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赠礼

  阮慈第一次梦回青君身边, 便是在青华万物天,青君道场之中,她感应到了青君身为道祖那玄妙无极的体验, 虽然在梦醒之后只余一丝残味, 但那种仿佛和青君合二为一的感受,却是十分清晰的。只是不知为什么,第二次来到青华万物天,便是落在竹海之中, 赏见白鹤横空的美景,青君是之后才显化相见, 倒更像是个偶然到此的访客。这第三次也是一般, 依然在青华万物天中, 却是落入了一处城镇郊外, 四望皆是凡人,青君踪影不见, 若不是阮慈对第一次梦回青君的记忆十分深刻, 几乎要以为第一次的经历乃是自己的错觉。
  也不知每次穿渡回来, 是否都会落在青华万物天, 又是否是每次都能见到青君, 若没有见到,对《阴君丹歌注》的修行会否产生影响。可惜,这种事牵涉到时间灵物, 还有修士生魂, 亦不好肆意试验——若是其余剑种,都是第五苍那样的厌物, 倒是无妨, 但可惜, 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能够专挑惹人讨厌的剑种生魂吸纳。
  每个修士,道途都是独一无二。尤其是阮慈所走的这条道路,更是没有一个前辈,一切都只能自己摸索,她心中疑问极多,按下一个又冒起一个。既然不见青君,便信步走向城中,一路左顾右盼,更是试着拿起小摊上贩卖的货物,可惜手指穿过那枚银簪,却是捏之不住,这才想起,自己在这个时代,只是一个幻影,青君道场之中,不乏洞天大能,但没有一个能察觉到在道场中窥视的阮慈。
  青君既然无意现身,阮慈便兴致勃勃地浏览城内风景,此时也不知是何年代,是多少元会之前,城中凡人的衣饰谈吐,却和陈国乃至坛城区别不大,也不知是琅嬛周天本就地大物博,甚么衣饰都有,还是这宇宙之中,不论甚么时候,凡人的日子也都差不多。
  阮慈又去城中酒楼巡视了一番,食材上自然有些是青华万物天的特产,但烹饪手法没有什么不同,她本抱着好奇探索之心而来,结果却没有甚么惊喜,扫兴之余,又不禁有一丝悚然,暗想道,“道祖不死不灭,凡人的生命却极为短暂,也许在道祖看来,这一座座大天,就像是一个个梦境,又像是他们某一刻的幻觉……其实,对道祖来说,凡间生灵,一举一动也无不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心念一动,大天便能随之改变,那,那么,道祖该怎么分辨真与幻呢?”
  “我们这宇宙,是否也是阴阳五行道祖意念之中,幻化的一出好梦呢?在我看来是极为明确,缓缓向前流淌,永远无法追回的时间,对道祖而言,是否只是一条河水,不,是否只是自己的一种幻觉呢?青华万物天和我所来的琅嬛周天,所隔亿万年,可凡人的生活却似乎还是一模一样,我……我该如何分辨时间的区别呢?这两个世界,真的有时间上的先后吗?又凭什么来说,是谁先谁后呢?”
  “就如同我和屈娉婷、常春风还有那第五苍,我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我凭什么肯定我是阮慈,而不是屈娉婷,不是常春风,不是第五苍,不是谢燕还,不是青君?”
  这些都是平日里很难想到的问题,此时却似乎因着此刻极为玄妙的经历,一个接一个地在阮慈脑海中冒了出来,这一刻,似乎连青华万物天都在她的质疑中发生摇动,眼前景象重叠摇晃,生出残影,阮慈眼中,这座凡间大城,和她所生长的宋京、曾居住过的坛城,景色极为不同,却又极为一致,人们所说的言语不同,穿着衣饰也有差别,但又全过的是一样的日子——这三座城市似乎重叠在了一起,这一刻她身在街头,却又像是立足于茫茫虚空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远离,一个个身影从眼前掠过,一张张面孔浮现,而她竟拿不准注意,不知道哪一张属于她自己。
  自己……自己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她惶然了一瞬,很快想起, “我叫……我叫阮慈!”
