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风声呼呼,青灰色的城墙在视野里一荡一荡地倒退,张秋唇边露出微笑,想着等下到了西番军中,该如何措辞,说动西番主帅。
  ……身后西番士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快要安全了!
  张秋仰面朝天,牢抓绳索,忽觉这一刻自由何等宝贵。
  他脸仰得高高的,正对着箭楼。
  然后,他忽然看见一张脸,探出了箭楼的平台孔洞。
  张秋浑身的血液,忽然凝固。
  那张脸……
  那张脸用平静的、平静得甚至带点讥诮的眼神,盯视着他。没笑容,也没愤怒,没有任何情感,像在看路边野草。
  他浑身汗毛唰一下竖起,像被暗夜里的死神,淡漠而决然的盯住。
  太史阑!
  在箭楼上往下看的,竟然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撞下城头的太史阑!
  张秋魂飞魄散。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要啊——”张秋撕心裂肺地喊,拼命猛拽绳索,飞快下逃。
  可惜已经迟了。
  太史阑忽然伸手,手中一把短刀,她毫不犹豫,一砍。
  亮光一闪,“嚓。”
  绳索断裂。
  “砰。”
  张秋的身子石块般猛射,弹入大地,换一个血肉横飞。
  他还未死,血泊里犹自抽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城头,似乎至死不信,太史阑真敢当着万人面杀他。
  城上城下,寂静无声。
  眼睁睁看着北严最高级别的官员,维系生命的那根绳索,被太史阑绝然砍断。
  人人震动,只有太史阑面无表情。
  她心中无等级、阶级、权贵、后果之类的顾忌存在,自然不会把砍绳杀张秋当回事,在她心里,这和砍断一条毒蛇的七寸没什么区别。
  她收刀,正准备返身下箭楼,刚才她本就站在靠近楼梯的平台边,张秋又被绑住身子不灵便,那一撞,只不过让她从平台蹿下去,抓住了铁扶梯的横栏而已。
  她怎么会单独和张秋一起上箭楼?
  不过太史阑还是有点淡淡失望,她想看张秋到底要做什么,是否还能挖掘出一点秘密,不过看来,张秋的伎俩也有限得很,只是不知道他刚才用以和西番交换的密道,是否真的存在。
  太史阑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转身,忽然听见苏亚惊呼“小心!”,随即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沉闷而吱吱嘎嘎,带着一连串的拖曳声向她迫近,听起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动,一路滑了过来,并且,近在咫尺!
  太史阑甚至感觉到了淡淡的铁锈气息就在鼻端!
  千钧一发之间,她硬生生拗住了回头一半的身子——这时候再回头,来不及了!
  一把抓住断了半截的绳子,她面朝下,向前一纵,纵出平台!
  半截绳子很短,她身子纵出挂在城墙上,以为很快就能止住,谁知道绳子竟然在活动,哧哧哧一路下滑,太史阑心中闪电般一亮,想起这绳子是栓在床弩的底座上的,难道床弩底座松动,整座床弩滑压过来了?
  眼看身子还在下降,再降就会成底下西番军的靶子,太史阑唰地拔刀,一把插在城墙的裂缝中,才堪堪止住下滑之势。
  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大片碎石泥灰滚落,正对着太史阑脑袋,太史阑连连避让,还是被一块半尺长的碎砖砸中肩头,她哼了一声,手臂一软,却勉力依旧挂在墙头。
  好在碎砖只落了短短一阵,随即停息,太史阑感觉到头顶阴影,一抬头,看见半座床弩探出箭楼平台外,卡在了孔洞处,沉重的弩身压垮了半边柱子,以至于砖石掉落。
  如果刚才太史阑还在那位置,必然会给床弩扯动的千钧之力撞得吐血落城。
  按说床弩底部已经固定,但想必这箭楼四面敞开,迎风落雨,又缺少保养,铁质的锁扣质量又不太好,腐朽得厉害,刚才被张秋系绳下城逃生,再临死拼命一扯,居然将底扣给扯断了。
  幸亏孔洞直径比床弩窄,最后关头卡住了床弩。
  可是此刻情境依旧危险,床弩在头顶摇摇欲坠,因为连续震动,两座弩都已经松动,看样子随时可能脱落,一落下来,就会伤到正在下方的太史阑。
  “给我射她!给我射她!”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西番的主帅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连叱喝。
  那边苏亚和护卫们拼命赶来,但箭楼半边已毁,铁梯砸坏,太史阑所攀的那面城墙正和扶梯那一面相反,苏亚要想办法绕过两面墙才能救她,偏偏墙缝生满滑溜溜的青苔,几乎无可攀援,苏亚正一连声的呼叫拿绳子,又取刀一点点插入石缝,靠近太史阑。
  底下箭出如雨,几乎已经放弃了对城头的攻击,目标全向太史阑,西番兵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女子此刻对北严的重要性,拿下她就是拿下北严一半。只是箭楼更高,射程不及,大多稀稀拉拉钉在太史阑脚下。
  而此时人人紧张,都盯着小心翼翼挪动的太史阑,也没人注意到,西番军队的阵中出现骚乱,先前那一线长驰的黑影,此时竟然已经破千军万马,进入城内,借着熟悉的地形,东弹西射,快速穿插,已经将要横穿军阵,射到阵前!
