“娘娘可有说什么?”
“不曾,传话的公公只道事情急,请小姐即刻进宫,人已经在外面等了。”
这么着急吗?谢临香眼睑轻垂。
“谢小姐。”陈夕泽皱了眉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事出紧急,谢小姐务必保重,这边的事情有在下负责。”
正值此非常时刻,皇帝病中无法主政,九皇子带兵在外,行事说话,都需得万分小心。
“嗯。”谢临香应过一声,“有劳陈统领,贾先生先起来吧,今日之事还请先生不要声张。”
贾先生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
无论当年他看到的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到底是因为国师独断,还是他真的老眼昏花看错了命盘,此时此刻,他们要做的都只能是让贾先生说的变成真相。
皇后嫡子被批了命格失了君恩,获益的能是谁呢?
谢临香走进了宫门。
这些年来,穆宁皇帝虽然子女众多,但真正有出息的儿子却并不多。几个妃嫔的儿子安于享乐,难堪大任,纵观十几年,最出色的便是淑妃的五皇子,襄王殿下姜思南。
谢临香脸上不显于色,心中暗自冷笑。
此刻九皇子在外,几场胜仗的消息传回,连带着姜之恒的风评都好了许多。
偏偏这个时候皇帝下令修建祈福高楼,让国库的银子除了军需之外还要管着建筑花销。而此道诏令下了之后,皇帝便病重了。
她不信陛下这次忽然病重与姜思南毫无关系。
若国师从一开始就是襄王殿下的人,从二十几年前就能如此为姜思南筹谋,那么唯一的关系,便只能从淑妃娘娘母家切入。
朱墙宫深,渐渐靠近了皇后娘娘的椒房殿。
原应该热闹的宫殿,此刻因着时下出事一片安静,引路的宫人都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临香随着宫侍入殿,宫人待她进门后匆匆离去,从外面关上了门。
一句“皇后娘娘是在里面吗”还没问出口,就被关在了门内。
谢临香无奈,索性椒房殿为皇后寝宫,往里走不会有错。
几步入了内,余光便见皇后娘娘坐在高座之上,侧首坐着的是淑妃娘娘,两边座位上皆有人坐,殿中跪着两位宫装丽人,想来便是昨晚伺候陛下的两位美人了。
谢临香上前跪下,恭恭敬敬行礼:“臣女给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请安。”
一方礼毕,正要起身,却被一声呵斥制止。
淑妃娘娘视线微斜,不悦地喝道:“跪下!”
火出无名,谢临香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跪直,并未起身。
侧前方两个美人泪水涟涟,哭得梨花带雨。皇后娘娘一指轻柔着太阳穴,显然是被闹了一上午有些头疼。满殿中只有淑妃娘娘气势十足,目光锐利。
谢临香不是傻子,看眼前这架势,自己八成是被人指出来顶锅了。
虽猜出个七八分,该有的样子谢临香却也是做足了。
“娘娘,不知臣女做错何事?惹得娘娘不悦了?”
上方坐着两位娘娘,平日里皇后娘娘为人随和,中宫许多事宜都有淑妃从旁打理,此刻掌握着话语权的显然是淑妃娘娘。
“做错何时?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九重宫阙,天子近前,竟然也是你能塞进人来的地方?!”
淑妃娘娘一拍桌案,语气逼人,就连皇后娘娘也微微睁眼,皱起眉毛看过去。
然而这莫须有的指控实在是让谢临香有些迷茫,欲加之罪,不好急于自证,谢临香略一沉吟,才问道:“不知娘娘是说的何人?”
淑妃娘娘一直以来都看她不顺眼,从上一世谢临香便知道此事。淑妃与柳月灵的母亲乃是手帕交,一心想要她家女儿当儿媳妇,瞧不上自己这个战将遗女。
上一世谢临香敬她是襄王生母,处处退让以礼相待,但这并不代表着今生她还会逆来顺受!
“好了!”皇后娘娘坐起身皱眉道,“单凭王美人一家之言,怎可就轻易定了谢小姐的罪,还是让谢小姐自己说说。”
谢临香并不知道殿中跪着的哪一个才是王美人,听她们说了半晌,才大概用已经了解到的事情和她们的只言片语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