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玉:“陛下并未多说什么,只让殿下好好养身体。只是娘娘那边……”他踟蹰片刻。
  宋晏储掀掀眼皮子:“母后怎么说?”
  陈玉声音极小:“娘娘大怒,说让殿下去见她。”
  宋晏储神色莫名,最终自嘲一笑:“不必管……咳咳咳咳!”
  她话还没说完,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本就纤瘦的身子更是不住的颤抖,眼尾都浸出了些许水润之色。陈玉连忙递上一张帕子,清汝给她拍着脊背,目露担忧。
  宋晏储深吸一口气,推开陈玉扶过来的手。她呼吸急促,苍白的面上也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清汝忍不住开口:“殿下,您先用些膳……”
  “不必。”宋晏储抬手制止。她浑身无力地靠在引枕上,声音微弱:“陈玉,费家那边的部署如何?”
  陈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低垂着头十指紧紧扣着掌心的清汝,又看了眼指尖苍白依稀可见青色的宋晏储,有心劝说让殿下歇一会,可他自幼跟在殿下身边,知晓自家殿下的性子,只能憋在心里,开口道:“费家……费大人今晨在早朝上同陛下说起大郎君之事,反倒被陛下训斥了一番,听说现在正在向大理寺施压,让严大人把大郎君放出来。”
  “如此,”宋晏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腔憋闷,脑子也是晕晕乎乎,连着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她晃了晃脑子,边咳边安排道:“赵家那边……”
  “殿下!”
  宋晏储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尖利略带哭腔的声音兀地在耳边想起,宋晏储一愣,就见清汝哭得梨花带雨,双手紧紧掐在掌心里,也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哭肿了。
  宋晏储讷讷:“你这是作甚?”
  “殿下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子?”清汝一把抹去泪水,可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整个人跟个泪人儿似的。
  “殿下,”清汝声音还在发着颤:“奴婢来的时候殿下发着热,怎么叫都叫不醒,奴婢都快吓死了。”她抽了抽鼻子:“那些事就算再重要,能比得过殿下的身子吗?”
  “刘大夫说您要静养,可您从醒来到现在,一口膳都没用,奴婢,奴婢……”
  清汝想克制住自己,可哭声还是一阵又一阵传出。她也不愿扭过脸去,就那么执着地盯着宋晏储。
  陈玉一声都不敢吭。
  清汝哭得泪眼朦胧,宋晏储看了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莫哭了莫哭了,孤听你的还不成吗?”
  “快别哭了,”宋晏储半撑起身子,轻咳两声,给她擦了擦眼泪,眸光温和:“孤这不是没什么大事么,小娘子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乖啊。”
  第9章 表兄
  清汝声音仍旧哽咽:“那殿下先用些膳。”
  宋晏储眸带纵容:“都依你。”
  正巧厨房端来养胃的小米粥,清汝眼都不眨,盯着宋晏储用完小半碗,才让人歇下。
  可能是方才喝的药有安神之效,虽是刚醒没多久,宋晏储还真觉一阵困乏,又看着清汝眼眨都不眨盯着她的模样,终究是软下心肠,阖上眼睛。
  屋内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清汝轻手轻脚合上门,转头间,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
  陈玉看得一愣一愣的:“清汝姑姑……”
  清汝抹了把脸,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做什么这幅表情?”
  陈玉沉默半晌,最终竖起大拇指:“姑姑,高!这招着实高!”
  “不然呢?”清汝轻嗤一声,觑了他一眼:“你能让殿下乖乖去休息?”
  陈玉嘿嘿笑了笑,心里叹道自家殿下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
  宋晏储醒来的时候,金乌已经斜挂在半空,欲坠不坠。
  她眯了眯眼,看着窗外耀眼的金光,倒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可见这一通休息还是有效的。
  清汝为她梳洗穿衣,趁着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便在院子里稍坐一会。
  厨房早早就备了燕窝羹,一直在小火炖着,这个时候用倒是正好。
  燕窝炖的鲜嫩可口,汤汁浓厚,宋晏储拾起调羹,一口一口喝着,陈玉在一旁禀告着:
  “殿下之前让人查赵家,可无奈赵家戒备森严,咱们的人也就查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倒是赵妃娘娘那,查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哦?”宋晏储慢慢抬眸,语气轻淡:“怎么说?”
  “奴才查出,赵妃娘娘这一月,前前后后共传唤了太医五次,日常还在用着药。并且前些日子殿下瞧见的赵大人也并非第一次入宫,这已经是他此月第二次入宫,除了他之外,赵夫人也曾入宫过两次。”
  宋晏储搅拌着燕窝的动作一顿,她道:“原因呢?”
  “说是赵妃娘娘近些日子身子不适,思念亲人。陛下仁慈,便允了赵妃娘家人的拜见。”陈玉答道。
  宋晏储“啪”的一声扔下调羹,嗤笑道:“什么病太医治不好,还非得让自己家人频频进宫的?”
  陈玉一愣,再左右联想起来,顿时了然:“殿下是说——”
  宋晏储:“这天大的喜事儿,倒也难怪赵家不愿意做费家的马前卒。”
  陈玉忧虑道:“那殿下,咱们现在要如何?”
