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梦
我心里犹豫了一瞬,咬咬牙还是站了起来,机会稍纵即逝,下次可就碰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尽量表现的像前一个提问的人一样的机械化的语气:“夫子,那庄周到底是庄周呢?还是那只蝴蝶呢?”
教书老头似乎有点疑惑,显然这个问题不在他的设想范围,但他也只是愣了一瞬,就回答我:“自然是庄周。”
我一听上钩了,连忙紧接着开口:“庄周是谁,谁又是庄周,凭什么说蝴蝶是那个庄周,却不能承认庄周不过是只蝴蝶!”
那教书先生似乎被我问的下不来台,口中“你你你…”叫了半天,最后才吐出一句:“你这是狡辩!”
我确实使了点心机,庄周和蝴蝶的梗千百年来多少哲人大学士都没能辨清楚,本就是一个矛盾重重的故事。
既然已经开口了,我也就不去想等下会不会吃鞭子这件事了,我继续说:“作为认识主体的人究竟能不能确切地区分真实和虚幻,人们都说梦是幻觉,可是换个角度来想,你所认为的现实,万一要是幻觉的话怎么办?当一件事情给你的感觉足够真实,也许你所认为的,就不是这个事物客观的样子。谁是谁非,无法判断,因为不过是运动是矛盾而已。”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我大大的喘了一口气,终于把我最后的一句话补上:“所以为什么不可能是一只蝴蝶做了一个玄妙的梦,梦里自己变成了人,又因为贪恋,所以迟迟不肯从梦里走出来,只一味的以为自己就是庄周呢!”
那教书先生似乎想不到什么词来反驳我,从一开始他就进入了我的语境,若是平时他想反驳我极为容易,然而此时想跳出来已经难了。
被我堵的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他才气的跳了起来:“怎么会有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还想说些什么,我却忽然语速极快的打断他:“对啊,怎么会有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可是庄周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蝴蝶而不是庄周!我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到底外面那个躺在夫子庙奄奄一息的人是现实中的我还是现在这个站在你面前与你进行口舌之争的人是我?”
对,我刚刚与这个教书老头对辩的时候才想明白,我一直以为我那阴魂虚弱是被这个教书老头两鞭子打的所致,而我获救是因为外面的那个“卫婵”,可是万一不是呢,作为认识主体的人有时候却真的不能区分真假,真真假假皆不过多半是以人的主观来判断。
我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是被幻境中的教书老头所害,便忽略了现实中那个“卫婵”的种种不对。
她说她的身体修复好了,所以有了影子,可是我认识的卫婵最是讨厌有人碰了她的东西,就算身体修复好了,但是她的身体被阿兰用过了,哪怕她为了救我才迫不得已的进行三魂七魄的融合,进入身体,但是面上不可能一丝膈应都没有。
而且也是“卫婵”不断暗示这个教书老头脾气怪异,若是触犯了他的逆鳞,那么就只能被抽的三魂尽碎,所以让我尽量不要惹怒他。
可是一个教出来这么多才俊桃李被周围人敬重的先生怎么可能动不动就要暴怒抽人鞭子,如此残暴不堪,以前只以为就像“卫婵”所说,因为最疼爱的义子当了卖国贼所以被气的失去本性的原因,现在看来有没有可能他抽我从这个幻境出去只是想要让我在另一个幻境醒来,而另一个幻境里,要害我的正是那个安慰我的“卫婵”!
