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中)
乌兰乌德。
朱克图得知呼伦城的消息已经是几日前的事情了,他并没有等来从喀尔喀两部穿越过来的尼堪的信使,而是等来了杜尔加城忠心于尼堪的常备军。
那名常备军在苏哈被杀之后溜掉了,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乌兰乌德。
杜尔加城到乌兰乌德也有上千里,此人不眠不休,五天便抵达了,抵达后勉强将事情告诉朱克图之后便倒地不起。
这下朱克图有些踌躇了。
此人冒死过来知会自己,肯定不会是假消息,不过若是尼堪真的要杀苏哈呢?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尼堪的“大业”如今刚刚开了个头,完全没有必要以杀苏哈的方式来立威,何况自他认识尼堪那天起,他就认为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左顾右盼了。
按照尼堪以前对他的叮嘱,在乌兰乌德一带,最重要的敌人就是西边的罗刹人,余者不足为虑,朱克图立即召集了两千部族骑兵,让舍尔库特统领,自己带着两千常备军出发了,同时派出快骑让红奇科伊的五百常备军到巴里亚加与他汇合。
还通知了在乌德河、希洛克河上游、因果达河流域的部族抽调五千骑兵分别在巴里亚加、坦加城、赤塔与他汇合。
十日后,等他赶到赤塔时,身边已经有八千骑了,镇守赤塔的牧仁也组织了两千骑,其中更有一千常备军。
一万骑浩浩荡荡朝沿着因果达河流域向呼伦城方向开去,抵近石勒喀河时,又纳入了达斡尔三部以及尼布楚大草原的五千骑,沿着鄂嫩河南下了。
这一万五千骑,几乎将阿斯兰汗麾下的部族骑兵抽调一空,朱克图手里并没有尼堪的黑木令牌,不过各个部族的哈拉达带队,硬是将这一万多骑带出来了。
此时,尼堪在呼伦城外已经守了八天。
八天内,尼堪三千骑先后击退了蒙古骑兵的十次进攻,头三天火炮的弹药便全部用光了。
第四日,用光了所有的震天雷才勉强击退蒙古骑兵的进攻。
第五日到第八日,尼堪在损失了约莫千人才打退了蒙古骑兵的最后一次进攻。
眼见着敌人的弹药消耗殆尽,这几日完全靠弓箭、长枪、长刀在进行守卫,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不过北边、西边的蒙古人却是有苦难言。
北边的翁牛特蒙古人原本有五千骑,到了第八日时估计最多还剩两千骑,西边的巴林、扎鲁特两部原本有六千骑,到了第八日时估计只剩下一半了。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十四贝勒已经放出话来了,俘获尼堪后,会将呼伦贝尔一带的丁口、财富分给三部。
而在城南的尼堪大营,寨墙支离破碎,勉强护卫在营地周围,不过在初起的北风吹拂下不少都摇摇欲坠,若敌人再倾力进攻一次的话,寨墙必定倒下!
寨墙的后面,伤亡惨重、弹药耗尽、疲累交加的尼堪大军还能抵挡得住建奴的最后一击吗?
第九日。
济尔哈朗带着两千骑进行了攻击,他让一千带着一石以上硬弓的骑兵掩护,自己亲自带着一千骑突入到尼堪大营东面几丈远的地方,此时他手下的骑兵扔出了虎爪飞索。
在拼掉了几十骑后,大队骑兵拖着的虎爪飞索拉倒了东面的栅栏。
在栅栏“砰”地一声落在地上那一刻,不远处带着一千巴牙喇护军监战的多尔衮、阿济格兄弟似乎看到了尼堪人头落地、大局已定的景象。
令他们意外的是,拉倒栅栏后,其后面还有一堵矮墙。
高三尺、厚三尺、长达五十丈的矮墙!