  此事儿若是真的,那对殿下只怕是大大的不利。
  宋晏储搁下碗,沉吟片刻,道:“让严尚来见孤。”
  陈玉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她又道:
  “带着费青渟。”
  ·
  正厅内,费青渟跪在正中间,大理寺少卿严尚站在一旁,见到宋晏储之后躬身行了一礼。
  顺着陈玉的搀扶在上首的椅子上坐定,宋晏储接过陈玉递上的茶,轻抿一口,温度正好。她冲严尚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而后目光悠悠落在费青渟身上,缓笑道:“表兄。”
  费青渟眼睛微闭,素来光风霁月的人此时憔悴不堪,哪还有京城第一公子的风采。
  费青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姑姑是皇后,祖父备受圣上宠信,他自己也是异常出色,在京城颇有才名。除却祖父和姑姑都想让他同太子表弟,不,表妹在一起之外,他的人生可谓没有缺憾。
  费青渟不喜欢宋晏储。
  在他设想中,一个合格的妻子应该是温柔的,小意的,能够与他共谈诗词歌赋、为他生儿育女掌管后宅的贤妻良母。而不是那个强势的、冷硬的、高高在上的、没有一丝女人味儿的太子。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卑微的,永远都不可能如一个正常的丈夫一般在一个家中占据主导权。
  可是碍于祖父的命令,姑姑的命令,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同她相处,同她亲近。
  太子离京两年,他轻松了两年;可太子回来后,他的噩梦又要开始。
  在接到祖父的命令后,尽管知道和太子有夫妻之实于费家有益,能将太子牢牢绑在费家这条船上,可费青渟还是不情愿。尽管他最后捏着鼻子做了,却还是在应该和太子一同前往后宅顺势要了她的时候退缩了。
  他听着太子的话松了口气,顺着他的意思去招待客人,给自己多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却不想,准备好了之后,等待他的,是大理寺少卿严尚的羁押。
  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费青渟却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在大理寺大牢里经历的一切。
  他以前只听闻过大理寺手段残忍,却不知到底有多残忍。等到那些东西一样一样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费青渟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到最后,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浑身血淋淋,狼狈不堪。
  再次见到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是太子要见他。
  他说太子喜洁,便让人给他喂了药,不顾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强硬地给他清洗干净,套上崭新的衣袍——费青渟在镜子中看到面色红润衣衫整洁的自己时候,都在怀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终究是到了太子府。费青渟一步一踉跄,走到大堂之后,就被严尚强行押着跪了下去。
  冰冷的地板狠狠地摩擦着重伤的膝盖,钻心的疼痛一下又一下传来。
  费青渟头一回觉得,下跪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闭了闭眼,声音艰涩:“殿下。”
  宋晏储放下手中的杯子,桃花眼弯弯,似含着无限的情意,只是她说出的话却是让人瞬间清醒:
  “表兄可知,谋害太子,是要掉头的大罪?”
  费青渟一怔,宋晏储再次笑着开口:“表兄不妨想想,孤若将此事告知父皇,费家可还能再保住你?”
  费青渟脸色瞬间苍白,他猛地抬头,神色惊慌:“殿下……”
  若说下药的时候费青渟还曾想,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太子就算再恼也不会对他如何,毕竟她的太子之位还要靠费家。但在大理寺待了这一日之后,费青渟再也不敢抱着这种想法。
  两年的时间过去,太子的手段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狠辣。费青渟毫不怀疑她会杀了自己。
  “表兄莫急,”宋晏储懒洋洋地倚在靠垫上,缓解自己酸疼的腰。她看着他,面上含笑,声音微哑:“孤知道表兄不想死,孤可以饶表兄一命,并让父皇不再追究此事——”
  费青渟眸光顿时一亮,他迫不及待膝行上前一步,迫切唤道:“殿下,臣……”
  宋晏储接着道:“只要表兄回答孤一个问题。”
  费青渟只感觉仿佛有一泼冷水直泼而下,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睫毛轻颤,慢慢抬眸看着上首衣衫齐整动作从容的宋晏储,忽然想起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她永远高高在上,矜贵无比,而自己只能跪伏在她的脚下,卑微不已的感觉。
  费青渟讨厌这种感觉。
  “表兄可考虑好了?”宋晏储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慢条斯理的问道。她声音微哑,仿佛带着钩子,诱人一步步上钩:“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换表兄的命,难道不值吗?”
  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换命……
  费青渟嘴唇微微颤抖。不回答,他就要死;可回答了……费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有可能付诸东流。
  说,与不说。费青渟拳头握紧,心中难断。
  宋晏储坐在上首,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出言催促。
  良久,费青渟闭上了眼,哆嗦着唇:“殿下……有何问题。”
  宋晏储眸中染上一抹笑意:“表兄不必如此紧张,这个问题,表兄定然知晓答案。”
  宋晏储此言一出,费青渟心中更是苦涩,却不想下一刻她的问题一出,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孤想问表兄,赵家和方启明,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费青渟尚未什么反应,一旁的严尚端着茶杯的手却是颤了颤,微热的茶水洒在手背上,严尚却觉得一阵灼烧感传来。
  面对一旁的宫女讶异的目光,严尚勉强笑了笑,飞快平复好心情。
  宋晏储慢慢收回暗中观察着严尚的目光,又将视线放到一脸怔愣的费青渟身上,声音轻柔:“表兄,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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