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塞北节度使的尸身已经运回了京城,节度使的家人紧锣密鼓地发丧治丧,朝廷也很给面子,除了当初下旨准许尸身回京时提了两句,节度使言行有过,不得大操大办,其余的倒也没有过分为难节度使的家人。
如今节度使的丧事都近了尾声,可新的节度使人选还没有定下来。四大家族为了这样一个封疆大吏的位置,明里暗里打得跟乌眼鸡一样,平白让苏景渊跟太子看了不少好戏。
苏景渊这段时日不知道是怎么了,什么事都不争,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塞北节度使的新任人选,都完全不去争取一把。看得他那一派的文武大臣暗自焦急,心想这摄政王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对大位没有念想了?
有些大臣找到了苏寻,以为之前苏寻跟苏景渊关系那样好,想通过苏寻打探一下摄政王的想法。这到底争还是不争,总得给个准话啊。
可谁知苏寻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之后,脸色铁青,甩袖就送了客。苏寻显然还记恨着之前在摄政王府被许宁幽狠狠得罪的事情。他记恨许宁幽不识时务,也很苏景渊事后的熟视无睹。对苏景渊的事,如今事摆明了抽手不管。
慎王爷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宗室的态度。如今宗室的意思,看上去竟是要放弃苏景渊了,可宗室也没有向太子示好,这一时半会儿,倒让好多人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
“戚卿家,这幅黄石先生的河蚌图,笔锋苍劲,寓意深远,看落笔与收笔的走势,当是黄石先生的真迹无疑,难得,难得啊。”太子俯身看着桌面上一副摊开的画卷,由衷地赞叹道。
戚文斌站在堂下,冲太子谦虚道:“微臣也是偶然所得,听闻太子喜爱黄石先生画作,所以特意敬上。”
太子赏够了画,才抬起身,看着戚文斌说道:“戚家家学深厚,孤曾听闻,天下孤本有十,戚藏其九。原本以为是市井小民的夸张之言,如今一看,只怕是实事求是。”
戚文斌连忙躬身回道:“太子谬赞,太子乃储君,乃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天下奇珍异宝都是太子殿下的,戚家这点家底,只怕还入不了太子的贵眼。”
太子挥挥手,命人将画卷卷起来,“戚卿家不比谦虚,这点自知之明孤还是有的。世家传承有时比王朝传承更久远,比不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太子这话说得颇有些深意,戚文斌听得心头一跳,面上却还稳得住。
“太子殿下严重了,太久远的传承,也是位圣上办事。戚家万万不敢居功。”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戚文斌,过了一会儿,戚文斌在他的注视下额上都有了汗意,太子才淡淡地说道:“不过是闲聊罢了,戚卿家不比紧张。今日戚卿家前来,怕不只是为了献画吧?”
戚文斌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话更加小心谨慎,“回殿下,近日朝堂因为塞北节度使一事争论不休,旧无定论。对朝堂社稷,边境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微臣斗胆,特来替太子分忧。”太子走了下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戚文斌,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戚卿家想如何替孤分忧?”
戚文斌心道总算是说道正题了,深吸一口气,撩起衣摆跪在了太子面前,说道:“塞北节度使乃一省大员,掌管军政钱粮,权力非凡。塞北又与北戎接壤,有驻军把守,所以塞北节度使一职非同小可。微臣斗胆说一句,京中赵,明,戚,商四家,都卯足了劲儿要将自己的人送上这个位置。”
太子脸上的笑容浅浅有些冷了,眼里却更加兴致勃勃,“戚卿家,你也姓戚,如今你来跟孤说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
不等戚文斌回话,太子紧跟着说道:“难道……你想背着你的亲族,另立门户?”
这话着实诛心,戚文斌却不为所动,他敢跪在太子面前说这些话,就早就想好了太子会如何为难他。没有人会相信无缘无故的投诚,太子是个聪明人,城府极深,他更不会轻易相信他。
“微臣是姓戚,可姓戚与微臣效忠太子并不冲突。太子问微臣为何要说这些,微臣今日便斗胆,与太子说说真心话。”
“京中世家,以赵,明,戚,商为首。四家互有姻亲,盘根错节早已成为一体。虽然也有争执分歧,可图得不过是哪家势大。归根到底,还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说句不怕得罪太子的话,如今朝廷上的官员,近半数都与四家有关系。”
“圣上……圣上信任世家,不在意世家渐渐势大的局势。可这朝堂毕竟姓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不仅太子殿下明白,微臣更是明白。”
“太子雄才伟略,心中有大丘壑。待您继位,必然会对朝堂有一番大动作。与其等世家之势发展到极致,被太子您出手连根拔起,不若从内部开始缓缓分解。这样既全了戚家忠义,也保了我戚家的根本。”
太子看着戚文斌,缓缓笑道:“戚卿家这话确实真诚,可见戚卿家对这个问题是深深思虑过的。不过说到这里,孤又要好奇了,戚卿家今日来对孤投诚……戚家家主,戚老爷子可知道?”
“戚卿家如今可还没有掌戚家的权,你想保戚家根本,小心心有余力不足。”
戚文斌对这个问题倒是没当回事,“微臣乃戚家正房嫡子,从小受戚家教育长大。只要微臣还在,戚家的根就还在。”
太子眉头一挑,看着戚文斌问道:“哦?戚卿家这是想不管戚家其他人死活的意思?”戚文斌这是抬起头,不惧不畏地看向太子,缓缓问道:“那太子会杀尽微臣父母亲族吗?”
戚文斌这话问得太子一愣,戚文斌垂下眼,说道:“世家之重,就在传承。数百年经世道理,眼界,教养,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世家的威胁不过是过度,就像一棵大树,枝叶太过繁茂挡住了天光,只需修剪那些生长过度的枝叶便是,何必将这棵树连根拔起?”
“古树参天,可顶门立户,可遮阳蔽荫,留下它可比砍了它有用多了,太子您说是不是?”戚文斌说道。
“哈哈哈哈。”太子被戚文斌说得笑了起来,“好,好一个戚文斌!”
“你既然想得如此透彻,那孤再问你,你想替孤分忧,可是已有法子?”太子笑着看着戚文斌,像是很欣赏他的识趣。
听见太子这样问,戚文斌在心中长舒一口气。他要做的这件事最难的就是说服太子相信他,如今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就好办了。
“太子明鉴,如今四大家族争的不过是塞北节度使出自哪一家,微臣知道,太子有意扶持朝中清流一派,任用纯臣。微臣可替太子,将您心中所属意的人选,送上塞北节度使之位。”
戚文斌又拜了下去,替太子扶持他心中所想的节度使,便是戚文斌真正的透明状,敲门砖。太子对此心知肚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戚文斌的双眼闪过很多情绪,最终这些不为人知的光芒重新归于平寂。
戚文斌听见太子这样说道:“戚卿家既然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孤也不说虚言。戚卿家,孤给你这个机会。你若当真如你所说,解决了这件事。孤自当承情。若是做不到……”
“若是做不到,今日你说的这些话,将万万本本出现在贵府老爷子的案头。戚卿家,你可别让孤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