不过与先前高达一丈的栅栏相比,这三尺的矮墙就不够看了,虽有些意外,不过如果用大量弓箭压制,再上一拨最勇悍的巴牙喇护军,应该可以击破矮墙后面的守军。
济尔哈朗继续用一千强弓手压制,让自己家族最为勇悍的老八,今年二十五岁的费扬武带着镶蓝旗三百巴牙喇扛着大盾慢慢逼近了矮墙。
费扬武这三百人除了前面扛着大盾的五十人,剩下来的人都是跟随者阿敏南征北战的“选锋”、“锐士”,至少五次以上“先登”名号的获得者,当真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
这三百人就算放到阿济格的护军里面也是突出的,可算是镶蓝旗最精锐的力量。
济尔哈朗一下将镶蓝旗的宝全部压了上去自有他的考虑。
阿敏前不久因“咆哮朝堂”、“意图不轨”被大汗当场斩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镶蓝旗,阿敏一死,镶蓝旗甲喇章京以上的头领几乎人人自危,不过皇太极随后将济尔哈朗扶上旗主之位稍稍平息了一下旗内的不安。
饶是如此,镶蓝旗内部还是有些不安分,后金内部最重军功,像阿敏这样的“大头领”由于政治斗争就算有军功也不保险,不过对于普通军将来说,若是不断在战场上争得军功,朝廷还是相当看重的。
用耀眼的军功来掩盖出身的不安,这便是所有镶蓝旗将士心中的愿望。
尼堪的大营连续放了五天的火铳,火炮在几日前便停了,震天雷也早就没了动静,按说彼等的弹药应该用的差不多了,此时不让巴牙喇上,难道让蒙古人来摘桃子?
巴牙喇们都喜欢用重剑,因为剑可以砍,也可以刺,对战时十分方便,对于中原士子挂在腰间的“剑”作为巴牙喇来说自然嗤之以鼻,不过加了长度和份量后便不一样了。
费扬武手里的这把重剑长约四尺,重约十斤,这已经不是一把剑了,直直地拍过来也会将你拍晕。
考虑有矮墙的阻碍,三百巴牙喇中有五十人依旧是虎枪的配置。
虎枪将矮墙后面的敌军刺杀后,双手重剑的巴牙喇再一跃而入……
画面太美不敢看,以往这套战术建奴用起来无往而不胜。
作为勇力值最高的费扬武来说,他双手握着一杆虎枪,重剑插在腰间,身上一层皮甲、一层棉甲、一层铁甲,加上他本来就很高大的身材,三层甲胄穿上后便是妥妥的人形高达!
对面那些矮墙上还架着约莫十门火炮,应该早就没有弹药了,为何还架在上面?
费扬武心里略略咯噔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完毕!”
费扬武大喊了一声,远处的尼堪听到后不禁不禁偷偷乐了一下。
完毕,满语里是“冲啊、杀啊”的意思,用满语喊出来就是“完毕”,不过,形势如此危急,亏他乐的出来。
巴牙喇自然没有完毕的意思,这才刚开始呢。
后面几百骑兵不断将抛箭射到矮墙后面,与巴牙喇一样,常备军也高举着木盾。
说时迟那时快,费扬武一把推开了前面的盾牌,加速跑了起来,他身后紧紧跟着五十在这三百巴牙喇里最勇猛的锐士!
这五十人全部握着虎枪,费扬武刚才也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布置,二十五人直接刺向矮墙后面,击杀一切可能阻挡他们的索伦蛮子,另外二十五人则利用虎枪的长度,将其作为撑杆跃上那道矮墙。
后面紧跟着五十双手握着重剑的巴牙喇,若是前面的虎枪手得手,在矮墙后面站得一席之地,他们便是彻底击溃敌人的一拨!
二十步!
十步!
一开始费扬武还下意识地低着头,不过眼看那道矮墙逐渐清晰起来,他不禁扬起了自己的脑袋。
这一抬头他不禁目瞪口呆!
前面十门火炮竟然出现了火星!
一刹那,费扬武的目光呆滞了,与此同时,一大片火光伴随着轰鸣声出现了,火光闪现的一刹那,以费扬武为首的三百巴牙喇原本紧凑的阵型瞬间变得稀薄了,前面三排几乎被削去一半,只剩下几个握着重剑的人呆立在场中!
