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临,尾声开始之四:两个插曲
亳州城下。
尼堪带领剩余所有的骑兵南下后,他的义子查克丹便将自己的营帐搬到了涡河北岸,与该营的步军旅指挥使一起镇守。
说到留守亳州的几位将领,以前的山海关整编时,跟随朱克图的步军旅指挥使是刘良臣,跟随查克丹的是冷云,而尼堪亲自担任指挥使的左龙武军步军旅指挥使却是一个叫刘芳名的原明军降将。
说起这刘芳名,原本是柳沟总兵,清军入关后便降了对方,此人虽然在明军里寂寂无名,却在清军里大显身手,还有专门的兵学思想传世,可见环境是能改变人生的。
刘芳名与尼堪一样,都生于1610年,今年三十七岁,见到查克丹来到北岸,赶紧过来拜见。
查克丹此人,是皇帝起家时身边最看好的大将苏哈的弟弟,还是皇帝的义子,虽然也只是一个军团的指挥使,不过在刘芳名看来已经很了不得了,与那“朱胖子”(瀚海军军将对朱克图的昵称)也相差无几了。
“侯爷,末将有重要军情禀报”
刘芳名一幅典型的大明高级军官的扮相,他没有追随尼堪留短发、蓄短须,还是保持了长发、长须的面目,加上他那典型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让人一看顿觉颇为严整。
对于此人,以前在金州军政学校学习时,尼堪曾对他有过评价。
“有威仪;擅统兵;颇机警”
短短几个字,这可是在一众投降明清军将里十分罕见,显见得是刘芳名的情形打动了尼堪,这样的评价,别说祖泽润、孙定辽等人了,就连很早就加入到瀚海军的李延庚也没有得到。
枢密院得知后,当即将刘芳名当成重点人物来培养。
“哦?”
查克丹自然知晓刘芳名的事迹,不过他与朱克图等人不同,寻常都以“喜怒不行于色”,才三十五岁便以“老成持重”闻名瀚海军上下,见刘芳名说出此话,知晓里面肯定不简单,不过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坐吧”
查克丹的大帐里只有几个蒲团,所谓“坐”,也就是盘腿坐在那上面,刘芳名倒是不客气,他加入瀚海军也有些年头,见识过大大小小很多将领,从最高的孙传宇到其他像他这样的降将,不管这些人的官职大小,他总觉得能应付过来。
但面对尼堪就不同了。
“与众人相比,陛下似乎生就一双慧眼,天下事、天下人就没有他看不清的”
这是刘芳名的想法,每次面对尼堪时,一看到他那似笑非笑、嘴角微微上翘的笑容,以及时不时闭目沉思的模样,刘芳名每次都有些不寒而栗,因为他现在回想起来,这位皇帝每一次的决策似乎没有不成功的。
就说这次南下,以瀚海军的实力,倾尽全力一统全国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偏要给各方势力机会厉兵秣马,而给了彼等机会后还能一样从容地击败彼等。
这才叫碾压,无论在什么时候;这才叫绝望,但又让人保持希望。
“简直非人也”,这是他心里暗暗的想法。
有如此强势的皇帝,无论军事、政事、民事都出类拔萃,像刘芳名这样的人物自然丝毫生不出反叛的心思。
而眼前这位皇帝的义子是诸将里与皇帝颇有些相像的人物,也是少数几位能让他生出畏惧的人物。
“南大营的刘良臣昨日来到末将这里”
“哦?”,查克丹依旧面无表情,不过他内心一下便泛起了波澜——刘良臣是刘良佐的弟弟,自己兄长在龙亢集大败的事情作为瀚海军的旅指挥使不可能不知晓。
这也是尼堪让他留下来而不是朱克图留下来的原因,两人虽然都统兵有方,不过细究起来,朱克图更合适在前方冲杀,而查克丹更适合在后方镇守。
虽然在瀚海军里,既有旅指挥使、团指挥使、营指挥使,还有各级录事参军,军将们心中只有皇帝,指挥使不过是彼等暂时的头目罢了,想要在瀚海军里将军卒变成自己的私兵不能说办不到,只是难度极大。
留守的三个步军旅指挥使中,冷云是皇太极第一次入关劫掠时俘获的明军千户,被瀚海军解救后已经完完全全成为自己人了,而刘良臣、刘芳名却很像,刘良臣在锦州跟随祖大寿投降清国后,也得了一个前程的世职,在开原附近还有庄子,不过在满清灭亡之后,这庄子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像刘芳名这样的总兵,以他这样的年纪就能成为拱卫京师的总兵,多半是军将世家出身,虽然没有爵位,不过累世积存的财富也是相当可观的,在大明,武官不像文官,倏忽而兴,倏忽而灭的事情不要太多,作为武官,只要没有大的过错,基本上能长期保持富贵的。
但投降瀚海军后,这样的好事也没了,大夏国留给他们唯一的好处是,彼等的宅邸、商铺并没有没收。
“一个新兴国度,但凡开局莫不如是”
这是像刘芳名这样在大明众军将里颇有见识的人的想法。
“到了最后,还不是慢慢放松下来,亏了我这一世,为后世子孙积福”
刘芳名这些想法,不用说是大多数投降军将的想法,也难怪,作为后世在思想、行为上最彻底的某军,若是没有某人力挽狂澜,早就衰败了,这是历史定律,没有人能挣得脱,一直到尼堪所在的后世也不例外。
中途,某人发动了一场革命,可惜功败垂成,自那以后,想要彻底扭转倏忽兴亡的周期律,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尽量,便是那以后所有人的想法。
阶级,你是消灭不掉的,就算这一世里消灭了,在那一世又会以其它面目出现。
这也是尼堪心头的挥之不去的烦忧,也是唯一的烦忧。
“他都说了什么?”
