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其实金甲军那边伤亡并不惨重,只是被烧毁了十数间大帐,看似一片战火连天的地狱惨像。如今火已基本被扑灭了,不少人在帮着清理残局。
当晚,吴将军带着人马回营后,听说此事,气的咬牙切齿,当即去往囚牢中将活捉的那些个蛮兵一通暴打出气。
这一晚,孟婉躺在陌生的床上依旧是辗转难眠。
今日她的帐子虽未被烧,可是临近的两棵大桶皆被烧了好久,树干已呈碳色,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大家只是收拾其它残局便耗费诸多,眼下是没时间来修理这两棵大树了,是以安全起见,孟婉也不能再留在自己的帐子里,而搬来了临时的这处,与旁的兵士共居。
她想起自己刚入军营的那段时间,那时的她女扮男装,时时怕被人发现掉了脑袋,故而时时警醒着,每晚都睡不踏实。后来她被李元祯单独安排在单独的帐子里,才终于不再担心会被同室而居的战友拆穿什么,于是得以安枕。
今晚,她的心又回到那时一样的忐忑不安。倒不仅仅是因着和其它兵士同居,担心泄底,更多的不安还是来自李元祯。
到现在,她也说不清自己对李元祯是个什么心思,可她就觉得心一下一下的针扎似的刺痛!她多希望那暗卫只是蛮人派来的细作,而不是忠心于李元祯,奉李元祯的命来杀她……
带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直至天际渐渐有些发白了,孟婉才终于浅浅的睡了过去。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孟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干,然而早上其它人起时并没有人将她唤醒。可她心里明白今日营中需要善后之事颇多,是以不敢如往日李元祯不在营中自己便无所事事那样赖床,匆匆换了衣衫,跟着大家一同去帮忙。
一同劳作时,她听大家谈到吴将军昨日带人出城去追那些蛮兵,结果并未追上,最后无功而反的事。心里不免担忧起李元祯的安危来。
既然吴将军没能将那五百来人一网打尽,那么这些人回到集结地,势必会与李元祯所带的人马交锋。虽则区区五百人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想来李元祯与蛮人激战一夜,正是精疲力尽之时……
正胡思乱想的这些的时候,就听见远处有人喊,“王爷回营了!王爷回营了!”
闻声众人都放下手中在忙的事情,迎过去。没有一个人不关切滇南王此次带兵去抄蛮人的窝子是何结果。孟婉挤在人群里,看着那排成队的战车驶回营中,而最前面的那辆特大战车上,站着的正是李元祯。
今日的他与往日有着很大的不同,面上虽仔细擦洗过,并看不出交战后的泥痕血迹,但那刚毅凛冽的气息却是围绕周身,双眼透着杀气。
高高踞于战车之上的李元祯,目光掠过那些被火烧焦尚未收拾干净的帐子,之后又快速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某一个人的身上。他望着她,目光情不自禁有些灼热。
很快我军大败蛮敌的消息便在军中流传开来,在中军大帐与几位将军作短暂交流后,李元祯便回到牙帐,之后命人将孟宛唤来。
进帐的前一刻,叩响木门候在门外的孟婉的手尚有些抖,迈进去后,她的脸上去立马挂了欣喜的笑容。
“王爷,属下听闻此次您亲自带军,大败蛮敌,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在李元祯身边混了这么久,溜须拍马的本事她已日渐掌握的熟练起来。
李元祯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她,良久不置一词,只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孟婉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略向后退了半步,将头低下。
之后李元祯便淡淡的叹了一声:“昨日,蛮人突袭营地之时,你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属下被人护送着由暗卫营的暗道去了山谷,又自山中绕到南平军那边,故而很是安全。”她老实的回着话。
可李元祯却有些不信,他将她拆穿:“可是本王怎么听说,你逃往暗卫营时险些被蛮人刺死?”
孟婉心头一跳,心想李元祯这才刚刚回营,就已见过她师父了?显然这些话都是师父所禀。果然,李元祯与他联系较一般下属要密切许多。
可她不愿仅凭着这点就断定李元祯是当初要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于是用力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道:“王爷,关于此事,属下正有一件要事要禀。”
“哦,何事?”
“王爷可还记得,在您带兵攻打俣国之时,属下在岸边曾遭人刺杀。后来被刺客逼得落入水中,又被渔民所救,这才捡回一条小命儿。”
她忽然提及此事,李元祯虽不知她意欲何为,却是心底一震。随后面上冷静的答道:“本王的确记得此事,只是你为何突然提起?”
