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

  入夜,夏清风背着药箱跟在平安小太监身后,往携芳殿走去。
  他如今在宫里就是个隐形人,白天光明正大的往携芳殿去不太好,只能趁着夜深人静过去。夏清风一边走一边想着太子傍晚跟他说的话,越想心里越难受,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寝殿把老皇帝一碗药毒死。
  老皇帝跟秦王俩爱怎么斗怎么斗去,苏景恒找谁惹谁了,摊上这么两个冤家。硬是将自己仅有的半生都给搭了进去。若是赵铃兰再一走,夏清风都不敢去细想太子心里到底会是怎么个感受。
  到了携芳殿门口,平安上前扣了门。小宫女将宫门打开,平安就将太子交给他们的信物递过去,“奉殿下的令,让太医院的夏先生来给娘娘请平安脉。”
  小宫女一听是太子让人过来的,又见平安拿着的确实是太子那边的腰牌,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平安脉要这个时候来请,喜盈盈地就将他们让了进去。
  “如意姐姐,这是太子让过来给娘娘请平安脉的人。”小宫女将平安还有夏清风带到如意面前,如意看着夏清风有些惊讶,可核对过腰牌又没有什么问题,只能将夏清风带了进去。一进正殿,就见赵铃兰正站在桌边像是要给自己倒茶。
  “娘娘,让奴婢来就好了。”如意赶忙过去,扶着赵铃兰坐下,然后给她倒了水放在手边。赵铃兰也看见了夏清风,她是认识夏清风的,看着他这个时候过来也有些疑惑,问道:“夏先生这是?”
  夏清风看了看赵铃兰的脸色,发现赵铃兰虽然脸色苍白了些,看身子也确实是有些羸弱,可远不到太子言语形容的那样。
  夏清风放下药箱,将腕枕放在桌面上,说道:“娘娘,让草民给您把个脉吧。”赵铃兰看了看他,还是将手腕放了上去。夏清风替赵铃兰把了脉,一会儿工夫,夏清风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赵铃兰脉象平和,虽然有些不足却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多养养就好了。夏清风心中还有些好笑,当真是当局者迷,便是太子这样的人物,一旦为情所困也失了往日的冷静。
  赵铃兰理好自己的袖口,问道:“夏先生怎么了?可是铃兰身子有什么不对?”夏清风赶紧笑道:“没有,只是……”夏清风看了看赵铃兰,有心替太子说话,便道:“草民只是在笑太子关心则忧,怕娘娘身子不好,又觉得太医院报喜不报忧,还特意让草民过来替您把脉。”
  赵铃兰一顿,问道:“太子特意让你过来的?”夏清风以为有戏,忙说道:“是啊,太子傍晚亲自去找的草民。”
  “也是太子让你这个时候才来的?”赵铃兰抬眼看着夏清风,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夏清风一愣,心里回过味来,“是……是啊。”
  赵铃兰突然转头看向门外,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夏清风攥紧了双手,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有什么不妥,还能有什么不妥!夏清风在心里骂自己,当真是被猪油糊住脑子了,就这么被太子糊弄了过来,太子将他从皇帝寝宫支走还能是为了什么!他要对皇帝动手了!
  夏清风转身就跑,连自己的宝贝药箱都不要了。等在门外的平安被夏清风吓了一跳,夏清风抓着平安的袖子急道:“快去找摄政王!就说皇帝出事儿了!让他快进宫!”
  “夏先生您这是说什么呢!”平安被夏清风吓得不清,夏清风还急着要回皇帝寝宫,见平安还在磨叽不禁骂道:“快去啊!你在这儿耽误一会儿就什么都晚了!”
  平安被夏清风扯得东摇西晃,哭丧着脸说道:“夏先生……夏先生!您,您着急也没用啊,这个时候宫门都锁了,我,我也出不去啊!”
  夏清风一愣,顿时觉得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连脚底心都凉了。
  “如意,你去吧。取我的腰牌,去摄政王府请王爷入宫。”赵铃兰的声音突然想起,夏清风一愣,看向赵铃兰。
  “去吧,赶紧。务必半个时辰之内回来。”赵铃兰冷静地对如意说道,如意领了命退下,赵铃兰才又看向夏清风,笑了笑,“夏先生,不要急。本宫跟你一起过去。”
  “侧妃娘娘?”夏清风皱眉,赵铃兰走下台阶,神情竟是这段时间以来没有过的轻松和自在,“夏先生,不瞒你说,今夜是我觉得最轻松的时候了。太子想要做个了断,本宫身为他的妃子,自然是要一起。”
  夏清风还是不动,赵铃兰回过头来笑道:“走吧夏先生,现在可不能耽搁。”
  皇帝寝宫内,太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先将房门仔细关好,然后才转身,一步一步走进卧房。
  龙床之上,皇帝平躺在上面,胸腔起伏的程度微乎其微。太子走到皇帝床边,皇帝已经人事不省了,更不要提睁眼看看他。
  “你倒是会躲,两眼一闭,人事不知。”太子在床边坐下,看着皇帝笑了一声,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太子自己的声音在回响。“我是真的羡慕你啊……”太子感叹了一声,他望着这间空寂沉默的屋子,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已经置身坟墓。
  “也罢,就让你走得痛快些。看在你这些年对景渊还算不错的份上。”太子伸出手,五指成抓放在了皇帝干瘦得只剩一层皮的脖子上。
  “杀……杀了……”昏迷当中的皇帝突然吐出几个字,气音居多,声音嘶哑几不可闻。“让我……死……”皇帝在睡梦中请求着,就是不知道他在求谁,是太子,是苏景渊,还是秦王。
  太子看着皇帝,眼神冷然。皇帝刚刚那些话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说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太子等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自己可笑一般。
  骨节错位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因为太过安静的缘故,这一声脆响显得特别明显。太子收回手,龙床上皇帝瘫软的身体像一潭烂泥。随着皇帝的死亡,这么多年的纠葛,恩怨,爱恨情仇,都如烟如雾,随风散去。
  太子坐在床边,还定定地看着床上的皇帝。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结束了。这么多年禁锢他的心魔也随着自己亲手杀了皇帝而散去。
  可一切都结束了,太子却又陷入了茫然。接下去他又要做什么呢?哦,对了,还有苏景渊。
  还有苏景渊,他的弟弟。他是那么的耀眼,他会是一个完美的君王,将天朝带领向一个全新的高度。
  那天赵老爷子问他,他给天朝预设的是怎样一个未来,他没有说谎。他的设想里,天朝的未来确实是四海升平,万国来朝。只是他没有告诉赵老爷子,实现这个未来的人,不会是他了。
  他将带着旧时所有的罪孽,过往,一起葬身火海,将所有的不堪都带走,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竭待重生的天朝,给苏景渊。
  太子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走到烛台前面,将燃到一半的蜡烛端了起来。夏清风被他骗到赵铃兰那里去了,书房里有他留给苏景渊的信,里面安排好了赵铃兰的下半生。守着这座寝宫的侍卫太监也被他遣走。太子端着蜡烛走到龙床边,将烛火凑近床上的帷幔,火舌舔上丝绸迅速燃烧起来
  “你连死都不怕,却不敢在赴死之前,来见我一面吗?”赵铃兰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寝宫,她站在门口,怕平静地看着太子的背影,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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