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和你做口舌之争
正如卿如玮所说,她并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没有临危不乱的本事,她之所以能保全自己的,没有像三妹四妹那样,一个生死不知,一个不得好死,全仰仗她和娘亲的那一份“自知之明”
在长姐势大,不可逆转之时立即抽身,不去求那些虚妄的荣华富贵,更不争一朝一夕之气,才有今天的结局。
所以,贺兰辰的话,让她根本猜不出意图。
“你想怎样?”
贺兰辰微微牵唇,冷峻锐利的面前,仍旧冷肃一片:“二小姐,你比太子妃心软很多,如果今日在我面前的是太子妃,她此时必定要我的命,或者想方设法钳制我,但你却在这里劝我善良,可知你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卿如玮沉默,终是道:“每个人都应该完完整整地过完一生,若死在最好的年华,都没来得及好好看这个世界,那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想看到流血和牺牲。”
贺兰辰见她目光真挚,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这样的人,一直信奉弱肉强食的铁律,他认为只有强者,才能决定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所以对于卿如玮这种小人物竟然怀有对所有人的慈悲和同情,他感到十分地不屑。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不用说王座之下会有多少累累白骨。
没有牺牲,何来成就?
对别人宽容,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过,卿如玮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从古至今,大秦这块土地,无数王朝兴起衰落,但你们这个民族,始终以主人的身份,在这片土地之上享受上天的恩赐,而北胡从未有过真正的统一,每个部族兴盛一段时间,还没来得及称霸草原,接着又消亡于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甚至从未出现过一个王,让这个盘零散的沙子,捏成一股团结的绳索。”
“从前我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但听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一些原因,北胡之所以只能缩在贫瘠的草原上,并非我们北胡男儿不够血性,不够勇猛,而是我们缺失精神!一种能支撑北胡人民团结的精神。我们一方面看不起你们这个民族,觉得你们狡诈而弱小,但另一方面,又对你们建立起来的繁荣昌盛向往不已……如此想来,我们的确有很多不足。”
“你们秦人有一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我总算领悟到了这个道理。你说我们胡人就像浮萍,不可能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这个简单,我们将自己变成秦人即可,反正我们北胡人,没有安土重迁的思想,只要能更好的生存,何必纠结于到底是做胡人还是做秦人。”
“至于你说的体系,没有我们就建立,你所提到的文化,没有我们就学习,神从未规定过,只有你们这个柔弱狡诈的民族,才有资格享受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
见他这般喋喋不休,急于反驳自己,卿如玮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这个贺兰辰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种子一旦悄无声息地埋进心土里,等回过神来,它必定已萌出天底下最倔强的芽。
这个国家虽然姓长孙,但她也是这个国家的子民,直觉告诉她,贺兰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使臣,说不定这一次的交谈,多多少少能影响到接下来的事件发展。
或许,能让折子上说的那种命不是命,人不是人的战争,少带来一些牺牲。
“帮我拔针吧!”
卿如玮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贺兰辰见她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完全不以为然。
但这样渺小的蝼蚁,都能有坚定的民族信念,出于尊重,贺兰辰没有嘲笑她,却也不想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好!”卿如玮起身,走到他身边,准备替他拔针,“时辰差不多到了。”
因为针刺得深,又再重要的穴道之上,稍有任何差池,贺兰辰这双手很可能就废了,不管她从前有多张狂,但自从学医之后,她深感每一条生命都值得不分敌我地尊重。
所以她拔得格外小心,刚拔下一针,已是满头冷汗。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卿如玮又去替贺兰辰拔第二针,她俯身在他身侧,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甚是小心翼翼。
贺兰辰侧眸,便瞧见她这样一副神情,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北胡女子,没有这样的温柔。
而他,从未被人这样温柔以待。
怔神的时候,卿如玮已替他拔下所有的针,身上销魂蚀骨的奇痒,已荡然无存。而那手臂,也能活动起来。
贺兰辰忍不住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我施针,是不是瞒着太子妃?”
卿如玮坦然道:“我说过,她不知道,况且我大姐从来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她还不至于真的要你的命,否则她也不会把解药给我。倒是你,敢让我给你扎针,你怎知我不会对你下毒手?”
贺兰辰伸出两指,放在两唇上,意味深长地道:“那晚那样危险的情况,你都不向我下毒手,如此单纯的一个姑娘,又怎么会在我被你大姐打成重伤,还下了毒的情况下乘虚而入?”
见他的动作,卿如玮还是忍不住羞红了一张脸,半天没缓过神来。
草原上不是没有脸红的姑娘,但晒出来的和害羞的,总归不一样。
贺兰辰忍不住继续逗弄:“听说你们中原女子,最在乎名声清白,你和我单独在这里坐了许久,还有了隔着帕子的肌肤之亲,你就不怕?”
卿如玮被这一句“肌肤之亲”弄得好半天反应不过来,更是羞赧得无以复加,她下意识地想逃走,但那样岂非证明她心虚?
“我这名声,还怕这个?更何况我爹一定很乐意看到这一幕,否则也不会放你见我。”卿如玮强装镇定地回答他,到后来,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贺兰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卿如玮想着是时候离开了,连忙行礼告退,并不给贺兰辰说话的机会。
但是走出亭子的时候,她提着裙子回过身来,轻声问他:“贺兰大人,你母亲是秦人吧?”
贺兰辰眉头一拧:“怎么?”
卿如玮笑道:“我姐夫的母亲是胡人,别人都说他既不是胡人,也不是秦人,天下之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但我大姐偏偏说,这是天赐的,集两族之优点的人,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这才是珍贵之处。”
说完,卿如玮当真走了。
在她身影远去的时候,贺兰辰收起脸上的笑意,眼中杀意划过。
“异类就是异类。”
这话,他那被掳去的秦人母亲,曾无数次指着他目光怨毒地咒骂过。
贺兰辰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把卿如玮落下的手帕,收进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