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净军到礼部侍郎

  净军,在大明有两个含义。
  一是对那些自愿阉割身体,但又无法如愿进入宫中之人,朝廷为了安抚他们,便将他们拢在一起,作为宦官的后备,实际上也就是做一些洒扫、洗衣做饭等日常活计,不可能让他们去从军。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进入不了宫中——无论是皇宫还是王府,以净军的名义蹉跎一生。
  二是对于那些犯了大罪的太监,最重的刑罚自然是死刑,次一等的便是“籍其家,充任孝陵卫净军”。
  这孝陵卫净军便是净军的一大去处,还是犯了事的重要太监的去处,彼等日常对孝陵进行洒扫、对树木花草进行管理,也时不时被南京守备太监拉过去干一些苦力活计。
  但一般人也不愿意招惹他们——保不准哪日他们又复起了。
  故此,有些颇有名声的太监虽然号称净军,不过日子过得也很舒坦。
  刘若愚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天启年间大太监李永贞的心腹,因饱读诗书,很受李永贞赏识,当时李永贞是秉笔太监,刘若愚便在内直房经管文书。
  崇祯上台后对“魏逆”进行清算,李永贞判了斩立决,刘若愚也发配到孝陵卫充任净军。
  此时的南京守备太监胡承诏却知晓刘若愚是一个有才干的人,何况刘若愚今年已经是四十九岁“高龄”之人,对一般人来说威胁已经不大了,故此,当得知刘若愚想要效法司马迁写书时,他不禁没有阻拦,反而处处给他提供方便。
  这日,刘若愚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奋笔疾书,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刘若愚顿时皱了皱眉头,虽然有胡承诏的照顾,不过他终究是与一群后备净军以及犯官太监住在一起,这条件肯定不如在宫里,净军们平日闲着无事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
  “若愚!”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喊叫,声音既尖刻又嘶哑,端地难听,不过刘若愚听了却赶紧放下纸笔来到门外。
  只见大太监胡承诏正在门外,奇怪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人,年纪轻轻的,却站在胡承诏前面。
  胡承诏已经是南京地界地位最高的太监了,此人还在他的前面,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此人的官衔比胡承诏还高,其二便是他是皇帝身边的人,虽然品级不高,不过却炙手可热。
  “刘公公”
  只见那年轻太监开口说话了,此时刘若愚才发现此人竟然是曹化淳的心腹,随伺在当今皇帝身边的王承恩,王承恩以前是信王府的小太监,刘若愚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拜见王公公、胡公公”
  刘若愚赶紧给两位位高权重的太监跪下了,作为曾经的辽阳协镇副总兵的儿子,虽然身为太监,刘若愚还是说不出“小老儿给两位公公请安”这样的话。
  王承恩含笑着将刘若愚扶了起来,刘若愚瞟了胡承诏一眼,见他也是满含笑意,知晓自己可能会复起了,这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
  得知虎墩兔准备对自己不利,尼堪带了三千骑赶到了上都。
  不几日,便迎来了从张家口过来的孙传庭一行。
  此时,作为大同兵备道的孙传庭已经在对付流贼的战事中显露出了卓越的才华,听说下一步又要提升了。
  不过以他兵备道之尊,竟然还要担任与尼堪联络之事,这令他内心隐隐有些不适。
  “监军?”
  听孙传庭说皇帝给自己派来了一个太监监军,尼堪不由哭笑不得。
  “奶奶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我的上司?”
  当然了,这话也只是在肚子里打了一个转,他也知晓,像这种监军即使过来了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就随他去吧。
  “秀荣”,孙传庭却是一脸肃然,“听说你擅自调集战船士卒来到了皮岛、山东等地?”
  “这又如何?”,尼堪满脸的不在乎。
  “你……”
  “叔父,我在万里之外的北境,若是事事要向朝廷请示,岂不是贻误了战机?皮岛一战我救了黄龙,登州一战我部出力甚伟,这有何不妥?”
  孙传庭叹了一口气,“秀荣,也罢,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区区都指挥使可以羁縻的,对了,听说你将滞留朝鲜的几十万汉民迁到北境去了?”
  “是的,北境地广人稀,这些汉民在朝鲜朝不保夕,正好为我所用”
  “……”
  “……”
  “虎墩兔要攻打你部?你可有万全之策?”
  一听说虎墩兔憨要攻打尼堪所部,孙传庭也有些担心。
  “不妨”,尼堪却是神色如常,“小侄已经安排妥当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孙传庭说道:“秀荣,我也知道,皇上虽然派来了监军,不过在你这里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不过人家毕竟是监军,你还是先见一见他吧”
  “不忙,叔父,皮岛、登州两战朝廷那里竟没有给我的奖赏?”
  孙传庭骂道:“你擅自出兵朝廷没有怪罪也就罢了,还想讨要奖赏?”,略顿了顿又说道:“此事我也不知晓,没准儿那监军手里还有给你的密旨”
  尼堪点点头,“那监军是谁?”
