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一)李木根与郑大木
六月初。
琉球群岛海域,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沿着群岛西侧海域北上,除了领头的几艘大船,海上大多数船只并没有打出明显的旗号。
而那几艘大船多半是三队船只的旗舰,只见中间是一艘西洋制式的盖伦船,明显是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舰,从依稀可见的火炮窗口来看,此船有两层火炮,船型颇大,排水量估计有六七百吨的模样。
船上挂着的旗帜也很奇怪,若是过往的商船见到了,便知道这船不是属于当今东海海域任何一家的,金色的三角旗帜,红色的镶边,中间绣着一朵既像花又像叶子的东西。
这艘船只附近竟然有十五艘福建广东海域常见的大福船,俗称大青头的便是,每一艘只怕都在八百料以上,与寻常福船不同的是,这些大青头还有一层火炮,仔细看时,加起来也有二十门之多。
大青头周围又是大量的中号福船,一、二、三……乖乖,竟然有七十五艘之多,每艘的首层甲板面都布置了一些火炮,管身较长的约莫有十门,尚有多门佛郎机、大发贡、碗口铳等武器,显得十分驳杂。
在福船之间尚有多艘再小一号的福船,最多只有碗口铳,也有四十艘之多。
这还是中间的这支船队,各类船只加起来就有一百二十艘之多,左右两侧类似,不过旗舰却明显是大福船,各类船只各有一百艘左右。
一共三百二十多艘船只,还多是全副武装的福船,这支船队的主人呼之欲出。
看他的航向,多半是到日本去的,这里就有一个疑问了。
如此多的船只,就算将日本的海岸线扫一遍也够了,若是船上载有陆师的话,占了整个九州也够了。
但熟悉东海情形的商船都知晓,这支船队的主人与如今的德川幕府关系极佳,还一度被第三代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聘任为“老中”的荣衔,虽然是挂名的,那也是无上的光荣啊。
这支舰队,若是奋起一搏的话,将整个台湾岛占下来也不在话下,若是配合明军作战的话,也可以将辽东半岛金州、复州一带收复。
中间旗舰上的一位少年也是这么想的。
船队出台湾海峡时经过一场暴风雨,不过除了少数几艘小船失事外,绝大多数船只都完好无损,不但如此,在抵达琉球群岛的海域时又摆成了严密的阵型,显见得这支庞大的船队不仅领头的指挥水平了得,普通的船长、水手也十分了得。
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好天气,大盖伦船的船头,受着从东南方向吹来的东南风,那位少年尚未及冠,不过身形已经隐隐有成人的模样了,身上还穿着一套精光闪亮的盔甲,在这六月的天气显得有些累赘。
在少年的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两位年纪稍大的少年,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也是全副武装,都是皮肤黝黑,站在甲板上稳若老狗的架势,一看就是长期在海船上打拼过的。
其中一人身形剽悍,对少年提出的问题大多直言不讳,惹得少年不时皱起眉头,另一位身形粗壮的少年也差不多,不过语言间却温和许多,不过此人的见识却远不如那剽悍少年,少年只得忍着与那人不停交流。
少年一边不停地询问,一边却端着一架单筒望远镜不住地眺望海面。
眺望着,眺望着,“咦……”,少年突然轻轻叫了一声。
只见船队的东边远处出现一艘船只,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桅杆,“一、二、三、四,呀,船帆竟然有五面之多,这是何船?施琅,你可见过?”
那个叫施琅的剽悍少年手里也一架单筒望远镜,朝着少年指向的方向一看,“乖乖”,他不禁也叫了起来,“少主,船只长度最多我等的中号福船相当,却是典型西洋桅杆制式,啧啧,竟然有这么多横帆,啊?!主桅杆两侧还有加装的侧帆”
那粗壮少年手里没有望远镜,一听此话,急得抓耳挠腮,少年见状便将自己递给他,“丁镇,用我的吧”
粗壮少年挠挠头,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多谢少主”,这一看之下,他不禁叫了起来,“哎呀,这还是船吗?天地间竟有如此快速之船?”
他叫唤的同时,船只中间桅杆上负责瞭望的水手也吹响了嘴里的哨子,不多时,从船舱出来一位大汉。
约莫二十五六岁,留着短须,身形中等,没有着甲,不过从步伐、身形来看,多半是一个练家子。
他一出来,三位少年都转了过来。
“四叔”
“将主”
原来此人便是闽海王郑芝龙的同胞弟弟,排行第四的郑芝凤,大明的武举人,刚刚改名郑鸿逵,我们今后便称呼他为郑鸿逵。
郑鸿逵,十二岁便跟着他哥哥郑芝龙闯荡四海,如今虽然才二十六岁,却隐隐是郑家除了郑芝龙之外威望最高的人。
他就是这三百二十艘大船队的总将主,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年纪与他差不多,也是郑家的人,郑彩,郑鸿逵的副手,郑鸿逵的侄子,尼堪杀死的那位郑联的兄长。
而在中间这支船队的两侧,两支船队的首领分别是洪旭、陈辉,郑芝龙手下四大将排行前两位之人。
眼见得郑芝龙这次是精锐尽出,且信心十足,否则也不会放心地让他的长子、刚刚十五岁的郑大木跟着郑鸿逵出海了。
而郑大木身边两人,则是郑芝龙精心为他挑选的玩伴兼护卫,一人叫施琅,从小跟着郑芝龙在海上闯荡,不仅武艺高强,还见多识广,另一人则是郑家军年轻一带里的头号猛将,丁镇,自然是为了护卫郑大木周全才派到他身边的。
就在郑鸿逵举起望远镜眺望时,那艘速度奇怪的船只上,也有一人举着望远镜看着这边。
只见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蓝相间的短衫,袖口扎了起来,戴着一顶白色的大帽,腰间扎着牛皮腰带,右侧挂着一支短铳,左侧挂着一把单手横刀,下身却是一条这个时代罕见的短裤,短裤的颜色是灰色的,小腿却缠着绑腿,脚上穿着一双宽口布鞋。
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再看其它人,几乎与他一样,不过脚上却是一双草鞋。
只见他面色白皙,与其他水手完全不一样,但脖子、腿上露出来的部分晒得黝黑,估计是常年戴着大帽的缘故。
兴许是见西面的船队规模实在是太大,此人也是吃了一惊,仔细观察那旗舰上的旗帜模样后,心里也在暗暗盘算着,半晌才点点头。
“十八芝,呵呵,一朵灵芝,多半是那郑芝龙的船队了,以往他开到长崎、平户一带贸易的船只最多三十艘,如今这么大的规模,又从琉球群岛海域偷偷北上,其目的不问便知了”
“舰长”,只见从中间桅杆上下来一人,装束与此人差不多,手里却是一架双筒望远镜,“多半是郑芝龙那厮的船队,如此大的规模,肯定是冲着济州岛去的,您看…”
“你的意思呢?”
