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被扣为人质

  正此时,那跪在地方的参将忽然软倒在地,伸手朝成祖方向虚空抓了一把,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成祖着人将御医唤来,一片僵寂凝滞的气氛中,御医哆哆嗦嗦地把了脉,然后哆哆嗦嗦地回了一句:“禀陛下,此人,饿昏了!”
  此话犹如当头棒喝,在成祖乱哄哄的脑袋中涤荡清凉,御案之上的画尚在,被水晕染了几块,裱在画布上的纸开始变皱、变软,然后化在了水里。
  这画上哪里还能寻得到,那个满头辫子,发尾还挂着小铃铛的异族女子。
  然而成祖的脑海里,那些被他封存在心底最柔软处的记忆,一点点被撕开,接着纷沓而来。
  曾几何时,那人曾握着他的手,笑吟吟的说他是救世主,当年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创造太平盛世,还天下安宁这个理想吗?
  怎的坐上了这个椅子,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时候,便渐渐偏离了初衷?
  他这个帝王,还能不忘初心么?
  “来人,将皇后幽禁凤藻宫,无朕命令任何人不得见。”
  这轻飘飘的一句,看似和从前禁足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却让皇后第一次露出了颓势来——她知道,她的夫君终于要动她的母家了。
  果然还是皇后了解成祖,这第一条命令众人尚且没有听清楚,紧接着便传来了冰凉不带任何情绪的第二道命令:“将二皇子与镇国公打入天牢,调金吾卫把二皇子府与王氏家族一干人等,全部禁足于府上,待案子水落石出再行处置!六皇子投毒一案所有涉事之人,一律关押在冷宫之中听候发落。”
  天子一怒,不说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动动手指便足以让一座高楼倾塌。
  成祖不是没力量动这些世家门阀,而是动了之后不好平衡势力,然而,若真下定决心要动,凭成祖手中握住的兵符,谁还能抵挡?
  长孙泓与镇国公的喊冤声越来越远,皇后狼狈不堪地被人架住往凤藻宫而去,在场所有和长孙泓以及镇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人,皆被一把冰刀押着离去,而跪在殿内乌泱泱的宫人,也尽数被押走了。
  殿内一片空寂,有风倏然而过。
  就像一块田地,突然被拔走了最大的一棵白菜,突兀的空落落。
  成祖与寂寂风声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仿若垂垂老矣的古兽哀嚎,亦如风中残烛跳动发出的绝望。
  “散了吧。”成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走了,他走得极慢,也躬着腰背,在踏入后殿的刹那,末了,他又说了一句,“太子夫妇,随朕来。”
  所有人似乎都有了处置,唯有长孙霆,成祖却只字未提,好像已经将他忘了,又好像成祖故意让他饱受这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他只得将殿内的朝臣命妇以及家眷,一个个的送出去。
  紫微宫,成祖的寝殿。
  偌大的宫殿仅有一张床榻、一扇屏风、一方博古架,以及四个人般高的烛台。
  空旷,孤寂。
  仿佛为君的他没有家室,不用亲友。
  “曌儿,把大印拿起来。”成祖费力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指着桌上的一个四方盒子,盒子的盖下透出一截明黄的绸缎,“就在那盒子里面,打开它你就看到了。”
  长孙曌眸色一浓,依言打开盖子,将大印取了出来,放在手里捧着,就像在捧一块冰冷的疙瘩。
  没有欲望,也无野心。
  “找一块拟旨用的锦帛,把大印盖上去。”成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出奇的疲累,但那双眼眸,就像孤狼一般紧紧地盯着长孙曌,“然后拿起挂在朕床头那把龙泉剑,把朕的脖颈割了,用朕的血来写传位诏书吧。”
  喜乐公公“砰”地趴在地上,卿如晤缓缓跪了下去。
  长孙曌听到成祖的话,却是许久沉默,他慢慢地将大印放回盒子里,盖好盖子,这才跪到成祖面前,道:“父皇,六弟中毒一事与军饷被劫一事,与儿臣没有半分关系。”
  “哼!”成祖轻笑,“没有关系?朕没有问你有无关系!朕想知道的是,你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长孙曌默然瞬刻,开口道:“有一次,儿臣险些被一条蛇咬了,父皇急红了眼,抽剑将那条蛇剁了个稀巴烂,儿臣记得,父皇当时对儿臣说‘狼要扑来、蛇要咬你,你就必须奋起反抗,少顷犹豫,只会让你身死魂消’,多少年来,儿臣始终记着这句话,时时刻刻警醒着,终于在饿狼扑来、毒蛇亮出獠牙的时候,做了一次正当的反击。”
  “父皇,儿臣是男子,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吾妻被欺凌?如何能对处处下杀招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臣只不过,做了反击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错!
