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伞兵末日(下)

  装甲集群横扫空降兵,乍听起来是个缺乏悬念的命题,最终的战斗结果也确实不出人们所料,然而战斗过程却很难用水到渠成来形容。面对汹涌来袭的苏军坦克,美英空降部队寄予厚望的反坦克射手们拿出了令人敬佩的勇气,他们的美制巴祖卡和英制PIAT在逆境中迸发出了顽强的战斗力,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围绕机场展开的战斗中即有二十多辆苏军坦克被击毁击伤,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苏军坦克狼入羊群般的冲杀攻势。可是,那些通过英军“哈米尔卡”重型滑翔机运载而来的英制领主坦克和美制M22坦克在高级别的T-34面前一败涂地,除去几辆得以撤离战场的,其余皆变成了燃烧的废铁堆。
  眼看苏军坦克横冲直撞,盟军空降兵们一方面用手里的各种反坦克武器抵御苏军进攻,一方面呼求己方提供空中支援,并祭出了他们的秘密武器——特殊的无线电干扰装置。在二战中前期,苏军坦克装备通讯电台的比例偏低,导致群体作战时的协调姓和应变姓差强人意,后期随着英美根据租借法案援助的无线电设备及苏联本国设备的量产,至1943年夏75%的车辆装备了电台,到了1944年,电台装备率达到100%,这个弱点才逐步改观。当时满心欢喜的苏军技术人员和坦克部队官兵恐怕不会想到,西方盟友提供装备援助的同时也玩了一出阴险的木马计,他们早就针对援苏的通讯器材制造出了干扰设备,它不像是以往的无线电干扰器那样庞大复杂,一辆吉普车的后座就能够装下。随着这些干扰设备的开启,周边十几公里内使用美制或仿美制车载无线电的苏军坦克通讯当即受到了直接的影响,唯独那些使用正统苏制通讯器材尤其是战后改进型号的坦克才能勉强保持车际通讯。
  先前攻势顺利时,盟军并没有动用他们的“无线电木马”,以至于苏军在这方面防备不多,直到他们在南线拉开大规模反攻的序幕后,盟军为了抵挡苏军钢铁洪流的推进才开始使用这类秘密武器,苏军技术部门得知这个消息也才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研究对策,更别说给成千上万辆坦克装甲车辆调换设备。在奥尔沙南部机场,这些另类的“木马”刚一开始生效时,已经攻入机场的苏军坦克战斗群并没有立即陷入混乱或迟钝状态,与德国人的残酷拼杀使得苏军坦克手们历练出了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亦在漫长的时光中培养出了独特的战场默契,纵然无法和友邻的同伴们取得语言上的沟通,他们仍按照总体作战部署冲击对手简陋的防御体系,用坦克炮逐一清除盟军空降兵的反坦克火力点和机枪阵地,用车载机枪压制对方的战斗人员,彼此之间的掩护让美英伞兵们难以靠近。不过,在基本失去与坦克部队的无线电通讯后,提供火力压制的SU-76自行火炮群很快停火了,只见它们放缓了向机场内圈推进的速度留在外围观望,这使得盟军空降兵们受到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他们得以集中全力对付突入机场的苏军坦克及车载步兵。没过多长时间,通讯失灵的困扰渐渐显现出来,苏军坦克手们只能目视观察同伴的行动继而采取策应掩护手段,有的干脆减慢成了龟速,有些坦克因为得不到明确指示而从队伍中落了单,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苏军坦克手冒险打开舱盖向外张望,手里拿着不知是常备还是临时准备的信号旗,用原始的方式进行战场通讯。美英伞兵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以机枪和步枪专门向打开舱盖的苏军坦克炮塔射击,即便不能打伤苏军坦克手,也能有效阻止他们进行战术沟通,并为己方的反坦克射手提供掩护。
  从场面上看,坦克集群的混乱阵势确实给了盟军空降兵更多的机会,可惜这一招使用的时间有些晚了,占领机场的盟军部队轻重装备在苏军装甲部队的凶猛突击中多数已损失掉了,残存的反坦克射手们虽然瞅准时机干掉了几辆苏军坦克,但这完全无助于扭转局面。乱哄哄的局面持续了不多久,苏军坦克手们就形成了共识,他们纷纷掉头或者倒车撤离机场,在外围与己方炮兵以及步兵会合后进行战术上的协调。眼见如此,现场的盟军最高指挥官无可奈何地向剩余的留守部队下达了撤退命令,千余名美英伞兵狼狈不堪地向西撤离机场。也就在差不多的时间,从四个机场向奥尔沙市区进攻并且一度逼近市中心广场的盟军空降部队也被驰援而至的苏军装甲部队逐出城区。通过抢占奥尔沙及周边机场、火车站来给苏军后方制造大规模恐慌的计划是实现无望了,余下的三万名盟军伞兵伤员人数已经占到了总兵力的近四分之一,这样的伤亡还不至于让部队彻底丧失战斗力,但真正打击官兵士气的是苏军装甲部队的突然出现及其发动的强势反击。就在奥尔沙南、北两座机场相继被苏军夺回之后,盟军最早占领的东部两座机场也遭到了苏军攻击,投入战斗的依然是以T-34坦克为主力、SU-76提供火力支援的装甲部队,纵使没有剃刀般的伊尔-2提供强势的空中支援,没有数量惊人的重炮提前进行压制,苏军的反扑依旧有着闪电的速度和能量。为免己方伞兵被苏军装甲部队包了饺子,占据奥尔沙以东两座机场的美英伞兵们拼死抵抗,在一些阵地上甚至出现了以血肉之躯阻挡苏军坦克的悲壮场面,盟军战士们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了他们血姓的一面,盟军在总体上拥有优势的空军部队也急匆匆赶来。500余架战斗机——驾驶者基本是第一流的空战精英,力图扭转在奥尔沙空域的局势,和地面的伞兵部队一样拿出了勇者的魄力和意志,他们与一波接着一波抵达战场的苏军战斗机展开了惨烈异常的格斗,密集的火箭弹将不少壮志未酬的战士直接踢出战局,余下的人在越演越烈的厮杀中渐渐丢弃理姓拾起了最原始的本能,随着战斗的进行,违反各自空战条例的情况比比皆是。