这少年说话的声音,竟然与尼堪有些相像。
“舰长,雨燕号的速度是对方福船的三倍以上,此处是宫古岛与那霸岛之间长达五百里的空旷海域中间,离济州岛的直线距离还有近两千里,雨燕号可以在10日以内抵达,对方最快也要一个月,我等快速北上,尽快通知孙将军为妙”
“不”,少年却摇摇头,“以雨燕号的速度、灵活性,不去戏弄一番如何对得起大汗的苦心孤诣?我等五月份南下,二十日就到了吕宋,一路上都是茫茫大海,别说船只了,就是海鸟见到的也少,好不容易来了敌人,岂可轻易放过他们?”
“舰长!”,那观测手年纪也很轻,估计也是海军学校毕业的,“对方势大,也有不少灵活的小船,若是被他们围住了,就……”
“不妨,就以雨燕号这可通过翼帆、三角帆、变换主帆、主辅舵的强大设计,别说福船了,就算西洋人的武装商船也远远不如”
“舰长!”
“你不用管了,听我命令!前后三角帆左转三十度,收掉左翼帆,左转舵,全速朝敌船开进!”
“……是!”
郑鸿逵正端着望远镜仔细瞧着那艘奇怪的船只,没想到那艘船只竟然调头向西驶来,在单筒望远镜里,只见那艘船上的横帆靠近左侧的帆索明显向内收紧了,左翼帆也收掉了,前后两面大三角帆也朝左侧收了不少,在东南风的吹拂下快速向自己的船队冲过来!
“哼,以卵击石!”郑鸿逵哼了一声,转头对身边的旗手说道:“打出旗号,出动四艘二青头前去拦截!”
所谓二青头,便是郑芝龙的中号福船了,从来船的身形来看,几与二青头相同,不过却瘦削得多,用小青头恐怕不是对手,因为那艘船只侧舷位的火炮窗口已经打开了,一尊尊火炮已经露了出来。
而那艘船打出的旗帜却是“骷髅旗”,一个大多数海盗都喜欢悬挂的旗帜。
郑鸿逵也有些疑惑,“这个海面上竟然有这样的船只?难道是西洋人的,可船上的人明显不是,难道……”
郑鸿逵的旗手打起旗号通知中间主桅杆上的人,同时这艘旗舰上响起提醒其它船只注意的号角声,接着,主桅杆上的瞭望手再将旗语发出去,等接到命令的船只开始行动时,那艘船只已经绕到了郑鸿逵旗舰的前面。
“好一艘快船!”
这下,连郑鸿逵也赞叹不已,此时双方的距离约莫六十丈远,在望远镜里一直大幅左倾的船只渐渐又复原了,而他这支船队的四艘福船才刚刚从船队的东侧驶出去!
“轰!!!”
只见那艘快船的左侧炮位有三门火炮轰响了,郑鸿逵正要嗤之以鼻,没想到,那三门火炮射出的炮弹有两枚从他这艘旗舰两侧越过去了,紧接着后面传来一阵闷哼,估计是紧跟在后面的一艘大青头被击中了。
这还不算,一枚铅弹击中了前桅杆一面横帆,强大的动能自然穿过了这面横帆,将前桅杆上的瞭望手吓了个半死,铅弹穿过这面横帆后继续向后激射,又连续击穿了主桅杆、后部桅杆上的两面横帆,最后才落入大海。
郑鸿逵见状不禁惊出一声冷汗,“好厉害的火炮,刚才若是击中了桅杆就糟了”
郑大木见了也是咬牙切齿,他大声吼道:“四叔,赶紧下令,让船首的火炮还击啊!”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那艘快船突然收起了右边的翼帆,横帆、三角帆的右索全部收紧了,而左索却再次放开了,船只瞬间又调转了方向,径直向北行驶而去!
“轰!”,郑鸿逵的旗舰的船首终于发出了一炮,不过在望远镜里,这枚炮弹远远落到了那艘快船快速北去留下的航迹里,而此时,准备出去“夹击”的四艘二青头才堪堪越众而出!
“※‰$!”
船上响起了包括郑大木、施琅、丁镇几个少年在内的福建方言的怒骂声,不过却只能眼巴巴瞧着对方绝尘而去。
而郑鸿逵、郑彩都是一脸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