  是的,他没错,就算在天理公法面前,他仍然没有做错,错的是只想着制衡而没有父爱的帝王。
  成祖指着长孙曌,声音沉得可怖:“那若是朕要你死呢?!”
  长孙曌声音平静:“十几年前,母亲为保我一命而甘愿赴死,被王氏灌下断肠毒药,十几年后的今日,我已没有母亲再为我一命换一命,父皇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说到底,你就是在怨恨朕!”成祖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那声音是那样的愤怒苍凉,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卿如晤垂下眼帘,成祖积威多年,哪怕不说话也有着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此时盛怒之下,卿如晤品尝到了久违的心悸。
  长孙曌轻轻向她挪近一点,伟岸傲立的身躯,微微挡住了卿如晤一直胳臂,抬着的眸子里,闪着同样冰凉的光芒:“父皇,儿臣能不怨恨您么?能不怨恨您么?”
  “那是儿臣的母亲!是与您风霜与共多年的发妻!凭什么您娶王氏她就要死?凭什么她就应该死?!”
  “儿臣怨父皇,怨您早些年将儿臣狠心地赶去南疆,怨您就连儿臣多少次差点丢了性命、身上又有着多少道伤疤都不知道!怨您给儿臣的补偿就是这冷冰冰的储君之位,那您知不知道,儿臣想要的其实只是父爱,就算母亲没了,也能支撑儿臣走下去的父爱!”
  说到最后,长孙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平缓,早已不似方才那样激愤得有些咄咄逼人,但却听出无限哀愁来。
  “母后走时,儿臣还小,听宫人说父皇成了天下之主,儿臣高兴,一如往常那般嬉笑打闹,直到后来,王氏生下了二弟,有一日奶娘将二弟抱到庭院里,害得二弟打了一个喷嚏,王氏连忙呵斥,亲自将二弟抱回了殿内照顾,然而那时,儿臣手里全是泥巴,身上衣裳都脏了,天还冷得紧,儿臣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许久,都没等到母亲来将儿臣拉进温暖的屋子里,那个时候儿臣才明白,母亲永远都不在了。”
  “直到后来,儿臣彻底将那群南蛮子打得不敢进犯,终于得胜归来,父皇准备了隆重的接风宴,让群臣命妇都为儿臣道喜,本该风光得意,但这群人中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儿臣高兴的呢?”
  “最后,儿臣在一株木槿下见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没有说话却先红了眼眶,她好像在说,人人都道大秦太子是百年不遇的奇才,但谁又知道他八岁远赴边疆的辛苦……儿臣这才知道,原来儿臣也是一个可以被心疼的存在。”
  “父皇,今日二弟若不欺到如晤头上便罢!但他害了六弟之后还想要如晤的命,那便是在要儿臣的命!儿臣唯有,不余遗力的反击,儿臣没有做什么手脚,儿臣只是把那些父皇没有看到的,不愿相信的呈现在父皇面前而已。”
  许久,许久。
  久到喜乐公公额上的冷汗都干了,成祖这才发出一声轻哼:“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朕别找太子妃算账么?既然你我是父子,父与子之间何时需要这种鬼把戏了?”
  喜乐公公猜不透成祖为何这样说,下一句却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听成祖道:“既然皇后已经没了用,太子妃身为储君正妃,掌后宫内务理所应当,以后就让太子妃在宫里养胎,顺便打理后宫琐事吧!”
  这是要扣下她为人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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