第80章 塌房 无人伤亡……
“回王爷, 属下昨日的确是被师父所救,可是属下也因此发现,他或许就是当初要刺杀属下的那个黑衣人。”说这话时, 孟婉鼓起勇气抬眼,与李元祯的一双黑眸正正对着。
她似是想从他的眼睛里寻找出些蛛丝马迹,然而却跌进那片漆色的深渊里,一时间迷失了自己。待她回过神儿来时, 便匆忙别开他的视线, 又将头微微低了下去。
默了良久,李元祯淡淡开口问:“你确定不是自己认错?”
孟婉笃定的摇摇头,“那时属下虽是无意之中将刺客脸上的黑布扯下,但生死关头,属下断是不会认错那张脸的。”
见她如此笃定, 李元祯便道:“好, 本王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待。”
“谢王爷。”
退出帐外后, 孟婉没有急着回自己住的地方, 自然, 如今她自己也只是蹭在别的兵士那里住,也算不得有正经的落脚处。
她躲到李元祯的牙帐后,小心藏好,透过树杈随时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不一时,便见守门的兵士接了命令出去办事, 过了一会儿, 果然见他将一名暗卫带回来。瞧那身型和轻功高手特有的走路架势,不是那人还会有谁。
孟婉便移去窗下,附耳偷听里面的谈话。
有了之前一次偷听时被当场抓包的经验, 这回她更加的小心谨慎,脚下不敢踩到任何一点枝叶,头也不敢凑去窗棂。
如此谨慎,便是里面的人再警惕,也不至于察觉。
帐子里,那名暗卫正向李元祯行过礼,候在一旁等待吩咐。李元祯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道:“她已经认出你了。”
那暗卫猛的一抬头,显然对此有些意外:“属下还以为昨日……”原是未料到孟婉有如此心计,他尚带着几分不服,但很快也只得接受了现实,有些惭愧的道:“王爷,是属下粗心大意了。想来他是一早便起了疑,这才故意扒下属下的面具去。”
“既然如此,你便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
“王爷……”
孟婉这厢正听的认真,却突然听到有人朝帐后走来,情急之下她只得先离开此处,停止窃听。
然而即便只听了几句,未能将他们的谈话听完全,她却也听明白了。李元祯果然是知情的,那么当初命他去刺杀自己的,果然是他。
这个结果,令孟婉极其沮丧。没错,是沮丧,而不是畏怯。
原来她也以为,以滇南王的身份,若有心了结了她,她该是无比畏怯的。可是当真求证了,她心底却好似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冷风往里灌着,四肢百骸,俱是浸在一片透骨的凄寒里。
她就这样沿着雁回山的山脚走,似乎并无可去之处,毕竟这营中唯一属于她的那一点点天地,如今也归不得了。
走了许久,她才恍然惊醒了一下,原来那种彻骨的冷并非她所臆想的假象,而是当真下起了雨,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何况是在西境这种地方,冬季占一年的大半,这难得的几日晴春,竟然也下起了雨来。
回头看,她已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雨水早已将春日渐薄的衣衫打湿,若是如此一身狼狈的回去,又如何能规避在同帐的兵士面前换衣?
略迟疑了下,她调头拾级而上。若她没记错,前面不远处应是有一处破旧的石亭,那是琯头镇尚未成为驻军之地时,村民们所建。虽破旧些,但临时挡一挡雨,当是使得。
雨天路滑,更何况孟婉所行的是山路,通往石亭的短短几步,竟也摔了两跤才到。
她拍拍下身的泥,却是越拍越脏,索性放弃,直接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亭子外面,是连接成串噼里啪啦激荡着山石的雨箭。亭子里头,是破漏处一滴一滴溅落的雨滴,敲打在积水洼里,打出一小片水花。
如此无聊又重复的事情,孟婉竟盯着它看得出神。
她知道,自己只是想要逃避现实。其实滇南王的狠绝,早在她见到此人之前就早有耳闻,可她不知从何时起,竟将那些耳闻抛之脑后,只相信自己浅薄眼界里所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人会偶尔对她笑,偶尔的释放暖意,会救她于冰室,甚至会在她拔箭时让她咬住他的胳膊……
不知不觉间,他早以不是那个令她闻声丧胆的滇南王。她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有些严厉。
可李元祯终究还是李元祯。
她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想着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许是那时他并不信任她,若是放到现在,也许他就不会对她……
这个假想蓦然止住,她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
闭目之时,周边的一切声音都是极有规律的,譬如雨滴坠落的间隔,山上瀑布的呼啸声,以及风打在树冠上的动静。
可突然之间,那极有规律的节奏被打破了。
意识到有人来了,孟婉突然睁开眼,然而看到的却是递到她头顶,为她遮挡一旁飞溅进来的雨水的一把油纸伞。
那一瞬,她面上露出欣喜之色,虽不想承认,但她明白那一刻她心底里是盼着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和解的。然而当她拨开伞,眼中满含期冀的看向外面时,却见来人并非她此刻最想见的。
“小光?你,你怎么来了?”