  西番兵抽出相当一部分人前去拦截,但那影子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人体似翻飞的血花一般四散,无人可近他三尺之地。
  大旗下西番主帅眉头紧锁,一边看看后方骚乱,怒道:“哪来的混账!你们也混账!一个混账都拦不住!答布,给我去拦住他!拦不住也不要回来了!”
  那将领应声而去,西番主帅再看看箭楼上移动的太史阑,眼神一冷,喝道:“都让开,我来!”
  西番士兵潮水般分开,黑压压的人群中一骑如风驰来,马上人束冠,披甲,持矛,背后一柄龙首金剑熠熠闪光,他仰着头,鹰隼一般的眼神“六夜言情”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锁定城墙上太史阑。
  伤了一臂的太史阑,只能勉强吊着自己不坠落,底下士兵看得心焦如焚,都大叫:“太史姑娘,快!快!”
  城下西番军没有进攻,城上南齐兵也忘记防御,所有目光都凝注在城墙上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身上,一个士兵大喊:“太史姑娘,努力!”
  “太史姑娘,努力!”
  “太史姑娘,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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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心事如舟
  “太史姑娘,努力!”
  喊声如潮,一声声汇聚成巨大的音波,冲击得城下人眉头直跳,那持矛男子眼色阴沉,冷冷道:“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女人?坏我大事?”
  身边人不敢接话,那持矛男子仰起头,冷然注视城上太史阑,下巴上微微有胡茬青青,线条硬朗。
  “不过没什么。”他森然道,“马上她就要死了。”
  城头上太史阑听着呼喊,尝试着挪了挪,肩膀剧痛,这一动身子反而向下一倾,哗啦啦踩落一地碎石。
  “小心!”
  “快!快!”众人急得握拳,恨不得自己冲上去将太史阑扛下来,可又自知没有这本事,只好转而催促那边已经爬近的苏亚。
  “看你跑得快还是我矛快!”底下披甲持矛男子冷喝,单手抬起,手上短矛刺得日光四散。
  太史阑忽然身子斜斜往旁边一窜,看那样子是要打算冒险一步窜过去和苏亚汇合。
  “啊!”城头士兵们发出齐齐的惊呼。
  那么远,过得去吗?
  城下持矛男子也一怔,下意识手一偏,原本算好的方位略改。
  “咻。”短矛破空,刺风穿云,一闪之间便到了城头!
  太史阑忽然又把探出的身子往回一收!
  “啪。”矛尖抵达,戳入墙体,碎屑飞溅,离太史阑腰部,三寸距离!
  “好!”城头上捏一把汗的南齐军民失控欢叫,兴奋得险些窜起。
  城下持矛将领脸色铁青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假动作!
  “再下一次,你没这好运气!”他手一摊,“矛来!”
  身边的随从再次递上矛,这回是三根。
  众人屏息把一根短矛掷上近三丈的箭楼顶端已经是奇迹,难道他还要一次性来三根?
  “这次看你往哪里窜!”
  “呼!”
  三矛齐出,雪亮的矛尖在夜色中似碎鳞闪了闪,便到半空。
  “射箭!射箭!”城头上有人在大喊,试图以箭拦截那矛。然而太史阑那个死角位置,所有箭未及抵达便偏偏斜斜擦着城墙落地。
  三支矛半空中忽然一分,竟成品字形,直射太史阑头、背、腰!
  这次出矛者,竟然在射矛之前就经过了精准的计算,已经堵死了太史阑所有的退路。
  太史阑没有再做假动作。
  也没有试图惊慌爬行,苏亚已经出现,隔着拐角墙正努力来够她的手,可她知道来不及了。
  她盯着头顶的床弩。
  床弩倾斜出一半,卡在平台边沿,因为墙体被撞,支撑力薄弱,渐渐便显得有些撑不住床弩,床弩倾斜角度越来越低,最前头那张大弓,已经快要靠到她的指尖。
  如果此时能够拉下床弩,落下的床弩会越过她的头顶,顺便撞落那三支矛。运气再好点,也许还可以砸死一两个西番兵。
  太史阑忽然拔出短刀,狠狠刺在她看好的一块支点墙砖缝里!
  “嘎。”一声轻响,床弩瞬间往下一斜。
  太史阑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床弩上固定的大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松脱,被这一震,竟然滑出床体,沉重的弓尖,正对着她的心口!
  在床弩落在砸飞身后短矛之前,她会先被大弓撞死!
  倒滑的弓在眼帘里飞速变大,下一秒接触到她的胸骨,便是一场骨断筋折的死亡。
  她却没觉得害怕。
  死就死罢,下辈子或许会更好。
  她曾想过很多次,面临死亡自己会是怎样的,会不会也会惊叫畏惧,涕泪横流,和所有寻常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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