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棠音被她说得微微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轻声道:“母亲,女儿何时说要为妾了。”
  她说着,微红着脸,将李容徽与她说过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
  姜氏听罢,眉眼渐舒,抬手替她拢了拢鬓发,有些无奈地轻声笑道:“母亲还以为是何事。原是下聘,若是下聘,那三日之后,自是来得及的。”
  见棠音仍是不解,姜氏便柔声与她一一讲来:“他说的三书六礼中,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书,六礼是六个礼法,也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与亲迎。这繁琐的礼节走下来,直至你真正出嫁,两个月的光景还是要的。”
  姜氏说着轻声笑道:“看来王娘子说的不错,一些随嫁的物件也该准备起来了。等午膳后,我便再请王娘子来一趟府上吧。”
  “母亲!”棠音低低唤了一声,面上愈红。
  姜氏却只笑着对她道:“你也回去准备准备。明日相府中,想必还有大事。”
  “什么大事?”棠音一愣,下意识地轻声问道。
  “明日你就知道了。”姜氏却并不多言,只笑着让房里的侍女带着棠音回去,便又让人差人请王娘子去了,还特地吩咐了,即便是将其余生意撇下,也得先来相府一趟。
  毕竟棠音这未出阁的姑娘或许不知道,但她可清楚的很。
  下聘是在六礼中的第三礼,也就是纳吉上才有。七皇子既说了三书六礼,自然没有跳过前两个礼节的道理,想必是明日里便要登门,将前两个礼节行了,隔日再来下聘。
  至于为何与棠音说‘三日之后下聘’而非是隔一日,便登门纳采。想必是怕逼得太紧,自家女儿不答应,而使了个心眼罢了。
  姜氏这般想着,轻笑着摇了摇头,也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老爷会独独不喜欢这七皇子。
  大抵是担心棠音秉性纯稚,会在他那吃了亏吧。
  *
  午后,王娘子便应邀来了府上,足足带了两车的缎子,拉着姜氏与棠音选了整整两个时辰后,又坐下来选了一个时辰的花样款式,一直选到棠音都快看不出各个花样之间的区别了,这才笑着一一记录下来,又说了许多恭喜的话,便匆匆上车回了绸缎庄,令人连夜赶制去了。
  累了一整日,棠音回了房中便也早早睡下了,一直睡到天大亮时,却又被檀香白芷给叫醒。
  两人皆是一脸喜色地站在床头看着她,连声道:“小姐,有喜事。”
  棠音困意朦胧地自榻下寻了丝履站起身来,随意披了件衣裳缓声道:“我知道的,昨日里你们与我说过,今日是太子殿下与陆侍郎嫡女的大喜之日,如今东宫里应当十分热闹。”
  “不是此事!”白芷服侍着她洗漱,语声里却掩不住喜色:“是七皇子封了王了。”
  棠音正伸手系着领口的玉扣,听见她这样一说,倒是微微愣了一愣,还倒是自己听错了:“白芷,你方才说了什么?”
  “七皇子封了王了!”她说着,生怕小姐不信,忙又急急道:“这可是大公子一早自宫里传来的消息,错不得。”
  “听说是昨夜里陛下拟太子殿下赐婚诏书时拟的诏,只是放了一日,今日才下来。上头写了,七皇子北城赈灾平乱有功,又于御前护驾,查清逆党,种种功劳一并行赏,册封为瑞王。大公子还说,今日整个礼部都被调动了,就连相爷也亲赴了册封大典。”
  “父亲也去了?”棠音微微一愣,旋即像是被白芷的喜悦所侵染一般,眉眼间也层层涌上笑意——那是不是说明,父亲终于认可李容徽了?
  “是啊。”白芷应了一声,笑着复述着沈钦让她带给棠音的话,一点点地描绘出了那个隆重的场面,末了,又笑着道:“七皇子的皇子府还未建成,便换了瑞王府的牌匾,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像是比今日里迎亲的东宫还要热闹,小姐可要过去看看?”
  “我——”棠音面色微红,只小声道:“我这一身寝衣的,头发也未梳,要怎么去看?”
  白芷与檀香会意,相视一笑道:“奴婢们这就为您梳妆!”