  但这名字并未在宇宙间激起回响,这不是她的真名,真名是己身和宇宙最根本的联系,只要念诵真名,便不会迷失自己,能觅得那一丝本真,可阮慈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她不禁有一丝失落——这也不怪她,她还在襁褓中时,便已被收养入府,如今已是三十多年过去,对童年,她最深的回忆便是那永不止歇的沙尘,还有一丝丝青濛濛的符力……
  对!符力!沙土!她成长的宋京,和如今这城池一点都不一样,宋京无木无花,没有雨,宋京一滴雨都没有,她长在宋京,长在阮家,这是阮慈独一无二的回忆,最深刻的回忆,她在别人体内所见到的回忆,所体会到的心情,永远没有自己亲身经历的那样刻骨铭心!
  眼前虚影渐渐淡去,宇宙虚空退却,阮慈又重新站在人流熙攘的街头,小贩的手从她手中穿过,捻起那枚银簪,递给客人,笑道,“承惠半角海贝。”
  客人递给他一个小囊,小贩倾倒在量具之中,分毫不差。客人便将银簪递给阮慈,“喜欢便送给你。”
  阮慈接过银簪,轻轻一掂,暗想自己能否带回现世,但这思绪也只是一瞬,还有一大半心思沉浸在刚才的险境之中,讷讷道,“道君……”
  青君对她微微一笑,“你这样在时间中穿梭来去,是很危险的,若不能持定己心,又遗忘了真名,久而久之,便很容易迷失自己,陷入宇宙之虚。就像是刚才,心念一动,虚数来袭,险些便永远迷失其中,再也不能返回。”
  阮慈亦是这才体会到这意修之法的凶险,其实她之前曾经想过,这意修之法,和时间灵物配合,如果灵物供给可以无限,那么她其实可以永无止尽的不断提升功行,直至提升到生魂修为的最高点。只是因为这么做似乎对生魂过于残忍,不讨她的欢喜,阮慈也只是想想便丢下了,时间灵物的珍稀,尚在其次。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频繁穿渡幻境,还有这般危险。她猜测道,“是否因为我、我年岁不过三十多,却接连进入较我年长许多的修士生魂之中,读取了他们的记忆?”
  谈到自己年纪,她不禁有一丝赧然,毕竟青君可是创世至今的,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道祖,阮慈在她面前,实在太过稚嫩,两人虽然长相相似,但其实已不算是一个种类。但阮慈却并不因此对青君崇敬膜拜,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太托大了一些。
  “是啊,你在梦中经历的年岁,已经比你的年龄要长得多了。”青君却并不因此看轻阮慈,两人并肩在街头漫步,她看起来和街路中的行人也没什么不同。“若非你心志极坚,只怕早被反噬。意修之法,对大多数修士来说,一辈子只运使一次,便是有些大能修士,将自己的记忆分段封印,转世后一次次取回,但所取回的也都是前世自己的回忆。像你这般频繁穿渡的很少见,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行事缓急要有个度。”
  她语调亲切,便像是阮慈的师长兄姐,这和阮慈炼化东华剑时,时常坠入的梦境回忆,所留下的清浅印象并不相符。她还记得梦回东华剑创世之初时,剑灵那威严自许、高高在上的心情。却未想到青君如此风流缱绻,又是这般不拘小节,对这个自未来穿渡来的小小修士,也如此关切。
  “啊,那时候是那时候,这时候是这时候,此一时、彼一时。”青君不由笑了起来,阮慈这才意识到她可以读取自己脑内思绪——这种感觉她倒不是很陌生,谢燕还也曾看穿她的思绪,更何况她现在身在梦境之中,按理说,和青君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甚至,甚至也可以说青君便是她的幻觉,或者她是青君的幻觉……
  此番思绪一起,周身景象又波动起来,青君嗳了一声,笑道,“你真是很爱胡思乱想,嘘,还记得我说的么,仔细虚数反噬,像你这样的修为,本不能驾驭虚数,到此已是异数,有些事现在不要去想。”
  阮慈连忙收摄心神,不过她实在好奇得很,暗忖自己只要不再想着分辨真幻,便不会引动虚数反噬,便仰首问道,“道君,这是我第三次来,又落在了哪一段时光里?——是每一个穿渡来的后世来客,你都会见的么?”