“也没甚,不过是谈起以前大明的同僚如今的境遇罢了”
“哦?能详细些吗?”
这下刘芳名有些嘀咕了,眼前此人号称“深藏不露”,很少有事情能瞒过他的,自己今日既然过来了,就不能打马虎眼遮掩过去。
“哎呀,无非是手底下有多少军卒,家丁又多少,治下的民户有多少,钱粮有多少,有几位小妾,有几个儿子,您知道的,军将们聚在一起,是从来不谈国家大事,都是家长里短”
这就是刘芳名的聪明之处了,他若是说“这些人以前在清国是什么爵位,有庄田几亩,庄奴几人”,听到查克丹的耳里那就有可能是“身怀叵测,怀念故国”,不过若是谈起大明,倒是没有什么忌讳,因为眼下大夏明显比大明强出一筹,假以时日,一统全国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在查克丹的心里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在像他这样出身索伦的人眼里,自己的薪俸在大夏国已经很高了,恐怕仅次于那些经商成功的人,又有地位,可比以前的索伦牧奴强太多了,至于什么铁杆庄稼,铁杆牛羊,他没见过,也没想过,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但像刘良臣、刘芳名这样的降将不同了,他们以前在清国、明国确实生活的更好一些——出则前呼后拥,入则妻妾成群,若是没有些想念是说不通的,这才是查克丹最警惕的。
“我早就劝过陛下,对于这些降将,一律斩杀或送到矿场挖矿就是了,何苦还让彼等纳入瀚海军序列?自己各级学校培养出来的人不香吗?”
不过他又想道,“刘良臣的兄弟刘良佐被我军大败,他这个做弟弟心里若是毫无波澜才有问题,不过他将这些东西说给刘芳名听是何意思?”
罕见地,查克丹的嘴角动了一下,刘芳名瞥见了也吓了一跳。
“叫胡有升过来”
刘芳名心里一动,这胡有升也是以前在大凌河跟着祖大寿一起投降的明将,不过那时胡有升才十九岁,是锦州的世袭千户而已,投降后并没有得到满清的重视,还被划到多铎的包衣奴才序列,直到碰到瀚海军。
在军政学校学习半年后,胡有升担任了录事参军,也是少数几位没有加入应龙会的录事参军之一。
没多久,胡有升来了,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与刘芳名不同,他的打扮营完全与查克丹一样了:短发、短须。
“营里有什么情况没有?”
胡有升听了心理一凛,因为他看见了刘芳名——这是查克丹故意的,有了这一出,刘芳名就不可能与刘良臣混在一起了。
“回禀侯爷,一切如常”
“是吗?那我问你,你自从加入到刘良臣旅后,参加过几次战斗,全旅立下一等功的人员有多少?立下二等功的有多少?立下三等功的又有多少?是如何奖励的,有多少人升迁,有多少人调职,有多少人惩戒?营里有何怨言?”
胡有升立即答道:“……”
“……”
查克丹默默地听着,半晌打断他:“好了,这么说,营里确实没有什么异动?”
“回禀侯爷,确实没有”
没多久,刘芳名、胡有升两人双双离开了查克丹的大营,而查克丹也带着部分亲卫来到南大营。
冷云、刘良臣赶紧迎了上去。
查克丹笑道:“无甚大事,本侯是一个苦命人,在北边的屁股还没坐热,又想到了南边,便过来查看一番”
冷云自然不以为意,不过刘良臣却心理一凛,“刚才自己旅里的胡有升被他叫过去了,现在他有来到了这边,肯定有大事”
果然,查克丹首先看向刘良臣。
“刘良臣”
“末将在”
“我问你,你现在一个月有多少薪俸?”
“……,回禀侯爷,末将是旅指挥使,每月基本薪俸大夏银币两百元,战时则涨到两百四十元”
“还有吗?”
“这……,回禀侯爷,按照我国规制,像末将这样的人,家里若是种地的,可多分田地一倍,在末将担任军职期间,可一直享受削减两成的赋税,家里若是有经商的,也削减商税两成,我家没有田地,在辽阳有商铺几处,享受的是商税”
“你觉得这些优惠如何?”
刘良臣一咬牙,心知不妙,多半是刘芳名那厮向他告状了,“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说着向东南方向一拱手,“微臣感恩不尽”
“不尽然吧”,查克丹依旧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