  两人话音未落,槅扇却被人轻轻叩响。
  “这时候是谁过来?”白芷轻轻一讶,上前将槅扇打开,却见门外立着姜氏身边服侍的侍女墨兰,同样也是满脸的笑意,一抬眼看见白芷,便笑道:“大小姐可在房里?夫人让我来通传一声,七皇子,不,是瑞王来相府了。此刻正在花厅里与相爷说话。”
  “夫人让我问您一声,要不要去花厅里看看?”
  第108章 孤注一掷  只希望他不要让相府失望,让……
  不是说明日下聘, 怎么今日就来了?
  棠音心中微微一慌,正想自玫瑰椅上起身,倏然又想起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寝衣, 便轻声对墨兰道:“你且等等, 我换身衣服就来。”
  墨兰笑应了一声, 掩了槅扇,去廊檐下等着了。
  而白芷与檀香也忙碌起来,动作轻盈地替她绾了发, 簪了艳丽的红珊瑚簪子,换了入秋时新制的银红色锁银边的墨花裙, 挽了月白色的鲛绡披帛,还不忘于眉心处点了一处红宝花钿。
  棠音于海兽葡萄纹铜镜里看见自己如今的打扮, 忍不住小声开口:“这太也隆重了些。”
  “今日里就是应当隆重些才好。”白芷与檀香笑着扶她起身, 又将槅扇打开,对等在门外的墨兰道:“墨兰姐姐, 小姐打扮好了, 劳烦您引路了。”
  “怎么当得上劳烦两个字。今日是喜日,倒是奴婢沾了小姐的光, 得了些喜气呢。”墨兰笑着转过身去,只将棠音一路往前院里引。
  两人过了月洞门, 又顺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阵,眼见着花厅就在眼前了, 墨兰却倏然转了个方向。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轻声问道:“花厅不是就在前处吗?为何我们要往厢房里绕行?”
  “小姐, 夫人特地吩咐了,今日里您不宜露面。”墨兰笑答了,一路带着棠音进了厢房, 又自厢房里绕到了花厅里隔着的十二幅山水屏风后,便笑着退下了。
  隔着这十二幅屏风,李容徽与父亲、母亲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因着李容徽的身份特殊,自然无须再报家门,问的便也都有一些杂事。
  从李容徽小时候的事,到日后是否会纳妾,零零种种,不一而足。
  棠音正听着,倏然听身后脚步声轻轻一响,旋即自家哥哥的嗓音低低响在身后,带着点笑意:“纳采的时候,各家贵女都喜欢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一眼未来的夫君生得什么样子。棠音怎么不看?”
  棠音听得专注,突然被他这样一打岔,险些惊呼出声来,忙以帕子掩了口,瓷白的小脸微红,只小声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他。”
  沈钦也笑,指了指山水屏风上的一处镂雕的梅花,轻声道:“兴许今日里不一样呢?”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棠音红着脸低低答了一声,却还是挪步走到了那梅花处,垫足往外望去。
  这一株梅花正雕刻在屏风正中的位置,只无数镂雕的花瓣中望去,花厅中的情形倒也一览无余。
  几乎是不费什么功夫的,棠音便将目光落在了李容徽的身上。
  确实是有些不同。
  李容徽似乎是刚自册封典礼上赶来的,身上着的仍旧是册封时那一身墨色镶金蟒袍,四爪金蟒纵横盘亘,墨发以金冠高束,冲淡了几分容貌本身的姝丽靡艳之感,显出几分天家人特有的矜贵威严。
  棠音轻愣一愣,还未回过神来,花厅里坐着的李容徽却似有所觉,抬眼直直看向此处,继而唇角轻轻往上抬起,隔着十二重山水屏风,对她款款一笑,笑容缱绻又惑人,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更是如同盛了美酒一般,笑意浓醇醉人。
  棠音面上一烫,忙自梅花间移开了视线,只抿唇小声对哥哥道:“我觉得与往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沈钦只付之一笑,还未开口,厢房中便又走出一人来,是去而复返的墨兰。
  她端着紫檀木托盘走到棠音与沈钦身边,盘中搁了三只青白釉的茶盏,并一碟子红枣,一只小银勺。
  “小姐,您若是对前来纳采的瑞王满意呢,就往杯盏里头各加一枚红枣,若是不满意呢,便不加。”墨兰放轻了嗓音对她道。
  棠音正以小银勺舀起了一枚红枣,听她这样说了,秀脸微红,这一枚红枣怎么也不好意思当着哥哥的面放下去,只能小声问道:“若我不加会如何?”