小光重又将伞给她遮好,有些不好意思道:“孟兄弟,昨日多亏了你顺手把我也带上,若不然只凭我这点儿能耐,怕是跑不掉了。我,我还没向你道谢呢。刚刚正巧看到你往这边走,想着定是没带伞来避雨的,我便赶忙另拿了一把给你送过来。喏!”
他将伞柄塞到孟婉的手里。
孟婉将伞接住,起身道谢,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回营。回了营中,小光却见她不往现下住的地方去,而是习惯性的往自己帐子那边走,疑心是她一时忘了,便提醒道:“孟兄弟,你该往这边去的!”
孟婉回头看看他,然后竖了个指头在嘴边,调皮的笑笑:“你不是觉得欠我的么,那便不要对旁人说。”
说罢便继续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帐子那侧走去,哪怕不在那边住,只过去换身衣裳也好。
牙帐内,李元祯立在窗前看着外头不断落下的雨,雨势已渐渐收小,可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乱。他攒了攒左掌,掌心里握着两截碎镯子,还有一个红石榴似的小姑娘发饰。
那些幼时的记忆,过去虽也总时常想起,却也只是淡淡的遗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可如今这些与她关联在了一起,就似有一股力量将所有美好拧成了一股绳,系在他的腕上,似条红线。
可偏偏她这时却认出了当初意欲要她命的人,即便她一时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可他的心又如何能安?
那时,她身份成迷,行事有诸多鬼祟之处,不由得他不防。
好险,他竟险些亲手毁了这一切!
不过还好,老天总算待他不薄,尚给他机会去慢慢补偿。
内心诸多复杂情绪交加,李元祯叹了一声,将东西收回袖袋中,转身准备去歇息。却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这声音当是离得不远。
李元祯警惕的目光瞥向窗外,接着便听见今晚值夜的小光大叫一声:“遭了!”
知是出了大事,李元祯推门而出,望着适才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却见发出声音的,正是自己隔壁孟婉之前住着的那间大帐!
原来是帐子一旁被烧焦树干的一棵大树倒下了,倒下的同时偏巧砸到了对面的树上,于是连带着那棵树也一并倒下,呈交叉态双双砸在那间大帐上。
看着已被砸趴的大帐,李元祯的心不禁后怕起来。好在孟婉已被挪去其它地方,不然这下怕是要小命不保了。
他心头里的后怕劲儿还没过,就见旁边小光已经从前一刻的惊恐当中醒顿过来,朝着那被砸塌了的帐子发足狂奔,且边跑边哭喊着:“孟兄弟!孟兄弟!”
李元祯心中猛烈一震!当即意识到情况有变,借着一旁石柱腾空便是一跃,抢在小光之前落到孟婉的帐子跟前,然后将小光截住问清楚:“孟宛不是被安排去了其它营帐?”
“可是、可是……”哽咽了几下,小光才将后半句话说出:“可是孟兄弟今日淋了雨回来取衣,便在此歇下了……”
李元祯心中狂跳,立即去拨开那些散乱在地的帐布。奈何一切皆是杂乱无章的,他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被压塌的门在何处。
“快去叫人来!所有人都给本王叫来!”情急之下,李元祯已是没了多少理智。
小光止了哭声,应了一声忙大喊着“王爷有令,所有将士去帮忙扶帐!”跑开了去。
近处的几个营帐中的将士最先赶来,围在旁边七手八脚的扶帐,但众人心里不太明白,一个空帐子罢了,即便是砸塌了也不至于令王爷失态至此。
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劝,只听令行事,不敢有一丝怠慢。
不过有一人却是有些大胆,悄悄走到李元祯的身后,问:“王爷,您可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还落在里面?”
此时李元祯的手终于摸寻到了入口之处,木门早已被压成碎片,可帐布却是依旧完整的。骤然听到身后的声音,他手上的动作停住,双眼愣愣的转头,目光直直的落在那说话之人的身上。
良久后,他眉间微微一锁,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将其扯入了怀里。
刚刚还被他拢在手中的那些帐布突然被他抛掷一旁,顿时化作幕布飞落而下,搭在两人的身上。
外面的将士们仍旧借着黯淡的月光,七手八脚的将帐子扶起。而帐子里面,孟婉栽在李元祯的怀中,一时间昏天暗地,不明所以。
“王、王爷?”她怯怯的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