  “叫刘若愚,以前是司礼监秉笔李永贞的手下,魏逆大案之后发配到南京种菜,没想到竟然复起了,还派到了你这里”
  “刘若愚”,尼堪眼睛顿时一亮。
  “哦?难道你认识此人?”
  “怎么可能?”
  ……
  孙传庭走后,尼堪立即接见了刘若愚。
  “孙秀荣听旨!”
  来人却是一副公事公办板着面孔的模样,尼堪心里暗骂,终究是面朝南面跪下了。
  “奉天承运……”
  还好,这次他又加官进爵了,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前加了一个“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职衔,还被封了“宁北候”,自己总算没有白去山东一趟。
  宣读完毕后,等尼堪接过诏书、新的关防、帛书、八面乌沉沉的令牌之后,刘若愚“扑通”一声给尼堪跪下了。
  “这是为何?”,尼堪赶紧将他扶起来,眼前这人虽然是一个太监,不过面上却是大明皇帝派过来的,还是一个年老之人,自己当不得他这一拜。
  等刘若愚在椅子上坐下了,尼堪笑道:“刘公公是大明的监军,今后有何事宜可提前与本汗分说,下面的人多是蛮夷之辈,免得伤了和气”
  刘若愚却正色道:“大汗过谦了,当初我接到这个任命时也是十分彷徨,想想也是,若是有好的差事,哪里轮得到老朽这行将就木之人,不过皇命难违,终究还是过来了”
  “呵呵”,尼堪看了他一眼,“难道本汗这里是龙潭虎穴?”
  “没有没有,不过终究是塞外苦寒之处……”
  “嗯,不说此事了。听说刘公公在南京时正在编写一本巨著?还时常以司马迁自居?”
  “惭愧,不过我本是将门之后,又粗通文墨,不想就这样老死在净军里面,闲来无聊,胡乱写些东西打发时日罢了,何敢与太史公相比?”
  尼堪心里一凛,按说派到自己这里,除了“皇命难违”之外,敢从从容容过来,说话也不卑不亢,多半是要“做一番大事”的。
  “哼!难道是要效仿那前汉之中行悦?”
  刘若愚也是一惊,他愿意来到漠北,除了皇命难违,更为关键的是他从守备太监府那里能得到朝廷的邸报,这尼堪威震漠北并接受大明官职的事情自然也知晓了,前来监军他可是准备什么也不做,踏踏实实将自己的“巨著”编写完了就回去了。
  至于要约束尼堪的军将、士卒,“控制粮草”,他想都没想。
  “大汗何出此言,您刚才也说了,下官如今正在编写一本书,无非是将写书的地点从南京搬到漠北来了,大汗想要作甚,下官何德何能敢于干涉?”
  尼堪面色稍霁,微笑道:“刘公公久历宦途,对于大明之事必定了解的不少,恐怕也有不少心得,可否宣讲一二?”
  刘若愚一怔,不过如今的他也豁出去了,既然来到了这漠北,一切都不会如自己所愿了,干脆将自己心中所想一股脑端了出来。
  听着听着,尼堪的脸色变幻不定,刚才刘若愚谈起了大明的官制,包括文官对武官的辖制,文官之间的争斗,宫廷内外的平衡,军户、匠户的问题,宗室的问题,土地的问题,流贼的问题,有些观点入不了来自后世尼堪的法眼,不过在如今大明的官场却是相当难得。
  别的不说,眼前此人虽年近半百,在很多认识上还要强过进士出身、号称文武双全的孙传庭,更为难得的是此人没有丝毫藏私,浑没有顾忌尼堪可能会将这些讯息传递给大明皇帝,将自己所见所想全部吐露了出来。
  听到最后,尼堪来到他面前施了一礼,“刘大人,本汗刚才怠慢了”
  其实刚才刘若愚一时兴起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到此时时已经有些后悔了,有些东西若是传到大明宫廷,必定会将自己召回去进行严惩,说不得也会落到前朝大太监刘瑾同样的下场。
  没想到这一些东西眼前这人倒是很有兴趣。
  “刘大人,以你的大才,做监军是埋没了,本汗麾下也设置了六部,你若是愿意的话,可屈就礼部左侍郎一职,并担任本汗内廷总管,协助本汗处理诸般事宜”
  刘若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尼堪还以为他不愿意呢,于是又说道:“你若是不愿意的话也无妨,就安心编写你的大作,一应供应不会缺了你的”
  尼堪却是很想让他来担任自己的内廷总管,自己有四个夫人,汉夷仆从也有一大堆,日常虽有阿茹娜管着,终究不太方便,像刘若愚这种本身是太监,又颇有才华的人正是这个职位的大好人选。
  礼部左侍郎一职,尼堪主要是想利用他的经验协助雅丹、牧仁、孙秀林等人成长,在司礼监待过的,军将家庭出身,又是能编写著作的文人,若是能协助他们成长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内外不能兼任”之类的,尼堪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的系统尚没有达到、称为“官僚”的时候,大小事宜,很少能有瞒过他的。
  “大汗……”
  只见刘若愚又跪下了,双眼满含泪花。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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