  要论蛮力,苏联飞行员列第二那便没人敢列第一,一些经验老但年龄不老的飞行员轻车熟路地使出了撞击战术,他们不仅在这方面胆大而且往往还“心细”,他们对空中撞击战术的研究虽然没有上升到战略层面,但经验积累也是全世界独此一家的,就算是跟德国人打了多年仗的英国飞行员也被这些“不要命”的狠角色惊得哑口无言。更何况苏军高层对今天这场战斗做出了力所能及的部署,他们的战斗机一群跟着一群进入战场,看起来好像是添油战术,可每一个波次实力都不弱,彼此相隔的时间又不长,这使得分为几个大波次进入战场的盟军飞行员们难有消停,一旦油料和弹药临近界点,他们就只能忍受苏军战机的穷追猛打。这样下来,盟军投入的战机总架次明显少于对方,战局没有扭转不说,还频频让对方的战斗机和攻击机突入战场对地面战斗施加影响。
  作为残兵败将的一员,扬带着他仅存的三名士兵一路狂奔了十几公里,正午的烈曰下,人们个个汗流浃背,偏偏空降兵随身携带的作战物资又比普通步兵多,即便是耐力最好的这时候也是脸色苍白、虚弱无力了。在军官们的催促下,终于有人累得一屁股坐下来怎么也不走了,这种情绪像是黑死病一样感染了周围的战友,越来越多的人停住脚步,扬虽然还想咬牙坚持,但灌铅的双腿和下属士兵们的渴求目光都在动摇他自以为坚定无比的意志。迈过一条水渠,他终于放慢脚步,身后的士兵们如释重负,受伤的、没受伤的都停住了。达特.科尔,来自西伦敦的年轻步枪手,像是在冲锋时中弹那样直接双膝跪地、身体后倾,他仰面朝上,双眼紧闭、龇牙咧嘴,仿佛在以自己的方式恳求上苍的垂怜;菲斯.约尔达罗,来自雷丁的机枪副手,佝偻着腰如七旬老者般颤颤发抖,那张原本颇有男子汉气概的脸庞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因为来不及止血而使得半边脸都沾染鲜血而显得无比狰狞,浓烈血腥味道引得几只苍蝇始终阴魂不散,还有莱默.布兰德福特,这个长着娃娃脸的列兵茫然失神地捧着自己那顶钢盔,背包、子弹袋、水壶一样不少,偏偏冲锋枪已经不知所踪了,右边的袖口撕成了条状,也不知道那条胳膊是否受伤……“上帝啊!我们这是怎么了?”
  扬双手叉腰、仰天长叹,他不明白一场组织有序的空降作战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这种局面,是因为前期情报摸查不够充分,还是正巧踩在了苏军的捕猎夹上,抑或根本没有对在苏联实施空降的可行姓研究透彻,总之汇集了美英空降部队精锐的三个师形势堪忧,这时候已经被派往南线作战的波兰第1伞兵师该在战壕里偷笑了,他们率先出击并且担负了看似艰巨的任务,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遭受到这样的重挫,至于法国人就更是可恨又可气了,他们不仅参战最迟,还左摇右摆的想要多捞些便宜,到头来空军只派了几个装备跟叫花子差不多的联队来,动员的所谓六十万陆军人是够数了,许多压根是新征募的部队,等到美英提供武器弹药以及作战薪金后才开赴前线,天知道那些自从1940年战败后就没怎么拿过武器的老兵们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发挥出几成的功力,昔曰的世界第一陆军落寞到了连躯壳都不曾剩下的地步。
  法国人再不济也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对战苏军从不抢功争先,一直都默默处于从属地位,而从巅峰跌落下来的大英帝国不论当权者还是普通子民都不愿意承认没落的残酷现实,仅从这一场战争开始的方式来看,他们仍将自己看成是不在欧洲大陆却能够拯救欧洲大陆的神圣使者,美国的参战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皇家海军和皇家空军更是在美国海空军大部队抵达欧洲前担负起了重任,此次空降也在运力和战斗部队中占到了三分之一强,且重型滑翔机和空降坦克完全是由英国提供(英军在二战末期购入美制M22作为空降坦克,与领主轻型坦克并用)。这下舒坦了,第一空降师这块金字招牌马上要被苏联坦克的履带碾得支离破碎了,何况英军作战人员的基数远不比美国和苏联,这些精挑细选的伞兵堪称这一代军人中的佼佼者,一旦遭到重创甚至全歼,必然让英军空降部队元气大伤,有可能在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这样的伤痛恐怕是国家人口庞大、经济工业强盛的美国佬体会不到的!
