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忽然门外走进一人,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尹羲见是尹秋来了,于是就把这事说了,尹秀羞道:“羲儿,我不理你了!”
  尹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三妹这是赶着来看你笑话的,该是从前你取笑了她,她是来报仇的。这个‘仇人’,你就算这会儿避开,之后还是避不开的。”
  尹秀嘴皮子利,说:“好歹是监过国的长安长公主,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她肚子只撑个竹伐吧。”
  尹羲无赖道:“我那可不是监国,那时咱们还没有立国。再说宰相的肚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该去你的彬哥哥肚子里好好撑船。他被你撑习惯了,将来就当上宰相了。”
  尹秋听了也不禁捂着肚子笑,尹秀知道害羞没有用,只好厚起脸皮来了怼二人,反正今年都要嫁,半斤笑八两。
  ……
  整个秋冬季季,新朝皇室繁忙又喜庆,新帝一连嫁了三位公主和两位郡君,人人都在传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些消息也传到了南边的京都,南方一样百废待兴,可是由于去年的杀戮抢掠,让京城笼罩着一层阴云。
  赵霆尧也得知了尹羲出嫁的事,她嫁给了献玉玺有功的萧驰风,他是前朝皇裔,被封为“靖王”,奉为国宾。
  尹羲本来是他的女人,不知是正妃还是侧妃,他弄不清楚尹羲和顾若兰谁说的是真话。
  十二月初一,天气十分寒冷,早晨满地结霜,赵霆尧微服到相国寺,在大雄宝殿上了头柱香。
  他少年时见过的空性大师如今也见不着了,他记得那时大师跟他说:他本也是极贵之人,可有一孽缘纠缠,是以吉中带着大凶,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从前不明白,可是事后却觉精准无比。
  赵霆尧又到了当初遇上尹羲和顾若兰的客院,走到那棵松树下,望着树出神,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七年前,他遇上尹羲和顾若兰时,只觉顾若兰浑身笼罩着仙气,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尹羲虽然明艳动人,可是太浑蛋了,咄咄逼人。现在他处在回忆中,对顾若兰再无当初的探究欲望和惊为天人,那处处和他做对的人却怎么也忘不掉。
  恨与爱一样,让人难忘,他的恨又特别了一点,与别的仇恨不同,既像是被对手打落尘埃的抑郁不得志,又像是原来本该嫁给自己的女人从头到脚鄙视他的不甘,事关一种男人尊严。
  赵霆尧径自出神,忽然听到些响动原来从院门中来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子削瘦的妇人。这是官家女客斋戒住的院子,相国寺也请了个把附近的村妇时常来打扫。
  那妇人低着头扫着地,两人互不打扰,那妇人越扫越靠近他,赵霆尧还只当是身边有树叶或者脏东西。忽然第六感察觉到危机,转过身去就见那妇人手持一把匕首朝他捅来。
  赵霆尧连忙擒住她的双腕,她手中的匕首落了地,赵霆尧厉声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女人忽然哭泣了起来,声音却颇为动听,赵霆尧看她的面容,虽然显得苍老和粗糙许多,但是赵霆尧仍然认出了她来。
  “顾若兰?!你没有死?”
  这女子正是顾若兰。
  顾若兰泪流满面,说:“你当然希望我死了。四郎,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你害得我好苦呀!”
  原来她被灌了毒酒,当时虽已气绝,但是之后又恢复了若有若无的气息。宫人把未死的她和宫中别的尸体一起运出城外弃在乱葬岗尸坑里。冰凉的夜雨淋到她脸上、身上时,她就醒了过来,慢慢恢复知觉,等到喝了一些雨水重拾了一些力气后,她就爬出了来不及掩的尸坑。那时的她已度过了最恐惧的时间了,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的爬出去。
  顾若兰虽然没有死,可是已经失去了原来时不时像是浑身笼罩着仙气一样的光环,她的容貌也没有从前艳光四射,还白了一半头发。如果她这时候有男人,就可以知道她身上也发不出那种香气了。
  她靠行乞和为人浆洗为生,度过了半年,实在受不住底层生活,她想起当初空性大师的批言,想求他指点迷津。她到了相国寺,当然见不着他,空性大师远游去了,但是找到一个女客院的洒扫工作,她也有一个暂时容身的地方。
  赵霆尧松开了顾若兰,冷冷道:“我到今日地步,只怪我当初走错了路,你到今日地步,也是你走错了路。既然没死,好好过日子吧。”
  顾若兰呜一声哭出来,看着她心目中的丈夫和情郎,已然说不清是爱还是恨。
  顾若兰问道:“四郎,你有没有爱过我?”
  赵霆尧被问住了,想了许久,说:“你从前很美,男人很容易爱上你,很疯狂的爱上你。我们之间的情缘过往支撑不了让我还爱着已没有过人美貌的你。”
  顾若兰慌张的抚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说:“四郎,我只是中毒了,我只要好好调养就会恢复的。我才十九岁,我还很年轻,我只是营养不良。这世上是不是有天山雪莲,可以让我的白发变黑?四郎,我可以换一个身份,我不叫顾若兰,我叫柳馨,你接我进宫吧。”
  赵霆尧疑惑:“你来这里究竟想杀我,还是想来当我的妃子?”