  墨兰便也轻声答道:“若是您不加,届时老爷夫人打开茶盏没看见红枣,自然也明白您的心意,不会将您的庚帖交给瑞王。这不换庚帖,婚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她话刚说到一半,却听轻轻一声水响,却是一枚红枣落进了茶盏中,在青碧的茶水间浮浮沉沉,如一朵繁花盛开。
  棠音于三只青白釉茶盏中各加了一枚,正想将小银勺搁下,却又听自家哥哥轻笑着开口:“怎么不多加一枚。这样的好日子,应当成双才是。”
  棠音微微一愣,握着小银勺的手指轻停了一停,下意识又舀了一枚红枣加在就近的茶盏中,可等红枣一落下,她也倏然明白过来,秀脸愈红,只小声道:“哥哥你又捉弄我。”
  沈钦示意墨兰将茶水端到花厅里去,那碟红枣则留在了屏风后,被他端在手中。
  他随意以小银勺舀起一枚,却也不吃,只轻声笑道:“往后棠音嫁出去了,府里也没人能给我捉弄了,倒是冷清了不少。”
  “兴许我会很不习惯。”
  “我就算是……就算是嫁给了他,也是住在盛京城里,想回来的时候,还是经常能够回来的,哥哥不用担心见不着我。”棠音轻声安慰了沈钦,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他:“哥哥既然怕冷清……为什么不给棠音添一位嫂嫂?”
  按常理来说,哥哥比她大几岁,也该是议亲的年纪了,可不知为何,却从未听爹爹与母亲提起过此事,就连哥哥本人,对此也是缄口不言。
  沈钦拿着小银勺的手指微顿了一顿,里头的红枣斜斜往外一滚,无声落回了碟中。
  沈钦也抬目看向她,半晌,只低头笑道:“时局复杂,还是不耽误旁人了。”
  相府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已是功高盖主,危如朝露,全凭着成帝不理朝政而安然至今。
  若是有朝一日,成帝薨逝,父亲押错了下一位新帝,抑或是新帝对父亲有所忌惮,那整个相府,便会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皆时,自己的妻子自然也不能幸免。
  既知道是一滩浑水,又何必再牵扯旁人家中的清白姑娘下水呢?
  他这般想着,便只以一笑带过,又轻轻转开了话茬:“都要定亲了,棠音想不想知道,当初父亲与瑞王提的是什么条件?”
  棠音的心思便也被他这话给引了过去,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是什么条件?”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沈钦目光微微一远,不由得想起了今日里自己最初知道答案时的惊讶,轻声道:“那一日,父亲说,若是他能在年节之前成为皇子中第一个被敕封的王爷,便答应将你许配给他。”
  “否则,再不得纠缠。”
  棠音听到这个答案,一双杏花眸也微微睁大了,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在最初认识李容徽的时候,为了改善他的处境,她特地去宫中问过昭华,皇子封王开府的事。
  当时昭华是这般回答她的——
  ‘只是这封王开府,要么得等及冠,要么得分外得父皇青眼,要么就得立下奇功伟业。他哪样都不占,你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
  当时听完,她便也歇了这份心思。却不曾想,只是一年的光景,李容徽却以瑞王的身份,坐在她家的花厅里,向她提亲。
  还真是世事难料。
  但最让她心惊的是,当初离年节只剩下半载的光景,李容徽却还是答应了这般苛刻的条件。
  她有些后怕地小声开口:“他答应的也太草率了一些。圣上那么多皇子,可从未有过未及冠就先封王的例子,且他又不得圣心。若是,若是完不成——”
  “若是我猜的没错,他应当不会拿与你的婚事做赌注。”沈钦将手里的银盘搁下,顺着方才棠音看过的方向,透过镂空的梅花,看向花厅之中,李容徽的方向。
  “大抵是在半载之前,就已有筹谋了。”
  ——甚至更早。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花厅中那位年轻的王爷面上,微微一停,于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父亲之所以会提出这般苛刻的条件,其实他事后回想起来,也能揣度出一二。
  瑞王那双迴异于常人的眼睛,就注定他想登上帝位,会比寻常皇子更艰难百倍。
  若是没有百倍于人的能力与志气,又如何能让父亲孤注一掷,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他的身上?
  只希望,他不要让相府失望,让棠音失望。
  第109章 鹿死谁手  来讨一杯喜酒,需要穿着蟒袍……
  花厅中, 墨兰已将茶盏搁在了三人眼前的案几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