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之一:暗黑者(上)

  李自成大军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已经在偌大的京城传开了。
  京城一些高官贵爵、巨贾豪商自然忐忑不安,此时,大顺军用他们令人闻风丧胆的夹棍追赃助饷的传闻也传到京城了,无论你是主动投靠的,还是被迫屈服的,都逃不过那布满铁钉、夹起来令人遍体鳞伤、筋骨绽裂的夹棍骇人的威势。
  何况,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又传来了。
  大顺军的二号人物,权将军、汝候刘宗敏准备了一万副夹棍!
  一万副,那就包括了在京城的所有官员以及商户了,这些人甫一得知此消息,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带着财产转移到其它地方去。
  可惜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刘宗敏带着李过前营、谷可成中营已经从北面围了上来,袁宗第带着左营已经从东面围了上来,切断彼等从天津逃跑的路线。
  西边,辛思忠右营、党守素后营已经进抵石景山一带了。
  南边,刘芳亮、刘西尧带着左辅营、右翼营已经到了良乡附近。
  无路可退!
  此时,北边密云总兵唐通已经投降了,离京城最近的兵马也就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了,当赵应元进抵山东时,山东总兵刘泽清已经准备开溜了。
  北京城号称还有十几万大军,实际上总数最多五万,其中还多为老弱病残,称得上精锐的最多一万,可北京外城方圆四十四里,内城方圆四十八里,皇城二十一里,就连最小的宫城也有七里,城垛超过二十万个,区区五万人铺上去稀稀拉拉的,更不用说大量的敌楼、箭楼空无一人了。
  眼下,除了皇帝,恐怕大多数人都已经知晓了北京城肯定守不住了,可又无法逃脱,于是干脆痛痛快快吃喝玩乐起来了。
  除了这些有身价的官员以及做着“正经生意”的巨贾,作为超过百万丁口的大城,自然也不乏三教九流。
  前不久那场著名的瘟疫来临时,将京城里的人口又耗掉了几乎三成,那些日子,每日从城里向外运的尸体不计其数,紧靠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是不够的的,守军不可能拿来干这个,于是,一些个民间力量终于冒出来了。
  此时的北京,达官贵人、有钱人自然住在内城,剩下的一些人全部挤在外城,按照利玛窦的记载,北京城至少有一万乞丐,全部在外城,有至少四万娼妓,内外城都有。
  有人、有业的地方自然有帮派,目前北京城的乞丐也有“组织”,一个真实的丐帮,当然了,彼等自然没有武功,更没有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棍,不过其人数一直保持在万人左右,其中有八千人是货真价实的乞丐,以走街串巷乞讨为生的,不过有两千人左右却是混入其中的青壮汉子,彼等有的是从乞丐中拣拔的,有的是外城的混混。
  一万大军,对北京城了如指掌,汇聚起来肯定是一股非常惊人的力量,当然了,这些人自然上不得台面,不过在暗中、地下却不断在兴风作浪。
  四万娼妓,加上背后的餐饮、说书、唱戏等业,也是一宗庞大的生意,这样的生意一个人肯定吃不下,不过好在北京城别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达官贵人和豪商巨贾,发展到现在,这个行业又分成了若干大的势力。
  其中最大的一股肯定跟五城兵马司、厂卫脱不了干系。
  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市场管理局、城市管理局的合体,这么大的城市,又是腐朽的大明,它的权力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
  再狠的阴暗势力也斗不过官府,这是千古至理。
  眼下,做着下三滥勾当的丐帮团伙的背后就是厂卫集团,毕竟,锦衣卫、东厂在办案、拿人时也需要一支能“快速反应”的队伍,若是光靠厂卫自己人肯定忙不过来。
  北京,既有庞大的在任官员,也有大量闲置在家等着起复的、大量的举人生员等着补缺、大量的各地督抚、官员设在京城的眼线、大量的上京城赶考的文武学生,加上它是大运河的终点,大量的物资在此地汇聚,也需要大量的人丁转运、分运。
  众多的丁口自然吸引了众多的商家,于是乎,城内城外各坊区到处是商号、当铺,虽然污浊不堪,臭气熏天,终究担得上一个“繁华”。
  除此之外,这么多人口,吃喝拉撒睡都需要相关的产业,目前对北京来说,有几宗是少不了的,比如粮食,比如煤炭,比如粪便,也是有大势力在其中上下其手。
  具体说来,由于崇文门是大运河的终点,于是其附近便成了最繁华的场所,朝阳门是粮车进出的地方,于是便成了大小粮商汇聚的地方,阜成门是煤车进出的地方,自然成了大小煤炭商人汇聚之地。
  而北边的安定门,是粪车进出之地,自然成了“粪商”汇聚之地——别小看这粪商,若是少了它们,包你不出三日便住不下去。