  顾若兰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发现他微服来相国寺时,她一直跟自己说要报仇,可是潜意识中又想要改变她的生活境况。
  顾家没有了,她再没有侯门千金的贵族身份,没有人服侍,吃不饱、穿不暖、寂寞,还要天天干粗活。
  她才十九岁呀,怎么能耗在这里呢?赵霆尧几乎是她唯一的机会。
  顾若兰说:“我可以帮你对付尹羲和尹翔,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赵霆尧问道:“你有这个能力吗?我正是知道了你告诉我的未来,贸然行动,后来才深陷在尹羲的阳谋之中。可见有时候能预知未来也不见得是好事。”
  顾若兰抱着他的胳膊叫道:“四郎,你救救我!你不想杀我,我知道上回那种情况,你是没有办法。现在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没有一个亲人,我只有你了。”
  如果是一个国色天香的顾若兰抱着他的胳膊,拿胸去蹭他的手臂,他估计要心猿意马。但是一个花白头发,失了“仙气”“灵气”“媚惑”,皮肤粗糙的女子,他只有一抹同情。
  才气和傲骨都是假的,他也无法震撼灵魂,由敬生爱。
  赵霆尧取出自己的荷包,取了两锭银子递给她,说:“我害了你,你也害了我,互不相欠。我身上只有这么多,拿着银子自己过日子去吧。”
  赵霆尧转身就离开了,背影清冷孤傲,还有两分萧索。
  原来少年辉煌的往事并非像樱花一样以灿烂的姿态消亡,而是这么现实:英雄末路,美人白首,帅哥出油,一代又一代的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完结,但是怕太过虎头蛇尾,明天再写个三到六千字,写完这个故事。觉得有些事还是要交代一下合理的结局。顾若兰这种人一下子死了,可能还是幸运的事。
  第54章 男亡女疯(单元完)
  华朝开元四年, 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和内部建设,燕北四十万将士的功勋田都基本收到手了,就算出现个别的意外贪污的事也被尹羲组织的核查组缉拿斩首示众, 平了公愤。
  三届皇家军校进修后的中下级专业军官补充到部队里,让这支军队成了半近代化的军队。全军上下,士气高昂, 大有不改朝换代誓不罢休之势。
  因为华朝的书籍由走私商人贩卖或传抄到全国,因为大夏赵霆尧的黑历史太多了, 华朝却欣欣向荣, 人人都传尹翔文成武德、英明神武。两朝对峙时期, 不少人尹羲预料的“诗词作者们”同族后人读过诗集后就对新朝心生向往。比如二驸马辛彬就自信是“辛弃疾”的同宗后人, 当时选择偷渡往华朝去参加科考, 而不去大夏参加科考。
  江湖上的有志之士和武学门派的高手也有往北京去谋前程,有些人考进了皇家军校,有些没有考上的投军, 还有些去各府谋求当客卿。
  开元四年,皇帝尹翔御驾亲征,这回是真的留了尹羲在后方监国,主要是调度粮草,维持治安, 做好配合接收新地的干部培训工作, 保障现有地盘的民众的生产。
  华朝大军南下一路杀到徐州城外,势如破竹,赵霆尧组织三十万精锐与华朝大军决战。
  徐州,华夏九州之一,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所谓逐鹿中原, 就是在这打。正史上刘邦与项羽在这里决定,现代的种花在这一带与反动派大决战。
  华朝无论是皇帝还是王仲羽都是帅才,辽王尹烈和国舅爷宇文少凌也可能为帅才,帅下猛将如云。
  尹翔又采用军事打击和政治攻势相辅相成的策略,萧驰风带着人员去大夏大后方策/反官员,又潜入接触大夏将帅策/反就地起义的条件。
  大夏有一小半的军队“起义”配合华朝大军反攻赵霆尧,对方的人才和武器本来就更先进,这还此消彼长,赵霆尧战无不胜的神话早就不灵了。
  赵霆尧早前还下旨曹家西军进关“平叛”,被已经秘密归降华朝的曹世捷率军阻截。曹世捷这个原来曹家的继承人亲自阵前喊话招降父亲定国公,定国公大哭一声。
  这是要他在女儿女婿和儿子家族前程中做出选择,这种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定国公选择了后者,阵前起义易帜,归附华朝,尹翔因为曹世捷的劝降大功,圣旨嘉奖,曹家的爵位都不变,另封曹世捷为平西侯。
  定国公与平西侯父子奉命包抄大夏军队,赵霆尧前前后后欲突围十次均告失败,华朝大军所向披靡,一有遭遇战都是夏军的灾难。
  赵霆尧率残军几十骑逃到淮河,下属催他渡河,赵霆尧因问前方是何处地界,有一个下属说是“阴陵”地界。
  赵霆尧知道那是古时项羽“迷失道”之处,渡河后一直逃去,只怕将到乌江。
  赵霆尧悲泣一声,看着还有护送他的几十骑将士,都是他从前战无不胜时追随的人,他终不想他们全都死了。
  赵霆尧召他们到近前,表示自己不渡淮河了,让他们向华朝军队投降,说着拔出剑来要自刎。
  危急之下一个下属用手拿抓住了他的剑锋,赵霆尧泣道:“你何故阻我!”