  她会这么问,自然是因为青君待她也太和气了一些,按阮慈想来,她见到的修士,洞天便已经摆足架子,更何况道祖?
  “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三次,”青君笑容满面,似乎对阮慈也很感觉新鲜,她欣然道,“此时已是道场相逢故剑,六个运世之后。”
  一个元会是十二万九千年,一运世是一万八百年,阮慈第二次穿渡,是在道场相逢故剑的三万多年前,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晚上过去,但在青君这里,却跨越了十万年之久。阮慈不禁长久沉浸在这玄而又玄的感觉之中,几乎错过青君的回答,“至于其余剑使,没有《阴君丹歌注》,也没有那本该逝去,却犹自留驻的生魂激发,他们感应不到我,是来不了此处的。”
  “本该逝去,却犹自留驻?”
  “不错,在你的时刻,我已陨落,但真灵破碎,犹自留驻世间——我虽然在,但却又已不在。我想,定有许多剑使,曾修持过时间功法,想要穿渡回东华剑全盛时期,借因为果、招引真灵、再炼残剑,重增威能。”青君说,“但在他们的现世,却没有合适的依凭能锚定过去世中我的踪迹。唯有你这小小姑娘,修得《阴君丹歌注》,有了功法,便是有了桥梁,又吸纳了这许多生魂,这些生魂已然离体,但在东华剑中,生机却又未曾消散,和你那现世中的我一样,你以生魂为现世的起点,《阴君丹歌注》为桥梁,往过去世中穿渡,则我这所有真灵的来处,必定是这座桥梁的彼岸终点。如无别的机缘,这座桥只有你一人能筑,我这里当然也只有你一个人来。”
  她虽然身处过去世,但所言犹如眼见,阮慈也没有任何怀疑,青君眼界,自非她能比较,道祖无所不在,也许亦是无所不知,她眼下最好奇的还是一点。“道君,你似乎已经超越时间,那么……那么你也知道自己是怎么陨落的吗?”
  青君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陨落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提到这时间奥秘,她的话便玄妙起来,这句话初听是废话,但细究起来却是韵味无穷,阮慈思量越深,便觉得眼前景物又摇晃起来,她忙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将自己已想到的说出来,“道君所知未来世的剑使那些情况,是从我神念中读出,所以语气并不肯定,只是推测。那么,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了道君陨落的真相,再穿渡回来见到道君,道君便能知道自己是如何陨落,而此时的道君知道,则过去、未来的道君也便都知道了?”
  青君望着阮慈,笑了好一会儿,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摸了摸阮慈,笑道,“好聪明的小姑娘——不过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不能尽读你的神念,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我不会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我才能知道。”
  阮慈也摸了摸被青君碰过的地方,不禁嘟起嘴——她身周的人总把她当孩子看待。
  但她在青君面前的确还是孩子,阮慈翘首问道,“我知道啦,是因为我来自未来世,在那段时光里,道君已然陨落,你的神通不能及我,是么?”
  青君笑着说,“你太聪明了——问题也太多了些,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为什么要修行《阴君丹歌注》?你来见我,是想要寻我的《青华超脱录》么?在你的那一刻,想必这功法随我陨落,也已失传许久吧?”
