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愿宁没有往心里去,目光扫过她散乱的头发,疑惑道:“刚才不是还系着,你发带呢?”
她摸了一把果然不见了,也不大在意:“应该是绑得太松,路上掉了吧。”
“算了,先回去吧,都这个时辰了。”
——
闻人湙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街道上空荡荡的,马车在路上压出的声响让人无端不安。巡逻的金吾卫察觉到动静立刻就要上前,马车中的人只伸出手,出示了一块玉牌,他便立刻跪在地上行礼,直到马车缓缓驶离。
京城的深巷中有一处典雅却偏僻的宅院,从前是一位名士的府苑,后来牵扯到废太子案,举家被流放,这处也就空置了下来,闻人湙买下后命人重新修葺,偶尔空闲了就会留在此处静养。
许三叠深夜听见响动,十分不悦地披衣起身,顺带将手边的长刀给拎上了,毕竟这几日十分不太平。然而等他走到正厅,才发现一个隐约白影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没有把刀丢出去。
反应过来后他骂骂咧咧地点了灯,微光照亮坐在案前像座雕像似的闻人湙,他睡眼惺忪,带点火气地问道:“你大晚上来找我做什么?”
说了没两句,他发现闻人湙面色不佳,立刻解释道:“你不会是来找我算账的吧?我发誓我也没跟师父说什么,今夜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指不定真的是荣国公他们在挑事?虽说死了不少人,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闻人湙没说话,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摩挲着,许三叠以为是什么宝贝,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发带。
他皱着眉,不解道:“这是谁的?到底什么意思?”
封慈封善退守门外,闻人湙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安静些。
“我不是来找你。”
“那你找谁?”许三叠睡梦中被吵醒,又不敢对闻人湙这种活阎王发脾气,只能自己调解怒火,喝了口凉茶下下火气。
等了不久后,门庭内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许三叠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就听到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脆响声。
他动作僵住,看了眼地上疼到打滚哀嚎的人,目光移到赵勉身上。
眼看自己的侍卫被封慈二话不说卸了两只胳膊,他还能风度翩翩地对着许三叠假笑。
“公子深夜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赵勉的袍边还有一道火燎的焦黑,显然是送容曦回府后连个衣裳都没换成就来了。
闻人湙起身,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哀嚎的侍卫不敢再出声,伏在地上咬牙瞪着封善。
“是你故意将她带去画舫。”
“在下也只是听命行事。”
“你想让她死在混乱中,将一切推给燕王”,闻人湙低眉掠过赵勉,抬脚踩在侍卫的手臂上。“这只。”
话音刚落,封善手中刀影一划,庭中响起的皮肉割裂声让人脊髓发寒,侍卫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喊声,不断向赵勉求救。
赵勉脸上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了,语气也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湙的袍边溅上了血点,他瞥了一眼,微蹙着眉,转身向内庭走去。赵勉强忍怒火,许三叠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做什么呢,赵勉对谁下手了?”
“闻人湙!”赵勉愠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忘了自己发的誓言不成?”
闻人湙脚步忽然一滞,转过身目光冷凝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教我了?”
许三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劝一劝,再一看院子里的昏死过去的侍卫,内心更烦躁了。他也就是睡了一觉,两个人突然深夜跑来对峙,还弄得满院子血。
他睨了封慈一眼,小声提醒:“别让人死这儿了,晦气。”
封慈闻言,用剑拨了拨一动不动的侍卫,抬眼看向许三叠。
“已经死了?”
他点头。
许三叠轻啧一声,不满地瞪着闻人湙。
赵勉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脸色阴沉得不像话,强忍着不在闻人湙面前发作。
“你我殊途同归,我今日所为,都是为了日后你不必有所牵绊。”
闻人湙蓦地笑了一声,语气夹杂着隐约恶意,“既如此,不如你先将公主府的那位杀了。”
赵勉猛地扭头看向他,面色铁青。
“前段时日,我又收到了三公主的信,用我转交与你吗?”