我的阴魂如今可受不了再一次的摧残了,就在我越想越心惊的时候,冷不丁的又是一顿鞭子抽来,我被打的一阵剧痛,脑子里却一阵清明突然就感受到身上阴魂强烈的撕裂感。眼睛猛地睁开,就看见“卫婵”双腿分开坐在我的腰间,姿势暧昧,双手却伸到我的体内,似乎抓着什么在大力的撕扯,随着她的手猛地往两边分,从三魂传来的痛感痛的我一下嘶吼出声,大脑下意识的用力一把将三魂自主融合,“卫婵”的手一下子从腰两侧缩小到两掌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卫婵”被这变故气的脸都扭曲了:“那老头是干什么吃的,留个人都留不住!”说完就开始不管不顾的直接打算用蛮力撕裂我的三魂。
三魂直接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的痛感实在销魂,我现在还是痛的脑门冒汗,佝偻在一团,她却又打算开始大力撕开。我心里恨极,一时身体上的痛楚也顾不得了,一把将身上的人掀翻在地,抄起身上的那段白骨就开始召唤阴兵,三个阴兵一出来,两个扯住两条腿,一人扯着她头,各种就往不同的方向跑。
在三个阴兵的大力拉扯之下,我听见身下“卫婵”的骨骼声。可即便如此,她的两只手还是丝毫都没松手,仍然大力的往两边撕,我顾不上呼痛,脑中极力的调动自己的三魂融合。
若是普通人,想必早就被撕裂三魂了,可是她太不走运,碰到的是我,我们走阴之人,常常三魂出体,虽有阴狗引路,但是难免会碰到一些嗜好吃阴魂的鬼物,一些阴魂野鬼便也罢了,偏偏地府有一个孟婆,常常捉一些野鬼剁了解馋。
所以我们走阴之人从小修的就是凝魂之术,以防到时候遇到这类人能求得一条生路。
那“卫婵”如何扯我的三魂都不能扯裂,她又不舍得放手,我的那几个阴兵却不是吃素的,于是在阴兵的大力拉扯之下,这个“卫婵”的头脚四分五裂,挂在我身上的只有一个身子和死死的插在我胸膛里的两只手。
这时我再去看那个被扯掉的头颅,果然不是卫婵,那颗头颅变成一颗像是被水泡坏的木头模样。而挂在我胸膛上的两只手和身子也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木头样子。
我极其恶心的将那些破木头从我的身体里扯出来,我看着那长着青苔的木头,心里琢磨着那上面有没有病毒,就这样直接插在我的身体里面,不会感染吧!
收拾好伤口之后,我走出门看了看,终于发现外面开始有光,还有一些蛐蛐之类的小虫子的声音,而不是那一副安静的诡异的模样。
我心里一喜,果然外面这个木头才是破阵的关键。
可是司徒凌空还是在里面,我进去庙里,打坐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很快就进去了沉睡状态。
睁开眼一看,就看见那个穿着一身中山装的夫子,然而我却险些没认出来,毕竟眼前这个人没了先前倔老头一样的固执,整个人都充满了豁达和通透的气质,显得仙风道骨,儒雅有礼。
看见我进来了,他示意我坐下,那根长长的教鞭被丢在一边的角落里,显然是因为这夫子用不惯这东西,才弃之不用。
看我坐下之后,他才从桌子上拿起书,说:“今天是老朽最后一次为你们授课了,望诸君能谨记老朽的教导,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人,无愧于心,方能好好做人。”
那些闭着眼睛的人皆齐声答是。
于是那夫子眼中满是留恋最后给念了一遍《论语》。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念完之后,涕零泪下。那夫子含泪喊了一句:“下课…”
周围的学生消失殆尽,只剩下我,司徒凌空,和那个夫子。
整理好仪态之后,他踱步到一张一张的空桌子面前:“刚才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学生,他们有的从军,有些只是小兵,有些却已经官至将位。有的从商,钱财家产或多或,有的从政…不管是做什么,我的学生们个个好样的,他们在那个乱世中尽自己的一份力为国家为人民做些什么。可是最后他们被我那个不肖子给害死了,临死还被外面那个怪物给拘住魂魄不得投胎。我不得已只能答应被那个怪物所控帮它麻醉无意闯入的路人,使他们无法感觉到三魂撕裂的痛楚。”
听到这儿我明白了,为什么我每次被鞭子打了一顿,脑海中一阵清醒然后立马被痛的晕过去。
那夫子继续说:“那怪物因为身体破烂腐朽,所以嗜好吃人的七魄好维护身体的活性,每次有人进来我的幻境,我都会将他们用鞭子抽出去,然而世人多被表象所惑,我本是好意,但他们被那怪物幻化出来的亲人三言两语蛊惑,反而个个觉得我是害他们的人,哪怕我用鞭子怎么抽他们,他们都忍住跟我那些死去的学生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最后活生生的被那怪物撕裂三魂,吃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