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理寺卿连忙求饶:“微臣不敢!”
  虽说皇帝心情不愉,但好歹也是得了准话,大理寺卿心里有了底,查探的动作也更加利落起来。
  又过了半月有余,原本该不日举行的殿试也迟迟没有动静。留在京城的学子对京城进来的发生的事也都一知半解,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一日又一日的过去,而与外界的紧绷不符的是,近来的东宫倒是一如既往的。太子时不时去见见皇帝,此外,外界的人和事好像都与此处无关。下人们也被上面的叮嘱不要多管闲事,伺候好殿下就是第一要紧事。
  京城内风起云涌,宋晏储心情倒是还颇为不错。
  萧淮近来也因为大理寺对京城的严加查探,去西山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但每次一去,最少也是一日的功夫。
  天色慢慢昏暗,书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向,宋晏储只抬了抬眼皮子,看了眼映着橘黄的夕阳踱进来的人,并未多说什么。
  二人好像形成了默契,宋晏储在书房的时候萧淮虽说非要让她在自己视线可及的地方,但也不会闹她,多是她处理政务,萧淮在一旁看着杂书——
  那些以往宋晏储书房里绝对不会出现的东西。
  萧淮对那些所谓的政务没兴趣,更不会主动询问,宋晏储一般也不会同他说什么。只是今日她在看到萧淮进来后微微顿了顿,随后手中的笔轻轻转了转,在一处空白的纸页上随意画了画,在萧淮习惯性扫过一眼的时候忽地开口问道:
  “你可有字?”
  第90章 薨(二合一)
  字?
  萧淮顿了顿,旋即摇头道:“并无。”
  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家破人亡,父母纵是宠爱,也远远未到取字的年纪。这么些年身边大多是下属也没什么长辈,自是没人为他取过字。
  宋晏储握在手中的笔动了动,漫不经心地在面前雪白的宣纸上写上了什么,说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萧淮神思聚集在手中的话本上,只随意地点点头。
  过了个年,可不就是二十三了。
  宋晏储状似无意,语气悠悠道:“你统率西州十万军队,无字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她尚未说完,就听萧淮随意开口:“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宋晏储提着笔的手一顿,雪白的宣纸上原本如流畅的墨迹也是一顿,最后凝滞成了一个突兀的黑点。
  她慢慢抬眸看向萧淮,萧淮正捧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全然未觉此时是个什么状况。
  取字本为方便他人称呼,可萧淮常年身处军营,手掌十万军队,身边的人多为下属,称呼他多是将军。身边纵有交好的将士,也多是寻常百姓家出身,自然更加没有取字这个说法。
  萧淮从军多年,挑剔的毛病难以改变;可有些方面,却也早已同军中将士们所差无几。
  话本里的剧情跌宕起伏,倒是极为难得的吸人眼球。萧淮本是随意翻着打发时间,却不想一拿起就放不下了,连宋晏储方才的话所含何意都没细细寻思。
  宋晏储目光慢慢落到那本书上,眸光微沉:“你在看什么?”
  “什么?”萧淮一时恍然,将脑袋从话本中抽出,一脸茫然的看向宋晏储。
  宋晏储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神色自然:“过来。”
  萧淮这才缓缓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他有些踌躇。
  宋晏储:“带上那个话本。”
  萧淮脑子里拼命回想方才宋晏储说的话,可许是心思全沉浸在故事中,一时竟理不出什么思绪来。
  “咳。”他干咳一声:“不过乡野话本,也……无甚好看的。”
  宋晏储搁下将笔放在玉托上,二者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声音不大,却是让萧淮心里一抖。
  “无妨,”宋晏储慢慢垂眸,神色淡淡:“孤正好也乏了,闲来无事歇息片刻。”
  萧淮还想说什么,可对上宋晏储的漆黑的目光一时哑口无言。他慢慢往桌边走去,捏着话本的手暗自紧了紧。
  他在想这话本里应该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吧……
  萧淮的动作慢之又慢,宋晏储一手夺过,翻开来看了看,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看向萧淮:“好看吗?”
  萧淮嘴唇蠕动,片刻回答:“……不及殿下。”
  宋晏储嗤笑一声,未听他的花言巧语,径直将书放在桌案一侧。萧淮巴巴看了半天,宋晏储并无动作,只道:“没事就去校场看看那些侍卫,好歹身上右卫率的头衔还没摘呢。”
  萧淮敏感的察觉到了宋晏储不开心,可见她神色如常,一时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又听她明显赶人的话语,心中虽不想去,可又灵机一动,转身应是。
  书房的门半开着,属于春日的气息已经悄然来临。陈伴伴在门边站着,目不斜视。却见萧淮半步跨出,并未离去,而是在他面前站定:
  “陈伴伴。”
  陈玉疑惑。
  萧淮凑近些许,摸了摸鼻子,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你说,殿下刚刚,因何生气?”
  陈玉脸上一贯的笑僵了僵。
  萧淮十分真诚的看着他,陈玉心中暗骂,面上却为难道:“这……奴才哪儿知道啊?”
  萧淮狐疑,陈玉无辜回望过去。
  萧淮只能无功离去。
  陈玉看着他的背影,哪怕平时再重规矩,此时也不由翻了个白眼:
  殿下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人?