闻人湙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
容曦是朝中最受宠的公主,祖父又是荣国公,享受无上尊崇。而她本人不羁声色,喜欢勾搭美男子并不是稀罕事,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容曦背地里给闻人湙送了许多求欢的信,其中言语放荡,不堪卒读。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赵勉的火可以说是直冲天灵盖了。“闻人湙!”
“与其多管闲事,不如看好你家中那位,省得日后连她腹中孩儿的生父都不知晓。”
闻人湙说完便懒得再应对了,朝着屋里走去,顺带将身上沾血的衣衫拽了下来,随手丢在地上。
许三叠怕赵勉气得跟闻人湙打起来,只能拦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宽慰。赵勉看到院子里已经断气的下属,更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愤声道:“许三叠,你是蠢人不成,为何不拦他?”
“你骂我作甚?”
送赵勉出去的路上,许三叠才终于弄清楚来龙去脉,虽然心中惊骇,却仍是劝说赵勉不要招惹闻人湙。
等人走了,他也没心思去管院子里的一滩血,急急忙忙朝内室去。
走过去的短短一程路,他已经在心中暗骂了许多遍禽兽。
闻人湙瞧见许三叠也阴着脸进来,也不做解释,等着他发作。
然而他憋了好久,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恨恨骂了句:“禽兽。”
闻人湙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算是应了。
许三叠怎么想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希望此事还有回转,于是试探问他:“兴许你只当她是妹妹?并不是男女之情?”
闻人湙看许三叠这副比他还纠结的神情,索性说:“你就当我是禽兽吧。”
在画舫之上,他看到容莺落水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这种隐秘而不合伦理的情意只会是牵绊。他曾为了活下去做尽恶事,日后还会杀亲杀友。
容莺如果就这么死了,应当是好事一件,总好过日后彼此怨恨,闹得难以收场。
他应该就此斩断所有牵绊,将心软和优柔寡断一并丢弃。
许三叠坐在他身边唉声叹气,片刻后突然眼尖地发现闻人湙的衣裳不对劲,睨了他一眼,问道:“往日不见你用这种料子,去将军府换衣裳做什么?”
闻人湙的袖子里垂出一小截朱红发带,在白衫映衬下,仿佛雪中藏了一枝红梅。
“衣服湿了。”
第24章 络子 “我编来送人的”
临仙湖的刺杀案闹得沸沸扬扬, 然而令人吃惊的事却不止这一件。
容莺一早回了宫,从宫人口中得知,容昕薇当晚嫁衣未脱就回宫找皇帝做主, 要求砍了薛化卿全家。赵贵妃护女心切, 抱着容昕薇哭哭啼啼了一整晚。
薛左丞第二日也是带着夫人一同入宫面圣,请求圣上做主, 替儿子辩解开脱。
薛化卿没有同行的缘故, 是因为容昕薇一气之下砍了他, 胳膊能不能保住还尚未得知。
原来那薛化卿虽表面是个正人君子, 背地里却一边贪图尚公主的荣华。一边舍不得柔情娇媚的小娘子, 等和容昕薇成婚时便将自己的外室逼得自尽。然而他外室养了不止一个, 不听话的被他给逼死了,还有那聪明的早早就怀着身孕躲起来, 直到薛化卿成婚当日才站出来,拿着信物和证据讨公道。与此同时, 还冒出几个小倌,声称是薛化卿的相好, 跟着一起辱骂薛化卿忘恩负义。
容昕薇一直都当自己的未婚夫洁身自好, 以她的性子倘若薛化卿有纳妾的念头, 她都会直接命人砍杀了他,如今在大婚当日发现他男女不忌,还是狼心狗肺的混账。她受不了这奇耻大辱,登时气得红了眼,从侍卫那处拔了剑就要杀他。
侍从怕闹出事对薛左丞不好交代,出手拦了几次,这才留了薛化卿半条命,浑身是血的回了薛府。
容莺听完了事情经过, 第一时间想起的竟是容曦冷笑着说“让她风光个够”,如今回想怎么也不像是什么祝福,反倒像早早就知道有事发生,提前在幸灾乐祸。