  当然了,除了这几项,还有诸如布匹、牲口、车马、铁器、木器、皮具等物资汇聚之处,都有各种势力在其中把持,普通人想要投身其中,之前必须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这个实力。
  云云总总,鱼龙混杂,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潮涌动,偌大的北京城,在外面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在巨大的惯性之下,依旧保持了一丝喧嚣。
  皇城东安门附近,城里便是内东厂,城外却是外东厂,内东厂启用的都是内官,外东厂则全部来自锦衣卫。
  已经是三月份了,不过这几日北京的天气突然恶劣起来,一场罕见的冰雹过后便是一场大雪,待得大雪停了,又刮起了巨大的风沙,风沙夹杂着雪花、枯草、棉絮、布条等废弃物漫天飞舞着,将偌大的城池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像极了眼下它的处境。
  外东厂。
  掌刑千户欧阳炯从外东厂出来了,他穿着锦衣卫冬天的制服,身后一件暗红色的披风,骑着一匹花马,迎着漫天的风沙向南走去。
  自从上次在大夏国的威胁下利用其他的犯人将陈启新替换出来后,他便在与大夏国“勾结”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不,在大夏国暗藏在北京的灰衣卫打点威胁了东厂提督太监王之心之后,欧阳炯不仅从陈启新“再次脱逃”的罪责中毫发无损,还由掌刑百户一跃而成掌刑千户,成了外东厂事实上的一把手——因为王之心虽然名义上统领整个着东厂,不过一般情况下他都在内东厂。
  外东厂的门子一见欧阳大人又是一人外出,便知晓他有“机密之事”要做,赶紧假装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封兵部衙门送过来的信。
  欧阳炯今年也才三十五岁,若不是大夏国瞧上他,按照正常的轨迹,他会在锦衣卫总旗的位置上蹉跎到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后投降,然后死于刘宗敏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夹棍——按照记载,死时“身无寸缕,体无完肤”。
  不过眼下李自成的大军依然来到了北京城外,时间也相差无几,以他的地位,肯定是追赃助饷的“重点对象”,他的命运会发生改变吗?
  欧阳炯身材中等,面相普通,若不是有锦衣卫、东厂身份的加持,走到大街上绝对泯然众人矣,但有了这些身份,又能在内城骑马,他的身上似乎便有了一股神秘的光环。
  当他那暗红色的披风一出现在靠近外东厂的南薰坊的街道上时,周围的人纷纷避之不及,欧阳炯一幅司空见惯的模样,依旧不疾不徐地走在尘土飞扬、污浊脏乱的街道上。
  一路上,自然有大小混混头目前来打招呼,欧阳炯见了也只是略略点点头而已,有些小混混不开眼,想要套近乎过来给他牵马,他若是大骂几句,或者打几鞭子,那便预示着此人可以留下,若是冷哼一声,这小混混肯定活不过今晚。
  约莫三里路后便是进入皇城的长安左门,进去后便是大明几乎大部分衙门的所在,锦衣卫的衙门也在那里。
  有着东厂的腰牌,欧阳炯顺利进到了长安左门,沿着长安街继续向西,陆续是翰林院、銮驾库、兵部、宗人府,到了宗人府后转向南边,一路又路过吏部、户部、礼部衙门,再转向西边。
  那里,便是大明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锦衣卫衙门所在,锦衣卫衙门正好在这一片建筑群的西南角。
  看着那熟悉的牌匾,欧阳炯的眼神似乎有些停顿了,盯着它看了许久才下马走了进去。
  正堂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指挥同知吴邦辅已经在那里。
  欧阳炯赶紧上前单膝跪下行了大礼。
  “职部欧阳炯拜见两位都督!”
  他眼前这两人都是锦衣卫世家,特别是吴邦辅,他家里好几代都是锦衣卫出身,他与骆养性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他出面将欧阳炯扶了起来。
  “噼啪”
  两人的面前摆着一盆炭火,兴许是被老鼠撒了尿,炭火燃烧时劈啪作响。
  骆养性约莫四十多岁,一幅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常年保持着,能做到他这个位置,无一不是深沉如海之人,等欧阳炯坐下后,他的神色也很复杂,作为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欧阳炯那些勾当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理会。
  在城外大军压境的关键时刻,他也在掂量着。
  “呵呵,刚才本督进宫了,奉皇上圣旨”
  吴邦辅、欧阳炯两人赶紧跪下了。
  “局势严峻、纷扰,着锦衣卫各衙门招子放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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