“轰……”
又是一阵巨响,接着便是第三轮。
十门火炮打出了三轮的效果,这时建奴队伍里若是有心之人便会发现,夹在矮墙上的哪里是小炮,竟然是比前几日大了一倍的“大炮”!
“怎么回事?”,后面的济尔哈朗、多尔衮、阿济格都傻眼了。
此时巴牙喇的阵型已经是稀稀拉拉了,在散弹的轰击下,能够幸存下来那肯定是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一门五百斤重的火炮便可轰出宽达五丈、射程十丈、上下全覆盖的密集弹幕。
四门便是二十丈,尼堪刚才使出了四、三、三的顺序,三个照面之下镶蓝旗的巴牙喇几乎全军覆没,处在最前面的每人身上至少有几十个窟窿。
后阵的济尔哈朗睚眦欲裂,握着重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着,青筋毕现。
此时的他有两个选择。
其一,假若敌人这是最后的一批弹药,自己将镶蓝旗全部压上去,虽说会付出一些代价,不过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他的。
其二便是撤退,也不知蛮贼手里到底有多少弹药,干脆退回去,让蒙古人上,等将蛮贼手里的弹药再消耗一些再说。
“呜……”
后面多尔衮的护军阵营传来了退兵的号角声,济尔哈朗有些不甘地退了回去。
“建州大爷”们进攻受挫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北面大营,巴林部台吉逊杜棱的大帐里,还有三人在座。
一位是逊杜棱的弟弟栋岱青,另两位则是在伊敏河西岸扎营的原内喀尔喀五部仅剩的巴林、扎鲁特两部的台吉色特尔、色本。
三位蒙古台吉此次愿意跟着多尔衮北上进攻索伦人,除了信服多尔衮精妙的筹划,假若战胜了索伦人可以大肆劫掠,以弥补在最近几年先后与虎墩兔憨、建奴、尼堪的战斗中损失的丁口才是重中之重。
没想到区区一座三千人的大营,三部几日攻打下来都是伤亡惨重。
如今连建奴自己也铩羽而归,多半又要上巴林、扎鲁特两部了,因为昨日最后一次攻打大营的是翁牛特的栋岱青。
色特尔、色本赶紧赶到逊杜棱的大帐里探听虚实。
“诸位”,逊杜棱的神色有些暗淡,他翁牛特部虽然继承了原朵颜三卫之一泰宁卫的部众,不过最近几次的损耗后,部落已经很虚弱了,若是此次战胜了还好说,没有战胜的话,自己这一部落能不能安安稳稳在西拉木伦河流域立足还是一个问题。
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让色本、色特尔大吃一惊。
“我等都是蒙古人,实在不忍心欺瞒,实话告诉你们,昨日我部攻打南边的尼堪大营时发现了一事”
“何事?”,色特尔、色本估计这事与他们有莫大关联,不禁异口同声地问道。
“根据逃回来的我部骑兵说,他们在尼堪的大营里发现了大量的土壤”
“土壤?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那道矮墙便是便是用草袋子装着泥土堆成的”
“那道矮墙多日前便建成了,就算有多余的土壤露在外面,这几日也应该干了,儿郎们发现的土壤却是新鲜的!”
“啊?难道他们准备加固、加高矮墙?”
逊杜棱这时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站在大帐里。
“诸位,听说当时尼堪的弟弟岳讬带着三千人来到此地时,并没有携带火炮,这些火炮还是尼堪接管大营后从城里运出来的,当时多尔衮的人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尼堪就算勉强将火炮运出来了,配置的弹药肯定不多,前几日我等连番进攻,彼等的火炮、火铳就没有停歇过,后来却停歇了……”
色特尔、色本两人对望一眼,“你的意思是……”
“今日火炮的声音明显比前几日的大上许多,眼见得是换了火炮,可这些火炮前几日并未使用,联想到那些新鲜的泥土……”
见两人还是懵懵懂懂的,一旁的栋岱青有些不耐烦了。
“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们已经挖通了大营到城里的地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