若不是有人成心安排,薛化卿的外室和相好的小倌,怎会约好在薛化卿大婚当日去闹事,难道不怕被杀人灭口吗?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再一联想容曦和容昕薇的过节,便不觉得奇怪了。
聆春以为容莺听了容昕薇的事会幸灾乐祸,至少也算是出了口气,却没想她还是神色恹恹的,自从回来就待在屋里不出去,连猫都没兴致哄了。听闻临仙湖上死了不少人,她当容莺是受了惊吓,一时间缓不过来,只好劝容莺多去走走。
夏末仍旧闷热,容莺好几日没去找过闻人湙,听闻朝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身为帝师时不时要出谋划策,偶尔还要负责审阅皇子们的策论,如今也该忙得不可开交。
她夜里睡不着,只要一想到闻人湙,就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个缠绵到令人窒息的亲吻。
可宫中近日有传言,说闻人湙与崔氏的人有婚约,她记得那个姑娘叫崔清乐,与闻人湙应当也是旧相识。
她其实是不信的,加之闻人湙亲了她,就更加不信了。但就像心里梗着什么似的,不愿意亲自去问,只等他来解释。
这样聪明的人,总会听到风言风语,若真的有心也该找她说明白才是。
抱着这样的心思,容莺一连好几日都不去找闻人湙,然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来找自己。
李愿宁和容麒定了亲,进宫便如同进将军府的门,几乎是随来随去,她记得容莺当日在将军府一夜未睡,以为她因为在画舫上受了惊吓,便顺道去洗华殿看她。
等她去的时候,容莺正皱着眉看书。
她瞥了眼书封,竟是记载农学的,忍不住问她:“公主看这些做什么,要种地不成?”
容莺将书放下,“随便看看罢了。”
“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容莺实话实说,手指敲了敲那农书,说道:“虽是教百姓耕作防治虫害。可内容却晦涩难懂,何况真正需要看书的人未必识字,物尽其用,书也该让需要的人看懂才行。若是有专教农民识字的夫子就好了。”
李愿宁知道她是养在深宫的小公主,自然对普通百姓的生计不大了解,也并未向她详说,只道:“此事并非说起来那么简单。”
她知道自己懂得少,便点点头不再说了。李愿宁问她:“往日四公主不是喜欢来找你吗?近日好像不见她。”
“四姐姐在宫中留得太久,驸马来信催她回去,还向皇后告了状,四姐姐只好回去了。”容莺提起这件事还是有些遗憾的,她看得出来容窈应该已经对驸马一家十分不耐烦,但再怎么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走。
“她兴许也听闻了六公主和驸马的事,此刻乐得想当面讥讽。”
容莺却觉得未必,容昕薇到底是公主,同为姐妹,她们自然更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夫婿,如果也是薛化卿这种狼心狗肺不检点的人,怕是一肚子苦水没地说,要是没容昕薇那么烈性,好面子的可能就咬碎银牙往肚里咽了。
知道薛化卿的真实人品,她其实还隐约替容昕薇庆幸,至少在大婚当日闹出这种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若不然成亲后再发觉难免要撕扯得难以收场。
说起这些,容莺又想起临仙湖的事,她一直想问,又不愿意去找闻人湙,此时正好向李愿宁打探。“当日画舫遇刺,如今可查到眉目了?”
李愿宁提起这事,面色不禁凝重了些,说道:“当日牵扯过多,兵部尚书的独子身亡,还有好几位高门出身的公子小姐出了事,绝不是轻易能揭过的。有人怀疑与太子之前彻查的官盐走私案有关。可到底是谋逆的大罪,谁也不敢妄下定论,且再看看吧……”
容莺似懂非懂地点头,李愿宁睨了她一眼,问:“这种事帝师应当比我清楚,你若真心想知道,何必不去问他?”
她闷闷不乐:“我找他做什么,不是自讨没趣吗?”
李愿宁看她表情,猜到是与闻人湙有了矛盾,也不劝,反而认为她能和闻人湙断了往来才最好。
聆春端了两盏冰梅汤过来,搁置放在小案上。容莺给李愿宁递了一碗,俯身准备将一旁没编好的络子收起来,被李愿宁看见,问道:“你倒是手巧,还会编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