  看到下属的手上鲜血,他勇决之气也散了一些,于是缓了缓。
  阵阵马蹄声传来,忽见几十骑当先朝他们奔来,一骑扛着一面大旗,旗上大书一个“王”字,这是一面华朝大军的帅旗。
  之前两军交手,赵霆尧的大军没有听说华朝姓王的元帅,只知道尹翔命雍国公宇文少凌和平南侯钟雨带东西两路大军南下,而尹翔自己的中路军在其后配合两路主力大军。
  赵霆尧举目看去,就见一骑红袍大将居中,那大将已然蓄了短须,面目依稀熟悉,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红袍大将朗声道:“赵霆尧,事已至此,投降吧,让余下的人都活下去。皇上有令,华朝军队不杀俘虏。”
  赵霆尧听到这个声音,吃了一惊,站直身来,大风吹着他凌乱的发丝,他的双眼像是要把前方的人盯出洞来。
  “原来是仲羽来了。”赵霆尧沉声道,语气难免更加悲凄。
  王仲羽说:“赵霆尧,胜败已定,总不能让身边剩下的人枉送性命吧?”
  忽然,一个夏军属下叫道:“王将军,你怎么能帮着尹氏逆臣呢?”
  王仲羽冷笑一声说:“皇上天命所归,尔等才是为天所弃。吾乃中/华/帝国平阳长公主的驸马,官拜南征东路军行营大总管,封平南侯。为皇上荡平南寇、一统江山是我的责任!”
  赵霆尧哈哈大笑,王仲羽道:“赵霆尧,皇上宽大为怀,早已下旨,你若降了,可封你为‘山阳公’,在封地可用帝王规制,中华以国宾之礼待你。”
  赵霆尧停了笑声,怆然道:“国宾我是当不成了。尹羲可随军来了?”
  尹羲武艺卓绝,他早领教过了,她上战场来也不奇怪。
  王仲羽道:“长安长公主在京代皇上监国。”
  赵霆尧呵呵一声,叹道:“辅佐兄长,果然比嫁给我好。”
  赵霆尧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说:“劳烦仲羽将此物交给尹羲,你告诉她,若有来生,我会去找她的。”
  赵霆尧与失去光环的顾若兰相见之后就大梦了两套记忆,他才有点明白为何顾若兰说的和尹羲说的完全不一样。
  一周目的赵霆尧和尹羲当过三年的恩爱夫妻,夫唱妇随,生儿育女。那时的她十分贤惠,就算会吃侧妃的醋也从不会不识大体,直到她一片好心想帮与徐谦和离的顾若兰再嫁,请她到了燕王府做客,那时顾若兰有意勾引,他也一见倾心。顾若兰的美貌世所罕有,仙气笼罩,他受不住诱惑,一沾她的身后,只觉别的女人都无味许多。最终他悲剧了。
  二周目的赵霆尧如尹羲所说娶了顾若兰,纳尹羲为侧妃,顾若兰“重生”而来要复仇。他比一周目还没有脑子,像尹羲所说会做一些现在看来非常脑残的事。最终尹羲被顾若兰做成了人彘,尹羲被折靡成那个模样,令他在梦中都被吓醒。
  大梦两周目之后,赵霆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过顾若兰,或者他只爱自己。这一生他真正经历的与前两周目都不相同,他的处境让他产生无尽的寂寞。午夜梦回也会想,如果一周目好好的和尹羲当恩爱夫妻,不去招惹顾若兰,他会当一个好皇帝,她也会是一个贤惠的好皇后。
  就算他这样从自己的角度去幻想如果,可是尹羲也绝不会愿意了。
  和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过顾若兰一样,他虽然心底对尹羲又恨又怜又念又怨又愧又怕又想,对她存在欣赏,可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爱她。
  这样复杂的感觉刻在心底,这时将要告别这个世界,他的一切都已清空,临死前念着她。
  赵霆尧拔出天子长剑,淡笑道:“仲羽师弟,我欠了你的,今日都还给你。”
  王仲羽肃然道:“我王家的门楣与尊严不是你还我的,而是我自己争来的。”
  赵霆尧哈哈一笑,说:“好一个仲羽,好一个华朝驸马,好一个平南侯!”
  赵霆尧知道王仲羽原来是他手下的大将,他可说是因为美色自断臂膀了。
  赵霆尧又道:“朕不当‘山阳公’,宁做项羽,不做汉献帝。日后你跟别人提起我时,别说顾若兰是我的虔姬。仲羽自己选择娶过顾若兰那样的女子,也就别怪我多了桩风流韵事。今日你我恩怨了断,请善待剩下的弟兄。”
  赵霆尧说完就拔剑自刎,血花飞溅。
  “皇上!”
  “皇上!”
  赵霆尧的属下大声哭嚎,跪在他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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