  ·
  夜间,银辉遍地。蛰伏了一个冬日的虫子也渐渐探出了触角,隐隐约约的鸣叫声在院内依稀可闻。
  下午的话本正好卡在关键地方,萧淮心心念念一天,无奈一来没搞明白宋晏储因何不悦,二来话本更是没要回来。
  此时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心中仍旧难以平静。心想,明日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那话本看完。
  月上柳梢头,衬着柳梢的影子,映在青石板的地上,清瑟如水。
  ……
  翌日一早,宋晏储用过早膳在书房,本不过是习惯性地处理每日事务,却不想不过片刻,萧淮竟也走了进来。
  宋晏储难掩惊诧,原因无他,萧淮素来是个爱赖床的,只要无需去西山,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轻易起来,今日这般早,当真是奇了大怪。
  宋晏储心有怀疑,哪怕萧淮说的话再漂亮也不相信。果不其然,只见萧淮目光不住游移在书案角落上,宋晏储轻轻一瞥,果然见着昨日被她放在那里的话本。
  宋晏储眉宇不由又沉了沉,心下不愉,却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同他计较什么?
  宋晏储眉心紧锁,最终一手将书甩到萧淮怀中。
  桌案角落没有话本的遮盖,下面的宣纸上的字再也挡不住,两个墨色大字就这么呈现在视线内。
  萧淮本想说什么,目光所及那张白纸下意识看去,在看清纸上的字后顿时一愣,随即大怒:
  “渡之是谁?”
  宋晏储握笔的手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萧淮又被赶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萧淮抱着话本,一脸无措。
  陈玉再也忍不住,叹息般的开口:“爷啊,您可长点心吧。”
  “殿下赐字,那于常人而言,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殊荣。”
  萧淮如遭雷劈。
  他看了眼怀中的话本,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黑成了锅底。
  什么玩意儿!
  ·
  萧淮再后悔都已经晚了,近来严尚自江南回京,宋晏储更是没有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此前由大理寺主查,刑部辅助,已经揪出了一大批官员。最后虽然大理寺未禀明,但不少人已经猜到此事后面怕是有皇室中人参与。
  朝臣脑子转得极快,当年圣上登基是一件不可言说事。当年帝名下众多的皇子中,可如今真要掰着手指头算,勉强能成气候的,似乎也就只有那位身在京城的誉王了。
  学子大哭文庙一事虽说来自大晏各地的学子都有参与,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主导之人是何人的。
  其实朝堂众臣也有怀疑,近几届科举中,江南学子录取人数要多了不少,只不过每年的前三甲大多是来自大晏各处,江南的学子多,却并不是那么显眼。众臣也只当是江南水土养人,盛产人杰罢了,谁又能想到内里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严尚奉命查探江南官场,如今归来,一来是江南那边的消息,二来也意味着京城这边的幕后黑手即将露出真容。
  严尚回京,马不停蹄赶进宫,向皇帝禀报。刘大伴前来相邀,宋晏储也去凑了回热闹。
  等到了乾清宫,宋晏储眉头不由一皱。只见严尚浑身狼狈不堪,身上带着泥泞的斑点便罢了,周身甚至隐隐可见血色,面上也是一派憔悴的模样。
  “微臣幸不辱命。”
  皇帝也是皱眉问道:“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微臣回京路上,惨遭贼子截杀。微臣侥幸脱身,不敢耽误,快马加鞭回京。又怕夜长梦多,未整理仪容便进宫面圣,还望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听到截杀二字,皇帝面色微臣,又听他后面所言,面色稍稍缓了缓,沉声道:“爱卿之意,朕明白。刘怀银——”
  刘大伴立刻躬身:“奴才在。”
  皇帝颔首:“给严爱卿看茶赐座。”
  严尚惶恐行礼,皇帝示意他不必拘束,严尚这才慢慢将江南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江南世家大族根基之深,比之京城那些世袭罔替的家族还要庞大一些。毕竟京城是在天子脚下,皇帝有意抑制世家,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太过发展壮大。可江南天高皇帝远,比之京城,自是不同。
  那些世家逐渐发展壮大,盘踞一方,彼此之间又有姻亲关系,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浓密的关系网,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整个江南地区都要动荡。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皇帝派来的知州是强龙,那这些世家就是地头蛇。他们彼此关系紧密,又一心对外,那些京城来的知州也不过一人之力,又怎能与这么庞大的家族相抗衡?
  皇帝有心整治江南,那些世家也不会束手就擒。对于经常来的知州他们多是持拉拢的态度,若是拉拢得当,那自然两项互利共赢;若是不成,他们盘踞在江南这么多年,也自然有无数种方法能把那新上任的知州赶回去。
  如今江南的知州,就属于上一种情况。
  两相联合之下,江南地区上报给朝廷的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百姓和乐。而实际上那些世家鱼肉乡里,侵占良田,逼得百姓无田可种……
  种种恶况,都掩盖在所谓的鱼米之乡的美名之下。
  如此还不算完。科举本就为选拔人才,可江南那些世家却是刻意垄断科举。每年乡试录取百人,可着百人中有近九成的出身世家大族,再不济也是依附于那些世家的商贾富户。真正出身贫寒的民间学子,仅有不足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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