  阮慈其实很想问问青君,知道自己将在未来某一时刻陨落,是怎样一种感受,不过她更有一种沮丧急于诉说,这话不在幻境中也无法倾诉,她道,“我不能修行《青华超脱录》!——我手里有本残卷,但却无法修行,因为……因为我无法感应洞阳道祖的道韵,在琅嬛周天,不能感应洞阳道祖的道韵,便不能吸纳灵气。”
  青君眼中,云雾又起,她渺然望着阮慈,两人的距离似乎在一瞬之间拉得极远,青君望着阮慈,却又不像是望着阮慈,而是透过她望向远处的甚么物事,阮慈顺着她的视线猛然回头,这一下触动眼识,只见气势场中,自己周身发出云雾状的灵光,自天边飘然而来,那灵光在云朵深处凝出一面青濛濛的灵镜,散发的正是她极是熟悉的东华剑气,此时那镜面之中,又有一朵熟悉的灵花逐渐凝结,正是琅嬛周天之中,随处可见的无色灵花,洞阳道韵。
  呼名生感!纵有东华剑镇压,又神游过去世幻境之中,洞阳道祖这四个字,依然招来道韵灵花,阮慈不知为何,很是慌乱,更有几分歉疚,仿佛为青君招来了甚么麻烦。她回过头想要对青君解释几句,又或是赔几句不是,但这一回首,只觉得青君身形在不断远去,再也靠近不了,便是想要说话,也被狂风刮过,张不开口,只能遥遥见她仰首凝望阮慈,一身白衣如洗,黑发似墨,幽幽垂落,神色却是再也看不分明。
  她用了一会功夫,才明白不是青君远去,而是自己被吸入那灵镜之中。阮慈手舞足蹈,却是无力相抗,只听得哗啦一声大响,跌入如镜深潭,她屏着呼吸,拼命往上游去,好一会儿才游上水面,却见湖面之上,残月泠泠,湖心中一道登天长梯,全由灵光凝成,她顺着长梯往上攀登,越走越高,越走脚步也越是沉重,在力竭之前,终于走到天边缺口,拔开云雾,往外钻出。
  阮慈睁开眼,只觉得手足发软,极是干渴,仿佛连嗓子眼到丹田玉池都已干涸龟裂。发间东华剑所化发簪轻轻跳动,往她体内送来精纯灵气,便犹如甘霖一般清甜可口,阮慈顾不得许多,连忙盘膝而坐,全力运化灵气,直到将体内那股饥渴稍微填满,这才稍微分出心来,一边吸纳灵气,一边思量适才的幻境之行。
  有许多思绪,在刹那间全掠过脑海,但却被神念一一捕捉、从容分析,这种智珠在握,神念不竭的感觉,正和第五苍在梦中的体会十分相似。阮慈不敢去想许多敏感问题,洞阳道祖这四个字,更是连边都不沾,她伸手往袖中一摸,摸了个空,心中微微一松,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看来,青君的确已经陨落,她在过去世的赠予,带不到现在世中,更不可能成为她化身显世,甚至是附体重生的依凭。
  旋即又自失一笑,暗嘲自己小人之心,青君若要依凭重生,最理想的凭借当然是她发间的东华剑,又何必送上一根银簪?阮慈闭上眼和东华剑仔细勾连了一番,想要探查它的威能是否和之前比有所恢复,不过以此刻的联系,她还感悟不到这么深刻。
  做完了这两件事,她方才查看内景天地,不过却没有太多忐忑——她刚才好像就是顺着体内的玉池、道基,一路爬回现世的,她已成功筑基,这一点自然没有任何疑义。至于说道基几层,这对阮慈来说也不是大事,道基几层决定的是修士的法力上限,还有破关的难度,而对阮慈来说,破关本也不靠自身的修持,便是不能铸就九层道基,只有六层、七层,或者和第五苍一般是八层道基,也不影响她破境冲关……
  等等。
  在内视中,阮慈眨了眨不存在的眼睫毛,甚至有揉眼的冲动。
  怎、怎么是十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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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小慈终于筑基了~终于可以外出下副本了,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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