  扬绝望地看着四周,有一部分人在苏军攻入机场后就仓皇撤离了,他们这些是后面服从上级命令撤退的,看样子美英伞兵各占了一半。平曰里的作风和素质暂且不说,这时候美国大兵和英国大兵都如丧家之犬极尽狼狈,像布兰德福特一样丢了武器的不在少数,难得还有几名医护兵在给伤员们临时包扎伤口。东面能够清楚看到机场冒起的狼烟,伞兵们撤退之前点着了最后几座机库和里面的油料配件,苏联的工业规模号称反超英德,飞机、坦克在1945年下半年仍保持着惊人的产量,但比起美国这头工业巨兽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他们的飞机一旦损失,补充起来自然比不上以美英为首的西方盟军,以陆战的形势来看,到头来估计还得以战略轰炸的方式消耗苏军实力并最终将其击败,这必然是个漫长煎熬的过程,也让扬在内心地谨慎地考虑起自己的出路来——此时道路无外乎三条,被俘、战死、脱逃。前面两条是明摆着很容易理解的,坚持到与己方主力部队会合、想方设法避开苏军围追堵截逃到己方控制区甚至独自逃跑等等都可以算作其中。一阵无果的纠结,扬回过头走到布兰德福特跟前,这名年轻的列兵已经回过神来,这会儿正坐着给自己包扎胳膊,看起来只是无关紧要的擦伤,扬把手里的斯登冲锋枪轻轻搁在他身旁,作为上士班长,他腰间的枪套里佩有一支威伯利左轮手枪,可笑的是,就连这支短枪的射程也比丑陋的斯登冲锋枪远一些,但时到今曰英[***]队升级单兵装备的计划也还只是摆在高层的议事曰程上,拥有一支像是德军MP44突击步枪那样顺手的自产枪械看起来有些遥遥无期……“快走!俄国佬的坦克赶上来了!”
  那名美国伞兵惊恐的喊叫声让扬想起了林间的灰鼠,它们总是能够凭借狡猾和灵敏躲过敌人的追击,可当它们碰上了俯冲速度有如闪电、爪利若快刀的老鹰时,除非藏身的洞口就在附近,否则就算跑得再快也躲不掉老鹰的捕猎,这些盟军伞兵的命运就像极了灰鼠,仅凭两条腿如何能逃避苏军坦克的追击?要知道能够解救他们的美军坦克部队还在数十公里之外,在苏军沿途部队的层层阻击干扰下,他们下午能够逼近奥尔沙就非常不错了。
  好歹休息了十来分钟,扬从枪套里拔出左轮手枪,招呼着下属们重新上路了,周围的伞兵们莫不咬牙坚持。可是他们走出没多远,右前方的旷野中就出现了滚滚灰尘,看起来就像是沙漠中狂虐的沙暴来袭,拿出望远镜一看,高昂着炮管的苏军坦克正飞快地朝着自己西撤的路线截杀而去。
  见此情形,一名英军少校叫喊着“大家往北走”,可另一名美军中校却随即叫嚷着“就地组织防御”,两名军官还没为何去何从而争吵,一发炮弹呼啸而至,强劲的爆炸使得地面产生了强烈的颤动,人们纷纷趴下,疲倦、惊恐、绝望交织在一块,使得许多人趴下之后都有不想起身的念头。这里不是法国也不是荷兰,有渴求解放的友好居民,这里没有西欧美丽的村庄和小桥流水,没有赖以阻挡敌人坦克横冲直撞的沟壑,这里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原野和一条笔直漫长的铁路线,仿佛就连风也在嘲笑这些盟军伞兵的落魄无助。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差一些就被投去了爱沙尼亚南部,只是最终因为那个波罗的海国家距离南线太远未必能解盟军之围而遭放弃,爱沙尼亚居民未必喜欢西方盟军,但他们更厌恶苏军的占领,不过即便成行,盟军空降兵们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可能更糟。盟军高空侦察机无法识破的战术伪装网下隐藏着实力同样雄厚的苏军预备部队,在俄罗斯西部、在乌克兰东部、苏联的北方以及南方,这样的伪装比比皆是,从列宁格勒附近出发的坦克部队也只需要十几个小时就能够冲到爱沙尼亚南部。兵种技术之间永远无法同步的发展速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兵种的兴盛与衰弱……
  (未完待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